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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蛮夷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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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认字儿 2010-01-14 16:30:18

认字儿

2010-1-17


晚上吃完饭,拿起本书躺在沙发上看,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儿。想想自己好像根本就没好好儿念过书,怎么一不留神就认得了这好几千方块字呢。小学三年级没读完,文革开始了。昏天黑地地玩了几年,学会了逮蛐蛐、打鸟、游泳、打架,除去背了几条毛主席语录外,再没从学校学到些什么。小学毕业后被“疏散”到河南农村去了,在大队中学上学的几年里,学会了插秧、割稻、挖塘泥、放牛和一口可以乱真的河南话,可字却没多认几个。后来进了工厂,成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一员。四年多里,学会了不少让我受用一辈子的许多东西:技工的手艺、打牌的技术、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和抽烟的嗜好等,唯独没人教我认字。上了大学后倒是坐在那认真读了些书,也是方块字写的,可那里讲得全是些谁见谁嫌的数学,物理和大街上谁也不用的计算机语言。这好几千方块字到底是怎么认得的?

小时候,家里有一个深棕色的书柜,当时比我高,现在比我矮。柜门是玻璃的,站在书柜前可以看见里面摆着的一排一排的书。母亲说,她的书都放在那个书柜里。二年级时,我从里面拿出了本《西游记》,好奇地翻开了第一页。以前看的《西游记》是小人书,里面全是画,而这本《西游记》又大又厚,不但没画,字还是竖着印的。看了半天,就看懂了一件事,那猴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尽管记不太清了,但我确信那次没能把《西游记》读完。西游虽没读完,可明白了两件事。第一,大人的书不好看,连画都没有;第二,不认识的字可以跳过去,找认识的看。成年后读书,常囫囵吞枣,不求甚解,这毛病大概就是那时落下的。

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原本《西游记》是太难了点,于是扔下西游,开始看些能看得懂的,有意思的东西。至今仍记忆犹新的一本科幻小说叫《科学家幻想二十一世纪》。上面说到二十一世纪,食品全都是按一定的营养,口味制造的。早上起来喝204号汤,晚上吃508号饭。看完后对书中所描写的情景很是憧憬,于是就去对母亲讲那美好的未来。没想到母亲听完我的故事后,很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汤都编了号,那喝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当时我很失望,觉得母亲太落伍了,怎么连二十一世纪的事都理解不了呢。当然,还没等到二十一世纪,我也明白了,204号汤再好,也喝不出家常酸辣汤中的亲切、白玉钏亲尝莲叶羹内的柔情和珍珠翡翠白玉汤里两世为人的感慨来。

文革开始后,母亲的书柜变得很空,除了毛选外,只剩下些苏联小说,像《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州委书记》、《古丽雅的道路》、《海鸥》、《叶尔绍夫兄弟》、《小家伙》等,也许因为这些是在苏联“变修”之前出的书,所以没被当“四旧”处理掉。我当时上小学四年级,那年的暑假因文革放了八个多月,没人玩的时候就把这些书一本一本地搬出来读。懂不懂地反正是全给读完了。对保尔和冬妮娅的爱情故事印象不太深,印象最深的倒是《小家伙》里那个能一口气连钉十几个钉子的小家伙。再有就是苏联人的名字都特长,大概是怕读者在看书时把人名和句子弄混了,书中每个人名下面都有条下划线。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你看,下划线还是有点用的。

