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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枫家住在离小卖部不远的一个大杂院里,院子里住着十多户人家,他们家住在院子的最里头,两间只有八、九平米的低矮平房里。云枫有一个妹妹叫小兰,上小学三年级,家里没人的时候,就托邻居羽白家帮忙照看。
夏羽白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她长得就像她的名字,如洁白的羽毛,轻轻柔柔的,单眼皮,眼睛不大但很秀气,像江南的女孩儿,白白净净、小巧玲珑。她比云枫小九个月,两人一起长大,现在又和云枫一起考入一所高中。羽白的爸爸和云枫的父亲像亲兄弟,原在同一家工厂工作,所以两家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云枫回到家,见没有人,就来到隔壁羽白家,她推门看到妹妹正和羽白的奶奶一起吃饭,这时,羽白端了一盘菜从厨房进来。
“云枫,你回来了,饿了吧?我今天烧了好多菜,一起吃吧。”羽白一边说一边搬了个凳子给云枫。
她见云枫还站着,就把云枫按在凳子上,“干了一天活累了吧,快坐下吃饭。”然后笑着给云枫盛了一大碗米饭,自己坐在他旁边,“我已经把阿姨的饭留出来了,今天我妈爸晚班,不回来吃,我和奶奶太清静了,这下有你们就热闹了。”羽白和奶奶
两个人做这么多菜,根本吃不了,显然这顿饭就是为云枫做的。云枫此刻真是饿了,听羽白这么说也不客气,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完饭,云枫帮羽白收拾碗筷,羽白却把他推开,“好了,你干了一天活就别管这些了,这里不用你,快回家休息吧。”云枫谢过羽白回到家,洗了洗脸,换了身衣服,就坐在灯下看书。
晚上,妈妈走了进来,坐在云枫的床边。
“枫儿,妈明天想去看看你爸爸,快过年了,给他带点儿东西。”
“妈,还是我去吧,路这么远,天又这么冷,再说我好久没见爸爸了。”
妈妈点点头,叹了口气,拉住云枫的手说:“枫啊,你以后不要再去运货了,又要读书,又要干活,太委屈你了。都怪妈妈爸爸没本事,妈对不起你呀!”
“我一点儿也不辛苦,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这点儿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爸爸虽然在服刑期里,但这没什么,我坚信爸爸是无辜的,一定有人陷害他!妈,您为什么不告了呢?”云枫话里有一丝埋怨。
“哎,有些事你还不懂,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你爸爸又得了重病,精神还出了问题,这还怎么查呀!”说着,妈妈流出了眼泪。
云枫连忙劝慰妈妈:“爸爸的病也会好的,爸爸为人憨厚老实,他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才变得精神恍惚的,慢慢的就会好起来,您不要太难过了。”说着就朝外屋喊:“小兰快来。”
小兰一阵风似地跑过来,云枫拉着妹妹的手,“明天哥哥要去看爸爸,快过年了,你给爸爸画一张画,再写上你的名字,如果画的好,我有奖励。”
小兰听话地点点头,来到小桌前认真地画起来。不一会儿,云枫来到妹妹身旁蹲下,“兰兰,你在画什么?”
“我在画爸爸。”然后停下笔问:“哥哥,为什么这么久爸爸都不回家?妈妈说爸爸生病了,你们为什么不带我去看爸爸?哥哥,我好想爸爸,求求哥哥了,明天你就带我去吧!”兰兰可怜地哀求着。
云枫心里一阵难受,他摸摸妹妹的小脸,“没有带兰兰去看爸爸是因为爸爸的病还没有好,怕病毒传染给兰兰。”
“那哥哥和妈妈就不怕病毒吗?”
“因为哥哥和妈妈都是大人了,我们有抵抗力,所以不怕。兰兰年纪还小,所以不能去。”云枫微笑地继续说:“兰兰很乖,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等爸爸病好了回来了,看到兰兰的好成绩会很高兴的。”
兰兰听话地点点头:“那你把我画的这张画带给爸爸,告诉他兰兰想他,让他好好养病早点回来!”
