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Pearl Buck l892-1973),是以中文为母语的著名美国女作家。本名珀尔·布克。赛珍珠是她自己起的中文名字。她于l892年出生于弗吉尼亚州西部,三个月时即随父母去中国,在安徽北部的宿县长大, 在此期间的生活经历成为日后闻名世界的《大地》的素材。17岁回美国进弗吉尼亚梅康女子学院攻读心理学,毕业后返回中国。1921年至1935年间,她定居在所执教的金陵大学。在那里她写出了于1938 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大地 (The Earth) 》等小说。1973年她病逝后,按其遗愿,墓碑上只镌刻 “赛珍珠” 三个汉字。 ) 中国之美 赛珍珠 美国秋天的树林是美丽的,迷人的,惟有一个生长在异国他邦的美国人,才能完全领略。令我不解的是,在我回美国之前,竟然从未听到有人谈起过它。我先前一直生活在中国,那儿一片宁静,风景如画,自有其独特的可爱之处:清瘦的翠竹摇曳生姿,荷塘倒映出庙宇那翘起的飞檐,大地一片郁郁葱葱。亚热带明媚的阳光和繁星密布的夜空,又是它显得千般的娇、万般的柔。夏去秋来,金菊盛开,但转眼又是萧瑟西风,黄花憔悴,一片苍凉。有道是:残秋不堪忍,蓄芳待来春。树木飘尽落叶,只留下灰暗的棕色树丫,在风中瑟瑟的抖动。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地就披上了素净的冬装。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苍凉的天地间,蜷伏着几座小小的农家土屋,一切都没有了生气。人们也都裹进了深蓝色和灰色的棉袍中,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这样,漫游东方之后,我踏上了美丽的英国原野,夏末的淡紫与黄褐的色调,令我神荡意迷。道道树篱,即使在樱草时节也不会更可爱。那一片如醉如梦的恬静,使人忘却尘世的烦恼,而沉醉于静谧的良田和座座古老的灰色石房,沉醉于静止的大气中依依上升的炊烟。英格兰大地笼罩着一片优美安逸的气氛,真不啻劳累过后酣然入梦。 带着这心绪,我横渡大西洋,直抵纽约城。喧嚣的纽约显示出的骇人的活力,除了坐惯了中国那慢悠悠的电车、黄包车和手推车的人,还有谁能感受得到呢?大街上,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你刚躲过一辆,马上又有千百辆开过来——横过马路也成了惊心动魄的历险。相比之下,中国那些拦路抢劫的土匪也显得温和了。高架铁路上,火车隆隆驶过,令人头晕目眩;还有显然是宇宙腹部发出的地下呼啸。我被打着哈欠的地球迷住了,它在一个地方把人成百上千地吞将下去,又在数里以外的某个地方吐将出来,而这些人依然是匆匆忙忙,烦躁不安。沉闷的地铁让我不堪忍受,无轨电车也让我紧张万分。每当我抓紧电车里的吊带时,我就不无遗憾地忆起昔日在中国的情形:手推车缓缓前行,路旁几池碧水,鸭儿悠然划动双蹼;我不时探身摘一朵野花,扔给那些光着黑黝黝的身子在尘土中滚爬的孩子们。 纽约惊醒了我温馨的梦,美国秋林又让我惊叹不已。 一周以后,当我在弗吉尼亚一片树林里散步时,我的狂喜之情无法言表。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林中景色有多么奇美。当然他们也曾说过:“你知道树叶在秋天都变了颜色了。”但这又能给人什么印象呢?我原以为不过是些淡黄、黄褐或淡淡的玫瑰红罢了。然而,我却看到了一片生机盎然、五彩缤纷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的粗犷、艳丽、充满野性的活力。黝黑的峭壁下,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一株火红的藤蔓攀援而上,俨然一位精神抖擞的哨兵——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情景。 