对想看点书的人来说,七十年代初无疑是最悲惨的几年了。如果说文革初期除四旧后还留下了些没打扫干净的角落,到了七十年代初,整个中国基本上是“净土”一方了。在我的印象中,浩然写的《艳阳天》是仅存的几本还能公开看的小说之一。小说的头一句好像是:“箫长春死了媳妇儿,三年没续上。… … 一家人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儿。”没书看吗,对能看到的自然记得清楚。那时我在河南农村,是被“疏散”到父母所在的“五七干校”去的。一起去的还有一帮年龄相仿的孩子。那时的五七干校,说好听点是半军事化管理,说难听点和劳改农场差不多。男的女的分住在集体宿舍里,孩子也不能和家长住一块儿,单住一个集体宿舍,由几个大人管着。一帮半大小子住在一个大屋子里,白天一块儿折腾,晚上睡在一条大通炕上,没家长管,没老师疵儿,除了嘴上缺点儿,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有一天不知从哪旮旯里翻出张旧报纸来,上面有一条介绍新版《十万个为什么》的消息,还附有上海新华书店邮购此书的方法和地址。一帮干部子弟兜里还都有几个闲钱,于是你两毛,他三毛地凑足了书钱和邮费,到邮局就寄了出去。从那以后,这十四本《十万个为什么》成了我们这帮秃小子的精神食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我脑子里很多的科学常识都是从那几本《十万个为什么》中学来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发现这方“净土”其实并不那么干净。三国,水浒,风神榜,说唐之类的封建余毒还是顽固地隐藏在一些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巴尔扎克,雨果,托尔斯泰,罗曼・罗兰等这类人的洋书,只要留心,也会经常出现在你周围。回北京后,上过技工学校,当过工人,周围很有几个整天瞪着俩大眼,四处踅摸“大洋古、封资修”以一饱眼福的同党。最有收获的一段时间是母亲从干校回来后,因工作原因,在北京图书馆上了一年多的班,可以借到许多当时不外借的书。可以想象,我当时在同党中的地位因此得到了迅速的提高,常有好烟抽。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期有一种披着一层神秘面纱的手抄本小说。他们只在同党之间传阅,规格不一,字迹潦草,满篇错别字。手抄本并不全是色情小说,第一次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读得就是同党的手抄本。另外还读过油印版的《一双绣花鞋》,当然也读过手抄的《少女的心》。插着门,竖着耳朵,激动不已又忐忑不安地读手抄本的那种感觉,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很难有机会体验得到了。古人说:“天下第一乐事,无过于雪夜闭门读禁书”,读过手抄本的人,一定对这句话深有感受。

一个中国人要是没读过《红楼梦》,就绝不敢称自己是个读书人。第一次捧起《红楼梦》是上初三的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四卷本。因前三本都有人在看,所以我只好从第四本看起。记得那天我正在宿舍里躺着看《红楼梦》,门外进来一位,见我正在看红楼梦,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哈,红楼梦,贾宝玉跑马。说完转身就走了。这句话给我闹的,说什么也得把这四本红楼梦一字儿不拉地看完。我想年轻人读红楼,肯定有不少都是从淫开始,再到意淫,然后才慢慢过渡到文学欣赏的境地的。以后无数次地读过《红楼梦》,最经常的读法是,拿起红楼,随便翻开一页就顺着第一段读下去。常读常新,乐此不疲。就像听程(砚秋)派京剧,听上瘾了,就得一直听下去,停都停不下来。

七十年代后期,可读之书慢慢多起来了。除了伤痕文学外,还有一大批内部发行的外国当代作品,有二战人物传记,铁幕小说,还有执不同政见人物的作品。《战争风雨》、《第三帝国的兴亡》、《新奇的世界》、《日瓦格医生》等是其中几本很流行的书。赫胥黎写的《新奇的世界》是一本政治科幻小说。说得是科学主义在全世界胜利后的事。届时“人”将会成为一种工业产品,从工厂里根据需要,按配方生产出来。比如说,生产出来的宇航员不用经过训练,就能适应头冲下,整天漂浮在真空中的环境。矿工则一见太阳和鲜花就难受,只有整天不见天日,在昏暗阴湿的井下干活才感到舒服愉快。爱情则彻底地被性行为所替代,而性行为本身则变成了纯粹的娱乐活动,因为生育已经是一种工业化的产业了。科学主义的前景被作者用科学的笔法描述得无比恐怖。第一次读这种书时真觉得眼界大开。以前总以为鲁迅已把讽刺文学发展到了极致,读了这些书后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

七十年代末混入了大学的校门,为了争当八十年代新一辈,正经书就不怎么看了,或者说基本上只看正经书了。数学、物理、计算机占据我绝大部分的读书时间。偷空儿就看点闲书:金庸,梁羽生,琼瑶当为首选。谁说男人不看琼瑶,只不过他们不屑于或耻于穷聊琼瑶罢了。情意缠绵,回肠荡气的小说在男人中也是相当有市场的。