云枫的眼睛有点湿润,喉咙也有些哽咽,他接过兰兰手中的画,摸摸她的头,“好,我一定把你的话告诉爸爸。”然后来到自己的屋里,拿出小钰给的那盒巧克力交给兰兰,“兰兰真乖,而且期末考试考得那么好,哥哥奖励你一盒巧克力。
妹妹看到那么漂亮的巧克力,高兴极了,蹦起来欢呼着。这时,妈妈走进来看到那盒巧克力惊奇地问道:“枫儿,这是哪儿弄来的巧克力呀?这么漂亮,是外国的吧?”
云枫含糊地回答:“是,是我的一个同学给我的。好了,我要回去看书了。”
云枫回到自己的小屋,拿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自从爸爸出事被判入狱后,云枫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他所熟悉的人一下都躲得他们远远的,好像躲瘟疫似的,只有羽白一家仍然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们。
云枫最受不了的就是人们看他们的那种眼神,每当想起那种目光,他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要成为有钱人,所以他拼命地读书。从那时起,云枫也渐渐地由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变得沉默寡言。
第二天下午,云枫来到医院,这不是一所普通的医院,是专门接受精神病患者的医院。医院大门有人严格把守,医生护士进入病房要经过好几道铁门。
云枫来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他在给自己增添勇气,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每次到这儿,他都会这样。他在大厅的过道里等了一会儿,护士带他来到一间接待室。
“请问,我爸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有?”云枫试探地问。
小护士摇摇头,“令尊的身体比较虚弱,精神也不好,不过他很安静,从不给我们惹麻烦,只是胆子很小,总是一个人缩在墙角里。”说着,护士用钥匙打开门,并补充说:“本来应该先让你见一见医生,不过这会儿医生在会诊,等你出来的时候到二楼二诊室去找王医生,他负责你父亲。”
护士微笑地示意云枫进去,“门上有个按钮,想出来时按一下我就知道了。请进吧,令尊在里面。”门重新被锁上。
房间很简洁,只有8、9米大,一张方桌、两条长条椅,都是被固定在地板上。墙上有一扇小窗,小窗外面有一道铁护栏。
云枫看见爸爸穿了一身蓝白条的病号服坐长条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前方。云枫慢慢走到爸爸身边蹲下,他刚刚握住爸爸的手,爸爸突然缩回双手,身体蜷缩起来,嘴里不住地说:“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不要抓我,不要……”
云枫一把抓住爸爸的胳膊大声说:“爸,是我,我是枫儿,您看看我!”
老人不再发抖,他抬起呆滞的眼睛,“枫儿?枫儿是谁?”又突然想起什么,“枫儿,枫儿!”云枫激动地点点头。
爸爸嘿嘿地傻笑着,嘴里不住地叨唠着,“枫儿来了,我的枫儿来了!”
