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 2010-1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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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回国时,有一天从地铁站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挺大一块贴有不少照片的硬纸板。那小伙子走到我跟前,就跟碰上了多年没见的熟人似的,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我介绍起北京的胡同游来了,他指着那些照片,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乘三轮车游胡同的妙处。我从小在北京长大,坐过三轮儿,也无数次地逛过胡同,可我对他的介绍还是很有兴趣,因为我想带着在美国长大的儿子去坐趟三轮儿,逛逛北京的胡同。 我本想打断他的介绍,直接就问问价钱,可一是他不停地说,根本不给我插话的机会,二是他的北京话说得太漂亮了,流利,顺畅,抑扬顿挫,韵味十足,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我实在不忍心打断他的话头。终于等到他停了下来,我赶紧问了一句:“多少钱一位呀?”出乎我的意料,他没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然后一句话没说,调头就走了,把我一人就晾在那发愣。我站在那直纳闷儿,心说我这句话没毛病呀,这唱得是那一出呀?
他找别人招揽生意去了。我把自己也上下打量一下后忽然想明白了,瞧我这身儿行头,过于宽松的短裤和T桖衫,旅游鞋里是挺厚的白棉线袜子,一看就不是个本地人。那小伙子认准了我是外地人才过来向我兜售,可我一张嘴,他就明白找错人了,哪有北京人去玩胡同游的呀。估计他转过身去就得念叨倒霉,说今儿个怎么就打了眼了呢。
过了几天后在故宫门口又碰上这么一位兜售胡同游的。这回我学聪明了,就操着一口四川话和他聊了起来。这一下效果和上回大不一样,不管问什么他都热情地回答,真给首都人民脸上增光。他听不懂的时候还请我说慢点儿,搞得我十分感动,要不是太太在一旁把关,我当时就得把钱掏出来。其实我那口四川话根本拿不出手,只是因为我们家老爷子一辈子也改不了他那口四川口音,所以我也能听懂,而且凑合也能说两句四川话。我在四川人面前不敢露这个怯,只敢在北京人面前说,少说几句还不至于露馅儿。
瞧见没有,用不同的口音说话会有不同的交流效果。 文革中,我随父母到了河南息县。在县城的城关中学上了几个月的学后,就在一个生产大队办的中学上学。在那两年的时间里,除了和贫下中农的孩子们一起劳动,学毛选和农业基础知识外,还学了一口特地道的河南息县方言。不是吹,你要是闭上眼睛,绝对听不出我说的息县话和当地孩子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后来家从息县搬到了六十多里外的罗山县,我也转学到了罗山县城关中学去继续上学。第一天上学,我很自信地用很地道的河南话和当地的学生打招呼,聊天。可聊了没几句后就发现他们说的河南话不太地道,这让我有点儿纳闷儿。再说几句后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说的罗山话不太地道。这个发现让我更纳闷儿了,怎么相距仅仅六十多里地,两个县的口音居然不一样。又说了几句后有了个让我更惊奇的发现,在罗山县城年轻居民的眼里,我这个说一口外乡农村话的人,是个让人看不起的乡巴佬,一个从大城市来的乡巴佬。 瞧见没有,用不同的口音说话还会置你于不同的位置。 到美国之前,我以为英语只有两种口音:英国音和美国音。英国音高雅而美国音粗俗。刚到美国时,就跟当年到罗山时一样,觉得周围的美国人说的英语不地道,像我这样英语这么好的主儿居然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这让我常感到很郁闷。后来才明白,原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只好放下架子,一个音一个音地改我这口北京英语。这不,都二十来年了,现在还在改。 在美国住的时间长了,才知道美国英语也有不同的口音,而且不同口音背后也有些口音之外的东西。比如说纽约口音俗,德州口音痞,南方口音土,黑人口音特有音乐性。从小说里知道还有一种特殊的口音,叫藤校口音,就是以波士顿口音为基础,加以润色、修饰,再加上些矜持和自信,就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口音,或者说是一种说话的风格。碰上一位能自如地用这种口音说话的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十八、九世纪时,碰上了一位能说一口流利法语的俄国贵族。
在 IT 行工作,还能听到各种南腔北调的英语,中国英语,印度英语,日本英语,东欧英语等等,那后面也有许多口音之外的东西。给咱们中国 IT 精英们脸上贴点儿金,在那结结巴巴,有时候连四声都带出来的中国英语后面,听出来的往往是清晰的逻辑和高度准确的概括。 瞧见没有,殊途同归,异曲同工,甭管在哪,口音对交流都很有影响。 …… …… 设想要在个万维博客上开个只准说方言的座谈会,邀请北京来的蛮夷,广东来的椰子,上海来的多思和杭州来的珍曼讨论讨论怎么包饺子的问题,最倒霉的肯定是蛮夷,因为上海话他只能听懂百分之五,广东话只能听懂百分之一,而杭州话则是一句都听不懂。更惨的是,人家全能听懂蛮夷的话,纯粹的单相交流。 这口音问题实在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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