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光阴荏苒,少儿时代的模糊记忆有些似可当作为历史保存下来。回忆我家的几位住家阿姨,也算是对当时的历史背景的小诠释。 父亲是49建国后最早期医科大学毕业生,因父母都在医院工作,比较忙碌,但两个人上班挣工资,家境算是宽裕。在我们这一代来说,我们这样的孩子大都脖子上挎着钥匙链,被称为“双职工子女“。不像那些单职工家庭有母亲专职照料一大家人,双职工家庭的母亲,产假过了就要上班,因此有一些家庭聘雇住家保姆(父母跟她们以姐妹论,孩子们叫她们阿姨),弥补精力时间上的不足,也给当时社会上的无职妇女有了赚钱糊口的机会。这些做保姆的女人虽然平凡无奇,却各有各自的酸辛和历史缘由,有兴趣的话真可以写出点故事。
(2) 辫子大姨
辫子大姨是在60年代大约是她30岁来到家里,中等个,团脸单眼皮小眼睛,有颗金牙。她的眼睛后面总有让人看不透的东西,让你觉得藏着什么事情。最使人记住的是那两条不长不短的辫子。辫子大姨姓马,是回民,是个有文化人。会写字,爱看书,也常哼些小调。爸爸的图书证上面满满地记录着图书借阅日期和书名,大多都是辫子大姨和姐姐的事。建国初期,城里但凡有一点文化的人都会找到点工作,特别像她这样年轻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找这份保姆的生计。
那时候没有小妹,大妹妹4~5岁在幼儿园,我和姐姐都上小学,家里不忙,所以辫子大姨白天收拾完毕有很多时间躺在炕上看小说,红楼三国西游记《儿女风尘记》《野火春风斗古城》《苦菜花》《艳阳天》,各民族的民间故事等,我也跟着看。那时是困难时期,细粮少,油更金贵每月三两油,记得有一次我放学回来早,看见辫子大姨躺在炕上看书,一手还拿着一块金黄油煎切片玉米饼子(玉米饼子是特别吸油,家里很少那样做),她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歉意。我从锅里捡起来剩下的一片嚼着喷香,我很少吃到这么又甜又香的东西,至今还令我回味不已,身在国外总是要不时买一袋玉米片来还愿。
辫子大姨有一个独生女儿,正值豆蔻年华,生得丰腴青春,是高中学生班长,周末不时会带着他的男朋友来我家探母。那男朋友名字叫穆瑞环,据说是家庭历史问题没上大学,毕业后在陶瓷厂做产品设计,。他是个深沉内向才华不露的小伙子,每每依在女友身边,说话就脸红,对女友的话百依白从,我第一次发现做为男人可以对女人那样百般呵护啊,多么甜蜜的一对恋人。两人都是学生中佼佼者,擅长文体,吹着口琴一唱一和,经常教我们唱新歌。穆瑞环擅长绘画,常给我们做素描像,教我们绘画,后来又花了半年时间,陆续送给我们姐仨每人一枚陶瓷雕像印章,十分精美珍贵。是他分别按照我们每个人的相貌亲手泥捏成形,再用刀雕刻而成,基座下面凸刻出名字。我这枚印章是一位留着分头的清瘦男孩半身像,一直珍藏至今,越洋千里带在身边。每年收拾旧物时得以把玩欣赏一下,只是在20年前高级职称晋级的申请表需要,才拿出来正式派上一次用场。现在看来,收藏价值远远大于使用价值了。
1963年手工雕塑拟人陶瓷印章 当时的我
后来知道,辫子大姨的丈夫是国军军官,想必也是枪林弹雨中杀敌抗倭的主,随军撤退到台湾。那年月的国军军官大概也得连级、营级才能有家属吧。可怜正值芳令,妻离子散,天各一方,难怪当时辫子大姨经常在独自一人哼那曲《送别》凄然泪下,就是那首电影《怒潮》插曲,反映在大革命低潮时,一位百姓战士都爱戴的红军干部受到左倾整肃的冤情被撤职下放,依依相送的情形。后来这部电影和歌曲正如《海瑞罢官》一样,被批判为反动作品,是替1958年被打压成右倾机会主义反党分子、为民请命的彭大将军鸣冤喊屈。
辫子大姨如果在世,现在也有近80多岁了,这些年对台湾旅游开放,不知道她们母女有没有再见到亲人。很多东西,当你年轻的时候不会理解,只有过了多年,好像陈年佳酿,拿出来更醇香。现在理解,那年头,一个沦落离散的年轻国军妻子,望洋思君,隔岸独吟,只有用这首曲子申诉怨愁了:
送君送到大路旁 君的恩情永不忘 农友乡亲心里亮 隔山隔水永相望 ----- 送君送到大树下 心里几多知心话 出生入死闹革命 枪林弹雨把敌杀 ------ 半间屋前川水流 革命的友谊才开头 那有利刀能劈水 那有利剑能斩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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