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时,刚过完九十岁生日不久。我哥告诉我,父亲住院期间体质虚弱,肺部感染多痰。一天晚上,一口痰咳不出来,吸痰设施又不及时,父亲没有等到我哥赶到医院。 父亲走了,我是他一生锺爱的女儿,却没能够送他最后一程。我不敢面对父亲作最后的告别,我不愿父亲的在天之灵看到我的悲伤而难过。 父亲在世时,不愿谈起他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记得我上中学时,老师曾邀请他去学校做报告,被他婉言拒绝了,理由是没什么好讲的。在父亲身体还算健康,头脑也很清晰时,我曾要求他详细地讲讲他的经历,他总是以"以后再说"来推诿。而我每次回国,却大多数时间与过去的同学朋友们聚会。等我意识到应该多与父母待在一起,多听听他们的人生时,父亲已进入老年痴呆症早期。其实,他有很不一般的人生经历。父亲年轻时,经历过许多艰难困苦,甚至生命悠关的时刻。 据父亲回忆,我爷爷过世时,父亲还不到十岁。家道中落,只好给人家去放牛。一九三三年,父亲离家投身民族解放事业,一去便是十几年。后来,父亲回到了家乡。父亲在单位人缘很好,老中轻同事都叫他"老总"。过去的"老总"与现在的"老总"意义不一样,没有权利金钱的意思,有的只是同事间的融洽。每当同事那样称呼他时,父亲总是乐呵呵地答应。性格好人缘也好的他,总是没有什么大麻烦。 我高中毕业时,分配工作一时定不下来。他倒不在乎我哥上山下乡生活艰苦,但对女儿却是放心不下。正好我符合政策留在他身边,父亲为此大松一口气。我来美国前,大约有两年的时间在做准备。两年中,父亲只是默默得注视着,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当我拿到签证后,父亲知道我去意已定,便开始积极支持,他对我说:"去吧,去看看美国什么样。如果想回来就回来。"没想到这一走就走得太远太远。临走时,父亲把我送到楼下,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我当时脑子里忙得是一片空白,一心想的是自己的事,根本没有体谅到父亲的心情。直到很久以后,才懂点儿事,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 父亲七十五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胸部硌在台阶上,自己忍着巨痛爬起来。X光照片发现七根肋骨骨折,要他住院治疗,他却坚持回家修养,拒绝躺在床上。每天咬牙自己起床洗漱,在家慢慢走来走去,以惊人的毅力坚持锻炼。不仅预防了长时间卧床的各种并发症,而且痊愈得相当快。据我哥说,不到三个月,父亲就下楼去活动室找老棋友们下象棋了,对羿时依然中气十足的大喊:"将、将"。 从父亲不多的讲述中,几乎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悲观失望,有的是乐观、坚强、大度。总是说“天塌不下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父亲工作几十年,从未与同事争吵,从没有为自己去争过钱财房屋。他一生清廉却充实。 父亲平时也很幽默,常常有许多逗乐的俏皮话,直到现在我还时时冲口而出,引我先生发笑。诸如"吃光花光,身体健康",冬天睡觉前烫脚,口中念念有词"有钱人靠吃药,没钱人靠烫脚"等等,总是笑翻儿时的我。父亲以壑达、开朗、乐观而且坚韧也被亲友和生前的同事所认同。 父亲走了,没给他的后代留下什么钱财,留下的却是什么也取代不了的一种精神,那就是乐观和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