云枫看到爸爸的样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他慢慢坐到爸爸的对面,拿出妈妈准备的蛋糕和点心,一口一口地喂到爸爸嘴里,泪水从云枫的眼眶夺眶而出,他用颤抖的声音问:“好吃吗,爸爸?”爸爸仍傻笑着,一心一意地捡着掉在桌子上的点心渣,他吃的是那么很专著那么很认真。
云枫端详着父亲,他瘦多了,仅两年时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云枫轻轻抓起爸爸的一只手,这曾是多么灵巧的一只手啊!从小云枫最崇拜的就是这双手了,能写出一笔好字,画一手好画,能雕出形态各异的小动物。现在,这双手却是冰冷僵硬的,云枫心里一阵疼痛。
他从兜里掏出妹妹小兰画的画,“爸,这是兰兰给你送的礼物,他让我告诉你她很想念你,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能重新和我们团聚!你听到了吗,爸爸?”说到这儿,云枫忍不住哭出声来。
爸爸依然专注地捡着点心渣儿,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云枫含着泪静静地注视着爸爸,他知道爸爸已经听不懂他的话了,也认不出他的人了,但他还要说,他希望奇迹能出现,希望有那么一瞬间爸爸突然能清醒过来,能想起一切。云枫默默地擦去泪水,然后把兰兰的画放到爸爸的上衣兜里。
云枫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由于天气太冷,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云枫慢慢地独自徘徊在街头。冷风迎面吹来,云枫吸了口凉气,他想让寒风让自己更清醒些,因为父亲那痴呆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想想原来的爸爸,是那样的慈祥和蔼,从小爸爸教自己写字、画画、雕刻,爸爸告诉他鸽子为什么会传信,花儿怎样才能开得更好,风筝怎样扎才能飞得更高……在他的眼里爸爸是个“能人”、“圣人”,可是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爸爸就判若两人!
又一阵冷风吹来,云枫打了个寒战,他把棉衣的领子竖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前面一望无际的黑夜,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茫茫黑夜一样冰冷、无助。
“不,我绝不向黑夜低头,无论再过多少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为父亲讨回公道,一定让那些栽赃嫁祸爸爸的坏家伙付出代价!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全家人不再遭别人的白眼,让妈妈、爸爸、妹妹过上富裕的生活!”怀着一种坚定的信念,他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大年三十到了,往年大家都找云枫的爸爸写春联,现在这个任务落到了云枫的身上。一大早,邻居王阿姨和羽白就来找云枫写春联,云枫写完后,王阿姨拿着一副春联笑着说:“这孩子的字越写越好看,羽白,你说是不是?”羽白高兴地点点头。
“我儿子要是能赶上云枫的一半我就知足了,唉,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一定要让他嫁给云枫!”
“那还得看云枫哥愿不愿意呢!”羽白拿起春联美滋滋地说。
“呦呦呦!我说说你就不愿意呀,云枫哥是你一个人的?”王阿姨逗着羽白,羽白不好意思地拉着王阿姨贴春联去了。
云枫笑着摇摇头,回到屋里准备洗衣服。他拿出换下的那件衬衫,一摸兜,发现了衬衫口袋里那张小钰写的小纸条。
他在床边坐下,看着那秀美的字体,想起第一天见到小钰的情景,他笑了。是她给了自己在新学校中的第一个微笑和第一声问候,他从心里感激这个女孩,因为他好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热情的笑了,让他感到这个世界还很温暖。想到这儿,他从书架上取了一个自己雕刻的白色石头小鹿,他想把这只小鹿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小钰表示谢意,毕竟他们在一个班集体里,又是同桌。但他又不想太接近小钰,在这个新集体里,他不想接近任何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爸爸的事,他看着这只小鹿心里矛盾起来。
下午,云枫把小石鹿揣到棉衣里,来到小卖部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下,他靠在电线杆上,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他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小钰,如果今天见不到她,他准备把这只小石鹿永远地留在家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在和矛盾中的自己赌一把。
过了大约半小时,正当云枫想离去的时候,却奇迹般地看见了周小钰。她穿了一件白灰格子的呢子大衣,红色的帽子、围巾和手套,两根长辫子垂在胸前。她来到小卖部门口,并没有进去,而是四下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最后她有些失望地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时,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子跑过来,朝小钰脚下扔了一个鞭炮,一声脆响吓了小钰一大跳,她怒视着几个调皮的孩子,那几个孩子达到了目的,高兴地叫喊着逃跑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钰发现了靠在另一根电线杆上的李云枫,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小钰心中一阵喜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当她想到刚才被几个孩子捉弄的情景也被他看到了,又有些懊恼,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们笑着相互看看,“你今天不拉货吗?”小钰先开口了。
“节前,活儿会多一些,马上过年了,反而没事了。”李云枫接着说:“我是在这儿专门等你的。”
“等我?”小钰感到又惊讶又兴奋,“你怎么会知道我来这里?”