当了一阵子八十年代新一辈后,就开进了美国这个文化沙漠(至少对第一代中国移民来说,美国就是个文化沙漠)。为了实现自己的美国梦,或者说为了养家糊口(也有人愿意用成功这个词),每一秒钟都用来学习和工作。连闲书都没时间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读过的非专业书无非是《好奇的乔治》、《皮诺曹》、《神奇的校车》之类的儿童读物,因为我还得尽当爹的义务,在儿子睡觉前给他讲故事。后来吗,儿子长大了,自己的工作也稳定了,更重要的是,发财的梦也醒了(当然财还是没发成),于是又想起读书来了。

那时我已有一个比母亲的书柜威风得多的书柜了,可当我在书柜上想找本书看时却有一种贾宝玉到了袭人家,总无可吃之物的感觉。一时颇有些感慨,咳,这些年都忙什么了。倒是对英文有偏好的儿子给出了个主意,说图书馆有的是通俗的畅销书,干吗不随便弄几本来试试,还给我推荐了两本。虽然来美国时间不短了,可总是对自己的英文信心不足,觉得看英文小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与其说是消遣,倒不如说是学习。这要是别人的建议,我也许就当耳边风了。可这是儿子的建议,而且是十几年来,儿子头一会给我提和我的生活有关的建议,说什么也得试 试。有人说,有了儿子当儿子,有了孙子当孙子,相当有道理。于是就以约翰・格里森姆(John Grisham)的书为起点,开始读英文畅销书。最开始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小学二年级,又一次拿起了那本西游记。可咬着牙,耐着性子,端着字典坚持看了两三本后,翻字典的次数越来越少,消遣的成分就越来越大了。格里森姆之后,又有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鲁宾・库克(Rubin Cook),尼尔森・德米勒(Nelson DeMille),丹・布朗 (Dan Brown) 等,一路看下去,十分惬意。有一天,儿子对我说,老爸,你最近英文见长啊。我说,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呀。儿子转了转眼珠没说话,我心里却想,没白养这小子,算是给爹出了个好主意。

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发展革命性地改变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从交换电子邮件开始,到看华夏文摘、国内外新闻、网上购物、炒股、付账、聊天儿、买中文书。自从可以从国内的互联网书店买书后,就增加了一项日常开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买了不少书。应该说大多数看过就忘了,但也有些值得一读的书。八、九十年代以后的作家有:刘心武,王朔,邓友梅,刘一达,余秋雨,史铁生,孔庆东,蒋泥,南怀瑾,李零,易中天,当年明月,章诒和,邓贤,毕淑敏,叶广岑,王安忆,贾平凹,陈忠实,莫言,于华,海岩,王海玲等。这些人不都是写小说的,但我喜欢看他们的作品。(卓越亚马逊 和当当 是两个不错的中文购书网站,买书相当方便,有一点要有些精神准备,就是寄费比书贵)

去年回国看望年迈的双亲时,看见那书柜还在,只是显得更旧了。我打开柜门,发现里面全是些很旧的书,于是就对母亲说,怎么现在变抠了,书也不买了。老太太倒不计较我的无礼,只是说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别人要是借书不还,她也没力气上门去讨了。过了一会儿又对我说,里屋还有一个柜子,想看书到那找去吧。我现在明白了,这好几千方块字肯定就是从那陈旧的书柜开始,一个一个地和我认识的。

…… ……

红楼梦读过很多回了,但其中哪些风雅的诗歌词曲却一首也背不得,倒是把那首顺口溜似的,启发人觉悟的“好了歌”记得相当清楚。作为结尾,我斗胆加上一段,算是续貂,送给各位好读之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书香忘不了。黄金玉颜尽其中,撒手之际全散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功名钱财,娇妻弱子加一本好书,世间有几个人能割舍得开呢。所以呀,命还得奔,家还得顾,书呢,没得说,还得接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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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作者:多思 留言时间:2010-01-19 08:36:59
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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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一蛮夷 留言时间:2010-01-15 08:13:45
百草园, 牛北村: 看闲书愉快地认字,认了字再去痛苦地看正经书,我们大家可能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现在仍喜欢吹牛,特别是浮一大白后,大部分资本来自儿时:-) 谢谢来访并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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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北村 留言时间:2010-01-15 00:04:18
多谢分享。
读书是件好事,也是享受。儿时大部分的见识和吹牛的资本来自书报。
工作之余能有时间静下心读一两喜爱的书有如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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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百草园 留言时间:2010-01-14 18:40:22
好像在写我,认字是从看闲书学的,你看的书好像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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