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一次参加国际笔会塞内加尔年会,惊奇地发现国际笔会有许多语种分会,是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比如瑞士就分别有瑞士法语笔会、德语笔会,以及意大利语和罗曼语笔会。另外西班牙一国竟然有四个语种笔会。西班牙语众所周知。巴斯克、加泰罗尼亚两个语言,因为使用这两个语种的地区闹独立,尤其是巴斯克分离运动不断有暴力恐怖攻击发生,是国际大新闻,因此也听说过,但看见还有一个加利西亚语笔会(Galicia PEN),觉得很陌生,问一位笔会老会员这个加利西亚什麽意思,才知加利西亚语是西班牙一个地方语言,虽然在近五千万的西班牙人口中只有四百万人使用,不到10%,但仍然是西班牙的官方语言之一。
因为参加这次国际笔会,我才知道国际笔会对人类少数族裔的语言权利相当重视。比如有个阿法尔语(Afar)笔会。这是东非一个少数民族阿法尔人的语言,据说使用此语言的有150万人,但这150万人中识字人口仅1%到3%,即是说只有1万5千人到4万5千人能够读写这种语言的文字,可以想像在这个人群中能够用阿法尔语写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国际笔会鼓励批准他们成立笔会,对这个似乎微不足道的小语种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尊重。
尊重任何一个语言的权利,不论其语种的大小和使用者的多寡,是国际笔会的宗旨之一。 1996年国际笔会倡议下,曾在西班牙巴塞隆纳召开过一次世界语言权利会议,会议通过了一个《世界语言权利宣言》,认为使用母语是一种人权,任何一种语言与其他语言都是平等的,人类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应该得到保护。 想不到九年後,2016年9月第二次参加国际笔会年会,东道主就是那个我一度不明所以的加利西亚笔会。
加利西亚地区在西班牙的西北部,会议召开城市奥伦塞(Ourense),据说是加利西亚地区的第三大城市,从马德里坐火车北上要四个多小时。为了彰显加利西亚语文化,主办的加利西亚笔会为这次国际笔会添加了不少加利西亚文化元素,比如晚上的加利西亚诗歌朗诵会,以及开幕式上的苏格兰风笛演奏(因为加利西亚人有苏格兰血统)。会议结束後,大会安排的两天参观,也主要是加利西亚地区的两个重要城市Braga和圣地亚哥·金波斯特拉。
在奥伦塞街头与笔会会友吃饭。
加利西亚语与葡萄牙语很接近,属於同一语系,有的语言学家认为加利西亚语实际是葡萄牙语的一个方言,因此文化意义的加利西亚地区实际还包括了说加利西亚语的葡萄牙北部地区。去开会之前,我一直把加利西亚笔会称为西班牙加利西亚笔会,这时我才知加利西亚笔会虽然主要成员是西班牙人,实际是泛加利西亚语写作者的一个笔会,是跨越国界的,包括以加利西亚语写作的葡萄牙人。这就像我们独立中文笔会一样,会员以中文写作,但却分散在全球四大洲。加利西亚年会主题定名为桥梁,意思是要在全球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写作者之间架设沟通的桥梁。加利西亚笔会解释说,年会选择在奥伦塞召开,是因为地近葡萄牙北部边境,位於大加利西亚(包括西班牙和葡萄牙加利西亚地区)的中枢位置。
这次与会代表因为是加利西亚笔会主持,会议语言除了英文,就是加利西亚语和西班牙语,因而吸引了特别多远道而来的南美国家的笔会会员参加。 会议结束後,大会先安排到葡萄牙北部的古城Braga参观。Braga早在罗马帝国统治时代,已是加利西亚的一部分。中世纪时,与西班牙加利西亚地区同属加里西亚基督教王国,Braga一度还是这个加利西亚王国的首都。 我们先被带去参观Braga的市政厅Raio Palace。这是一座巴洛克建筑,建於十八世纪,不对外开放,这天特地开门欢迎我们。结束後,由当地导游领著我们参观当地一些巴洛克建筑。参加笔会的代表好多上了年纪,有的已过八十岁,在伊比利亚的大太阳下,大家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跑马观花地看看而已。
Braga位处偏远,可能在伊比利亚之外可以说无籍籍名,而且是个小城,人口只十多万而已,但城市非常漂亮,市中心一条大道铺满鲜花,大家拼命在这里照相。我两手受伤後,把笨重的单镜反光机留在了酒店,这时也忍不住用手机拍摄了好几张。