云枫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我想试试看,可能我今天运气好,真的等到你。”
小钰没想到李云枫会主动等她,心里既高兴又好奇,“等我有事吗?”
“是,谢谢你的巧克力,我妹妹高兴得不得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小石鹿,走到小钰身边,“这是我自己刻的,送给你做新年礼物吧!还有谢谢你在开学那天给我的第一个微笑。”
小钰接过小鹿,惊奇地看着它,然后抬起头问:“它真漂亮,是你雕刻的?”
云枫点点头,小钰简直难以置信,“连雕刻你也会!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东西呢?真让人嫉妒!”他又笑了。
“对了,以后别再走神儿了,否则又会被鞭炮吓到,新春快乐!”李云枫说完,就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这时,他听见身后小钰的声音:“我会保密的,所有的秘密。”云枫回头冲她笑笑,转身离去。
小钰拿着那只可爱的小石鹿,高兴地往家走去。到了门口,看见钟岩正从她家出来。原来,钟岩来找小钰,听说小钰去了小卖部,正要去那里找她。
钟岩看见小钰高兴地朝她招招手,“新春快乐,这是礼物!”然后递过一卷东西。
小钰连忙把小石鹿放进口袋里,接过那卷东西,惊讶地问:“给我的礼物?”然后小声嘟囔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呀,这么多礼物!”
钟岩看看她,“你说什么?还有人送你礼物吗?”
小钰连忙说:“没有,我是说,你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专门给我送礼物?”
钟岩笑着点点头,小钰一扬眉毛转转眼珠说道:“让我猜猜,一定是你画的画,对不对?”
钟岩又点点头,“你回去再看吧,我要赶回家吃年饭了,否则妈妈会骂我的。”他冲小钰笑着摆摆手,朝车站方向走去。
小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李云枫给她的那只小鹿放在写字台上,她仔细地看着这只小鹿,白色的小鹿静卧在草地上,她的头微微朝下看,那神情很乖巧安静,这只小鹿雕刻得很精致,小鹿身上的花纹清晰可见,没想到,李云枫不但会雕刻而且还刻得这么好,小钰心里由衷的敬佩。
这时,小钰看见钟岩送来的礼物,她展开画卷,原来是自己的一副素描图。只见画上小钰托着下颚,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画中的小钰栩栩如生,神态逼真,画得好极了。小钰看着这两份礼物欣喜不已,这个春节,她收到了两份最珍贵的礼物。
小钰笑着看着自己的画像,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钟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画的,还真像!”
钟岩从小就喜欢绘画,他说过以后要做一个画家,小钰相信,因为钟岩的妈妈就是一位画家,爸爸虽然在文化部任局长,但也酷爱书法绘画,他从小就受到了这个艺术家庭的熏陶。钟岩的爸爸和小钰的爸爸是老战友,所以两家的关系很好,每逢节假日,两家人还经常聚聚。小钰的母亲就是钟岩爸爸给调到现在这个出版社的,按社会上流行的说法,他们属于上层阶级,门当户对。
小钰的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她来到来到小钰身边,她搂住女儿的肩膀,“看什么呢,这么全神贯注的?”
妈妈看到小钰手里的那张素描像,“哎呀,这话画的真不错,是钟岩画的吧?”
小钰点点头,“他继承了她妈妈的绘画细胞,再加上他妈妈的指点,当然进步快了!”
“那是人家努力的结果,光有能力不努力也不行!”小钰冲妈妈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妈妈继续说:“回头咱俩去趟百货大楼,给钟岩的妈妈买点礼物,咱们初三去他家做客。”这时,妈妈看到桌上的那只小鹿,“这是哪来的?买的吗?”
小钰含糊地“嗯”了一声,拉着妈妈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