枫林中曲径通幽,犹如通往天国黄金大街的小路。漫步而去,头顶上枝丫交错,橙黄、粉红、猩红、深褐、淡黄……色彩纷呈。林中徜徉,仿佛踱在一块鲜艳的地毯上,这是北京地毯也没有的鲜艳,是以帝王之富也难以买到的色泽。那些细藤、幼草,夏日里想必还是柔弱娇小的吧,现在却也不甘寂寞,争奇斗妍。 太美了!地球上再也没有能与这相媲美的了!然而我却怀疑,年复一年,美国人是否能欣赏这景观。不管怎样,美国秋林让我叹为观止。北极光不会让我吃惊,虽然这要在以后才能证实;维苏威火山也不会让我吃惊,即使有一天,天空随着加百利的喇叭吹出的曲调消失不见了,我也怀疑我是否还会吃惊。平生第一次散步美国秋林,我就被这产生于幽静之物的美深深打动了。我不相信世上还有别的什么,能给我以更深刻的美的启示。 我又一次陷入了对美的冥想之中。寻找世间万物的可爱之处,思考各个民族的天性是怎样以不同的美的方式自然流露出来的,这一直是我引以为乐的事情,也就是说,我的注意力不在那些旅游者趋之若鹜的名胜,因为在那些游览胜地很少能看到那个国家的普通人民。 我不是在卢浮宫,而是在一个老妇身上找到法国的。她身穿蓝布长裙,头戴白色纱巾,跪在叮咚作响的小溪旁捣衣。她是那样任劳任怨,那样贤慧。她突然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出了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幽默和风情。一张爬满皱纹的脸上,那对永远年轻的眸子,光波流动,充满活力——我几乎看呆了。 人迹罕至的阿尔卑斯山脉,白雪皑皑,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雄伟壮丽,但它并没有真正体现出瑞士人民的特征。瑞士人民吃苦耐劳,平和沉稳。在那块面积不大的土地上,梨树要小心地靠墙栽上,葡萄藤要认真修剪,不让它疯长,结出的串串果实也要仔细地数来数去。那儿的一切小巧整齐,自有其独特的美。巍峨的少女峰,天长地久地耸立在那块不大的土地上,但我却怀疑,瑞士人一年到头能否对她看上两眼。 真奇怪!不知怎的,只有当我的思绪与养育我的祖国——中国联系在一起时,我才能这样有条不紊地思考各个民族的差异。 不知有多少外国人,刚走下从上海开来的火车,结束了他们到中国的首次旅行后,就对我说:“……嗨,中国可不如日本美!” 我只是笑笑,不想马上回答,因为我知道中国之美。 日本给人的感觉是精美。这不仅在于它那可爱的瓷器、华丽文雅的和服和那些噼啪噼啪急速行走的迷人的孩童——这些尽人皆知;它的精美也不仅仅在于山坡上的小块梯田,不在于那些整洁但不坚固的房屋和那仙境般的小小的生活乐园——这些举目可见。 日本伟大的美存在于你和我,作为匆匆过客,在走马观花之间很难发现的地方。 正是这种美使一个劳累了一天的苦力,放下扁担,随便吃一些米饭加鱼,便到那手帕大的花园里忙碌起来。他们神情专注地干着,轻松愉快地干着,完全沉浸在为自己也为家庭创造美的欢欣之中了。全家人都围在他身边,钦佩地看着。日本人家家都有花园,如果命运不肯赐给一个穷人一平方英尺土地的话,他也会花上一部分钱,买上一块大大的地盘,几个小时辛苦而又欢愉的劳动之后,他便逐渐有了一个微型花园:假山、凉亭、一池清水。几片青苔,权做草坪;一些小草,且做树木;再把羊齿植物塞入石缝,便有了一片灌木丛。 也正是这种美,使得一个日本客栈主人,为了让客人舒心,每天都在房间里更换一件精致的摆设。今天,他从珍藏中挑出一幅水墨画,画面淡雅逼真,一只小鸟正立于芦苇之上。明天,你屋里又会有一个深蓝色的瓷瓶,瓶里插上一枝怒放的雪梨,放得恰到好处,让你禁不住要参悟佛道了。有时,出现在你房间里的会是一幅旧地毯,褪了色的毯面上,一对手提灯笼的人正在行进,看上去古怪而有趣。 最近,我听到许多议论日本的闲语。有些人甚至说日本人连普通人的品质也不具备。我不敢妄论,我要等到有人为我把无比的邪恶和对美的温柔的爱这两种品质融在一起时再发表意见。这种温柔的爱,在日本的穷人、富人身上几乎都能找到。人们穷毕生精力,自发地追求着美,不是出于对金钱的考虑,而是出于对美的渴求。倘若美即真是正确的,那么,难道这里面就没有一点真吗? 这种在日本比比皆是的优雅美,在中国当然并非随处可见。