第二天旅程较远,去的是西班牙加利西亚首府圣地亚哥·金波斯特拉。这个城市大名鼎鼎,是全球基督教世界三大朝圣地之一(另外两个是罗马和耶路撒冷),为世界历史遗产。基督教徒认为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雅各曾在加利西亚传教,在圣地殉道後遗体被信徒运到加利西亚地区安葬。而这位圣人安息的地方据说就是今天圣地亚哥·金波斯特拉大教堂坐落之处,所谓圣地亚哥,即西班牙语圣雅各之意。
圣雅各遗骸是否真的葬在这座大教堂?信不信由你,反正基督教徒非常相信。因此早自中世纪这座城市就成了欧洲基督教徒从法国翻越比利牛斯山到圣地亚哥的朝圣之地,已有一千年历史,至今未衰,现每年都有10万人或步行、或骑马、或偷懒利用其他现代交通工具,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朝圣者前往圣地亚哥大教堂一般都按照千年传统规划出来的必经之路“圣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而行,这条路也是世界历史遗产,沿途有贝壳图案指引及教会或修道院接待,一路上接待站还会给朝圣者的朝圣证书盖上印戳。
有趣的是,现今走“圣雅各之路”已成为一种热门的旅游方式,或一种带有苦行性质的精神意志修炼,因此走在朝圣之路的除了虔诚的基督教徒,还有很多是寻求长途跋涉在西班牙原野这一难得体验的旅游者。台湾就有很多热爱冒险和刺激的青年男女旅游者不怕脚底起水泡,特别去走这一条“圣雅各之路”。
9月尾的圣地亚哥已过旅游朝圣旺季,但我们在圣地亚哥街头仍然看到不少背著沉重背囊,手持行山杖,风尘仆仆的朝圣者。我们参观朝圣者终极地圣地亚哥大教堂时,教堂正在做弥撒,教堂外排著很长的队伍准备进入教堂下层的圣雅各墓室膜拜。因为时间所限,我们只在教堂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下午参观了加利西亚地区国会和国会图书馆。随後被带到一所大学观看了一场西班牙语的舞台剧《毕加索》,由於没有解说,语言不通,完全不知舞台上说些什麽。
参观加利西亚议会。上图在门外与笔会会友。下图在西班牙国王和王后像下合影。
晚上的闭幕式则在加利西亚现代艺术中心Cidade da Cultura de Galicia举行。这是一组非常有名的现代建筑群,外观仿效周遭山峦起伏的地形,为加利西亚地区的建筑瑰宝。
看得出,主办的加利西亚笔会希望通过这次会议把加利西亚丰富的文化和历史尽量介绍给来自全球的作家。这让我看到一个人口很少的小民族如何成功地在优势的他民族文化包围中顽强地维护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传统,而他们的努力在多元化的大环境中也获得其他语族的尊重。 对照中国现状,令人相当感慨。
前几年香港有朋友打算成立一个粤语笔会,但最後没有搞成。粤语(广东话)其实不是一个小语种,全球以粤语为母语的有一亿两千万人。粤语是大汉语的一种方言还是一个独立的语种?这一直有很大的争议。中国大陆坚持说粤语只是一种方言,而香港人则多次传说联合国已承认粤语独立为语种的地位。
在闭幕晚宴上,我和家贞坐在一位捷克笔会会员旁边,这位捷克作家一直与身边的斯洛伐克笔会的会员鸡啄不断地讲个不停。我们好奇地问他们以什麽语言交谈,捷克语还是斯洛伐克语?他们说两种语都讲,因为两种语言相互之间完全可以沟通,说斯洛伐克语的可以听得懂捷克语,反之亦然。
记得三十几年前我在四川第一次听见两个广东青年男子聊天,我还以为他们是日本人讲日语。粤语被视为汉语的一种方言,但讲粤语的与讲中国官话的实际彼此听不懂对方说什麽,完全无法沟通。如果这在欧洲,粤语很有可能成为一种独立的语言,但很遗憾地是,粤语无法独立成为一个新语言,或说无法获得一个有别於汉语的独立语言的地位。为何如此,我不是语言学家,不敢乱下结论,我的猜想,原因可能是粤语的书面语仍然是以标准汉语书写,但更可能的原因是政治上的,是中国大一统意识形态不能接受一个地方语言的分离。
粤语因为香港和澳门特殊的一国两制的大环境,其语言权利还基本得到保障,但在大一统中国境内,粤语权利已开始受到侵蚀,遂有几年前广州的保卫粤语运动,而其他地方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处境更惨,普通话之外所有语种的权利普遍被漠视,甚至还遭到有意的打压。在中国,语言的多样丰富性正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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