5月1日,香港的公眾假期,我隨一群文革時代偷渡逃港的廣州下鄉知識青年及其親友,在馬料水包了船到香港最東邊的孤島東平洲,海祭他們當年投奔怒海不幸罹難的同學。 文革時代偷渡逃港的一群廣州下鄉知青及其親友,包船到東平洲海祭偷渡罹難的同學。筆者拍攝 船離開吐露港後,進入赤門海峽,看見香港水警船和水警設置的長長浮標,將狹窄的赤門海峽進一步收窄,同船的朋友說,這是為了攔截走私船。過了赤門海峽,進入大鵬灣,遠遠出現一艘遠洋貨櫃船,正開往深圳鹽田港。坐在我身旁一位男士指著這一片海水對我說,當年他就是從這裡泅渡到香港。他為原廣州四中六八屆初中學生,文革時下鄉到廣東博羅縣,他72年越過東江,再餐風露宿翻山越嶺跋涉十天,到東平洲對面的惠陽縣海岸下海,游了整整7個小時,最後被潮水}到香港大鵬灣西北的吉澳島上岸。 泅渡大鵬灣是當年知青逃港的其中一條路線。他說,東平洲雖然離大陸海岸很近,最窄處只有兩公里,但水流異常湍急,有的游到東平洲岸邊只有一百公尺,無論如何掙扎就是游不上岸。最危險是若遇到退潮,無可抵禦的潮水就會把人從大鵬灣}到外海。他同班同學有六人成功偷渡到香港,三人失敗後未再嘗試,有一位在泅渡大鵬灣失蹤,至今渺無音訊,恐怕當年已經被水流}到外海之中,成了冤魂。他說,同學們說也可能被海流}入大海後,被行經台灣海峽的船苹救起,去了台灣。我想,後一種猜想恐怕只是同學間的良好願望而已。 2014年5月1日,當年有幸逃港大難不死的廣州知青在吉澳島立了一塊「知青難友紀念碑」,開始在吉澳祭奠難友,當時參加者人數寥寥,以後每年參與者越來越多,今年隊伍很龐大,有190多人。但去年最後一次在吉澳祭奠時事情有變,不知為何,也是泅水逃來香港的一位敏感人物被吉澳村民勸阻說不要參加了。而今年則無法上岸而需要改道東平洲。獻上祭品。筆者拍攝掛上輓聯。筆者拍攝 在東平洲著名的頁岩海灘上,倖存者抬來一頭燒烤乳豬,放上水果祭品,掛上輓聯後,一一上香祭拜,然後默哀,朗讀祭文: 投奔怒海,已數十年,逝者無語,我輩代言… 參與祭奠的劉夢熊說,不論是翻越山嶺還是泅水過海,都是為了投奔自由。投奔自由的代價對有些逃港者,真是太大了。大鵬灣不但水險,而且還有鯊魚出沒,逃港者即或逃出了軍警的追捕,也隨時可能葬身大海,當年東平洲時常發現}上岸的偷渡者屍體。現場有兩位在東平洲成功游水上岸的男子講述了他們艱辛的逃港故事,說他們逃港是用生命來作豪賭。拜祭活動的籌備者說:「罹難者與我們同歷兇險,但未能共享自由,是上天對他們不公,讓他們代我等倖存者承受了不幸。」 到底有多少廣州知青死在逃港路上?至今無人能夠回答。特地趕來參加海祭的前廣州學生,正在做廣州文革歷史調查的美籍華人阿陀,在船上呼籲廣州知青與他聯絡,搞清楚廣州每個中學的逃港者的下落,不能讓這些投奔自由的冤魂死無蹤跡。 眾人上香。 參加這次海祭的,除了廣州知青,還有北京、湖南、重慶的知青。我自己也是知青,曾在四川安縣下鄉當農民三年。但我們四川地處內陸,不與任何境外接壤,因此四川知青身處絕境,卻無逃離絕境之路,只能聽天由命。當年我一個同學作為工農兵學員到廣州華南工學院讀書,他假期回鄉說起有廣州當地知青逃到香港,我們問他何不一試,他說不會講廣東話寸步難行,逃港只能是當地人。我們聽後還頗為羨慕,不知這也是九死一生的亡命事。 近半個世紀過去,死者已矣,但倖存者仍有餘痛,只能發出摧心裂肺的天問: 仰天狂呼,故友亡魂,你在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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