因此,我不能责备那些刚看了中国一眼就断言她丑陋的朋友们。无疑,生活的拮据让穷人们时刻都在想着如何填饱肚子,在普通百姓的生活中,美少得可怜。 有一天,我的园丁正在花园翻地,我问他:“你愿不愿意要点这种花籽种在你房前?” 他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用力掘着地:“穷人种花没有用,”他说,“那都是供有钱人玩赏的。” “不错,但这并不要你花钱。你看,我可以给你几种花籽,如果你那片地不肥,你可以从这儿的肥堆上弄点肥料。我会给你时间让你侍弄它们的。种点花会让你心神愉快的。” 他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我要种点菜。”园丁的回答很干脆。 无疑,中国的穷人们干什么都讲求经济实惠。我也曾在内地某处住过一段时间。在那儿,我问一个农妇,如果哪一年收成好,有盈余的话,吃穿用是怎样安排的,是把余钱存起来呢还是花掉。 回想起过去的好年景,那农妇笑了,她兴奋地说:“我们就多吃点!” 在一个土匪遍地的国家,他们没有把自己那点积蓄存入可信赖的钱庄,而是统统都吃进了肚里,因为那儿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没有人能把它们抢走了!天知道他们的身体是否会因此好一点。 逛一下中国的城市,它们的丑陋会使你大吃一惊——到处拥挤不堪,又脏又乱;街道上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病病歪歪的乞丐,蓬头垢面,使出他们卑鄙的生财手段,可怜巴巴地哀求着,过着寄生虫的生活。几只癞皮狗在胆怯地溜来溜去。倘若你朝商店或居民家里扫一眼,你会发现一切都以实用为原则:桌子没有上油漆,凳子在打造时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要让人们坐上去感到舒服,箱子、床、乱七八糟的破旧玩意儿,还有原始的炊具——所有这些都挤在那一点点小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空间里,让人心烦意乱,丝毫没有对美中所能体现出的精神财富的追求。 前几天,我站在江西的一个山顶上,放眼百里大好河山,极觉心旷神怡——阳光下,溪水波光潋滟;长江悠悠,蜿蜒入海,恰似一条黄色大道。绿树成荫,村舍掩映。块块稻田,绿如碧玉,棋盘般整齐,似乎一切都那么宁静,一切都那么美丽。 然而我太了解我的祖国了。我知道,如果我走进那仙境之中,我会发现溪流已被污染,河边挤满了用席苇做仓顶的破旧不堪的小船,那里就是成千上万食不果腹的渔民的惟一栖息之地。绿树下面,房屋一个紧挨着一个,垃圾在阳光的曝晒下散发着阵阵臭气,苍蝇成群,到处可见的黄狗会冲我狂吠。那儿尽管有可享用的新鲜空气,但房子却小而无窗,里面暗如洞穴,孩子们脏得要命,头发乱蓬蓬的,鼻子就别提了,鼻涕总是流到嘴里!看不到一朵鲜花,看不到一处人为的美解除生活的单调沉闷,就连草房前那一块空地也被碾成了打谷场,坚硬的场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青光。贫穷?是的,但也往往是懒惰与无知的结果。 那么,中国究竟美在何处呢?反正它不在事物的表面。别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个古老的国家,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缄默不言,无精打采,从不在乎其他的国家对它的看法,但正是在这儿,我发现了世上罕见的美。 中国并没有在那些名胜古迹中表现自己,即使在旅行者远东之行的目标——北京,我们看到的也不是名胜古迹:紫禁城、天坛、大清真寺……都是这个民族根据生活的需要逐步建立起来的。那是为他们自己建造的,根本不是为了吸引游客或是赚钱。的确,多少年来,这些名胜都是你千金难睹的。 中国人天生不知展览、广告为何物。在杭州无论你走进哪家大丝绸店,你都会发现,店里朴素大方,安静而昏暗。排排货架,整齐的货包,包上挂着排列匀称的价格标签。