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远方的朋友,写信问她:过得好吗?
她回答:“最近迷上了折子戏。
-- 你穿上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 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却投入情绪。 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别生离。”
她和他曾是国内著名学府的金童玉女,他们相携走过的地方,都有无数惊羡的回眸。然而命运开的玩笑,打碎了这对年轻情侣所有的憧憬:刚刚双双留学到美国,他忽然被查出患上罕见绝症。他黯淡的眼神,像针刺进她心里。
她自己也是学医的,知道医生轻易不会动感情。她马上飞到美国最好的治疗此疾的医生面前,以一星期长跪不起的真情,使得医生揩着眼角,将预约手术的时间提前了半年。
同时,她背着双方家长,暗自筹备着小教堂里的婚礼。牧师望着这个中国姑娘的背影,深情地说:
“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每次,他的血像喷泉一样扑到她脸上,他都会苍白地求她放弃自己。她却总说:
“让我放弃,除非我停止呼吸。”
然而,手术和婚礼,两样都没有如期举行,他终于还是没能看到,白色婚纱掩映下,仙子般的娇妻。
在她数月迷离的泪眼里,落基山脉怀抱中的草地、雪山和喧嚣的城市,连同北京那些朴素温暖的幸福回忆,都渐渐远去,远去。她山花般的笑脸,也成了我遥不可及的记忆。
从此,她的眼里就无声无息地飘起了一层雾,我们再也看不清那里面的东西。不过,她的小提琴却拉得愈见声色,那首饱含深情的《梁祝》,在她的演绎下,任谁听到都会黯然神伤。
那时,大家都担心,这个女孩一个人,年纪轻轻就遇到这么大的挫折,还能不能坚强地活下去?
关心她的人们,显然小看了她的韧性。后来,她的小提琴在国际上获了奖;油画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她的那幅《空谷百合》让我看后,唏嘘不已 -- 那在悬崖峭壁中倔强挺立而又风姿绰约的,不正是她自己吗?
看戏的人落完泪,马上就可以恢复忙碌而平凡的生活,许多事情很快就被淡忘了,只有剧中的主角,还在默默承受着生离死别的剧痛。这场戏,于她而言不是梦,多希望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没有选择回国,因为没有勇气去迎父母那疼惜的目光,她知道,只要见到父母,自己会全盘崩溃。
一晃很多年没有联系,听说,她自愿被加拿大红十字会,派到非洲去支援医疗事业。看着那些被贫穷和疾病困绕着的孩子们,她总是尽己所能,除治病之外,给他们一点玩具、一块饼干、一支钢笔,这些都能令他们的大眼睛兴奋地亮上好几天。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些孩子,和这片本不该贫瘠的土地。而每次看到疾病带给当地人的离人之痛,已经尽了力的她,总还是会默默倒上一杯酒,把自己关起来哭一场。这些病人的生命,于她而言,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生命的延续。
再后来,我忽然收到邮件:她要结婚了,新郎正是那个大她18岁的牧师。原来,牧师也去了非洲传教,他们又一次相遇。一个,拯救人的身体;一个,拯救人的灵魂。
她并不爱他,因为,她刻骨铭心的情感,早已被冰封在往事的河流里。她的每首提琴曲、每幅油画,都渗透着对往昔的追忆,那浓浓炽烈的爱,从少年时山盟海誓的那一天起,就从未熄灭过。
-- 那为什么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呢?
她说:
“你知道吗?划分演唱场次的单位,称之为‘折’,故事情节为一个段落,是为一‘折’。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 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 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 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 如果人间失去多彩的面具, 是不是也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
一个凄美的故事即将收场,然而更多情节仍在现实中频频上映。
“你脱下凤冠霞衣,我将油彩擦去, 大红的幔布闭上了这出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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