在国外,店主们常在陈列架上,,挂着精心叠起的绸缎,用以吸引人们的目光,招徕顾客。但这儿却没有这些。你会看到一个店员走上前来,当你告诉他想买什么之后,他会从货架上给你拿下五六个货包。包装纸撕掉了,你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夺目的光彩,龙袍就是用这料子做成的。看着闪闪发光、色泽鲜艳的织锦、丝绒、绸缎在你面前堆起,你会感到眼花缭乱,就像有一群脱茧而出的五彩缤纷的蝴蝶在你眼前飞舞一样。你选好了所要之物,这辉煌的景色也就重又隐入黑暗。 这就是中国! 她的美是那些体现了最崇高的思想,体现了历代贵族的艺术追求的古董、古迹,这些古老的东西,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正慢慢走向衰落, 这堵临街的灰色高墙,气势森严,令人望而却步。但如果你有合适的钥匙,你或许可以迈进那雅致的庭院。院内,古老的方砖铺地,几百年的脚踏足踩,砖面已被磨损了许多。一株盘根错节的松树,一池金鱼,一只雕花石凳,凳上坐着一位鹤发长者,身着白色绸袍,宝相庄严,有如得道高僧。在他那苍白、干枯的手里,是一管磨得锃亮、顶端镶银的黑木烟袋。倘若你们有交情的话,他便会站起身来,深鞠几躬,以无可挑剔的礼数陪你步入上房。二人坐在高大的雕花楠木椅子上,共品香茗;挂在墙上的丝绸卷轴古画会让你赞叹不已,空中那雕梁画栋,又诱你神游太虚。美,到处是美,古色古香,含蓄优雅。 我的思绪又将我带到了一座寺院。寺院的客厅虽然宽敞,却有点幽暗。客厅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整日沐着阳光。空地上有一个用青砖垒起的花坛,漫长的岁月,几乎褪尽了砖的颜色。每至春和景明,花坛里硕大的淡红色嫩芽便破土而出。我五月间造访时,阳光明媚,牡丹盛开,色泽鲜艳,大红、粉红红成了一团火。花坛中央开着乳白色的花朵,淡黄色的花朵煞是好看。花坛造型精巧,客人只有从房间的暗处才能欣赏到那美妙之处。斯时斯地,夫复何求?夫复何思? 我知道有些家庭珍藏有古画、古铜器。还有年代已久的刺绣,这些东西出世时,还没人想到会有什么美洲的存在,它们的历史说不定真的和古埃及法老的宝藏一样古老呢! 变化中的中国发生了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一些无知的年轻人,或者为贫困所迫,或者是因为粗心大意,竟学会了拿这些文物去换钱。这些古玩实乃无价国宝,是审美价值极高的艺术珍品,是任何个人都不配私人占有,而只应由国家来收藏的。但他们目前还不能明白这一点! 外国对中国犯下了种种罪行,不容忽视的一点就是对中国美的掠夺。那些急不可耐的古玩搜集商,足迹遍及全球的冒险家,还有各大商行的老板,从中国美的宝库中掠夺了不知多少珍品。这委实是对一个无知的人的掠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认为可以卖到三十块银元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卖掉。 此外,中国年轻的一代中,又很多人的思想似乎尚未成熟,他们的表现让人感到惊愕。他们既然怀疑过去,抛弃传统,也就不可避免地抛弃旧中国那些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去抢购许多西方的粗陋的便宜货,挂在自己的屋里。这个国家的许多特色是我们所热爱的,而现在中国的古典美谁来继承?盲目崇洋所带来的必然堕落怎样解决?难道说随着人们对传统的抛弃,我们也必须失掉庙宇的斗拱飞檐吗? 但我也时时感到欣慰:一定会有一些人继承所有那些酷爱美的先辈,以大师的热情去追求美并把它带到较为太平的年代。 前几天,我去了一个著名中国现代画家的画室。看着那一幅幅广告画,一幅幅俗套的健美女郎像和那用色拙劣的海上落日图,我的心直往下沉——一堆粗制滥造的油画!但是在画室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我发现了幅小小的水彩画。那是一条村巷,在夏日的黄昏的振宇中,弥漫着淡蓝色的雾,一些银灰色的斜线划过画面。从一座让人感到亲切的小屋的窗口,闪出微弱的烛光。一个孤零零的人手撑油伞踽踽独行,湿漉漉的石块上投下了他那摇晃的身影。 我转过身来,对画家说:“这是最好的一幅。” 他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你真这么看?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我以前每天都看到的故乡街巷,但是,”画家叹息一声,“这是我为消遣而画的,这画不能卖掉。” 倘若一定要我找出中国之美的瑕疵来,我只能说它太隐逸,太高雅了,多数平民很少能享受,这美本来也是属于他们的,而那些公侯之家或宗教团体却将它据为己有,许多人无法获得审美知识,因而无法充分享受生活的乐趣。几百年来,那些极为贫困和没有文化的人们,只能默默地降生,又默默地死去,对那种妙不可言、令人倾倒的美漠然视之,无动于衷。追求美成了贵族社会、有闲阶级的特权,穷人们则认为那只是富人的消遣,与自己无缘。 普通中国人需要培养审美情趣,去发现他周围有待于挖掘的美。一旦他懂得了美的意义,一旦他认识到美根本不存在于那令人讨厌的、要价四角的石板画中,甚至也不完全存在于有钱人的那些那些无价之宝中,一旦他认识到美就存在于他们庭院之中,正等待他从粗心懒散造成的脏乱环境中去发掘时,一种崭新的精神将会在这片美丽的大地上传播开来。 虽然这儿的千百万在贫困中挣扎的人们,一直都在为一口饭而终日辛劳,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人不能仅靠植物生活。我们最需要的是那些大家都能自由享用的美——澄塘霞影,婀娜的花卉,清新的空气,可爱的大自然。 前几天,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对我的中国老师讲了,他随口讲了一句:“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 我想是这样的。 然而,我相信我的园丁昨晚美餐了一顿。当时,他在草坪上快活地干活。我则坐在竹丛下沉思。突然,一片奇异的光彩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抬头一看,西天烧起了绚丽的晚霞,令我心驰神往。 “噢,看哪!”我喊道。 “在哪儿?在哪儿?”园丁紧紧抓住锄把叫道。 “在那儿。看那颜色有多美!” “哦,哪呀!”园丁却不胜厌恶地说,弯下腰去借着修整草坪。“你那样大声喊叫,我还以为有蜈蚣爬到你身上了呢!”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爱美要以填饱肚子为前提,再多的美食家也只是美食家。此外,如果我的中国老师所的那句话绝对正确,那我该怎样解释下列情况呢?那又老又聋的王妈妈,可怜的寡妇中更可怜的一个,整日里靠辛辛苦苦为人缝衣换碗饭吃,然而,她桌上那个有缺口的瓶子里,整个夏天都插有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鲜花。当我硬是送她一个碧绿的消化平时,她竟高兴地流出了眼泪。 还有那个小小的烟草店。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整天都在快乐地侍弄他的陶盆里一株不知其名的花草。我院外的那位农夫,让一片蜀葵在房子四周任其自然地长着。还有那些街头“小野孩儿”,也常常害羞地把脸贴在我门上,向我讨一束花儿。 不,我认为每个儿童的心田里,都能播下爱美的种子。尽管困苦的生活有时会将它扼杀,但它却是永生不灭的,有时它会在那些沉思冥想的人的心田里茁壮成长,对这些人来说,即使住进皇宫与黄帝共进晚餐也远非人生之最大乐趣。他们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满足,除非他们以某种方式找到了美,找到人生之最高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