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一年级暑假，去了趟泰山、济南、青岛。大学二年级，北戴河，承德。八一年读三年级，满弈和他的几个同学、朋友在一起早早地就为那年的暑假制定了个相当壮观的旅行计划。

从北京出发，经三大火炉之一武汉去探庐山真面目；拜佛教名山九华、普陀；登五岳之泰山、黄山；游人间天堂苏州、杭州；访文化名城宁波、无锡；逛大上海；看六朝古都南京；停曲阜祭奠万圣先师孔夫子。那时候坐不起飞机，一路上要乘火车，汽车，江船和海船。当然了，少不了要走许多路，爬很多山，出不少汗，吃一点苦，掉几斤肉，最重要的是：长长见识。

这么一趟，钱的问题很突出，满弈准备把上学前当工人时的积蓄拿出来用。可老太太心疼儿子，就对满弈说，要是满弈能顺便到武汉去看看舅舅，再到嘉鱼去看看姐姐，这趟旅行的花销她给报销了。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呀，于是满弈在自己的行程表上又添上了嘉鱼。这一趟走了一个月，辛辛苦苦地把江南几个重要的地方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武汉-嘉鱼

满弈提前几天出发，一个人先到了嘉鱼去看姐姐。满弈的姐姐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文革中被发到山西插队。结婚后和姐夫一起住在姐夫的湖北嘉鱼老家，过着清贫的生活。嘉鱼县在长江边上，就在著名的武赤壁东南不远。可惜满弈当年没那知识，姐姐也没安排，所以失去了见见那些千古风流人物的机会。

嘉鱼给满弈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也许是那五分钱一碗的糖水豆腐脑了。那天早上，姐弟俩走在县城的街上，姐姐对满弈说：“我们这地方的豆腐脑不错，来一碗尝尝？”

“行，来一碗。”那碗豆腐脑吃下去后，快三十年了，满弈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腐脑了。

从嘉鱼到武汉，满弈住在了在汉口教书的舅舅家里。舅舅、舅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住在汉口的老街区。七月份的武汉，酷暑难当，每天到晚上九、十点钟了仍没有凉快下来的意思。舅舅告诉满弈说，这种天气在屋里是没法睡觉的，大家都在外面睡。你看看摆在街头的这些竹床，街坊邻居们先坐在那聊天，然后就睡在外面。他见满弈有点犹豫的样子，就对他说，武汉人有句话叫“暑期无君子”，你就入乡随俗吧。顺着街看过去，只见一排一排的竹床和一家一家衣衫不整的人们。“暑期无君子”，真是这么回事。在街头竹床上睡过两个晚上后，满弈找到了一种每天清晨随着城市醒来的感觉，一种在别的城市里很难找到的感觉。

庐山

在武汉和朋友们会合后，满弈一行人到了他们的第一个旅游目的地：庐山。满弈对他自己的记性相当自豪，总觉得年轻时的事全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对游庐山没什么印象了，可见当时的印象就不深。只记得青山绿水的，山上很凉快，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要不然老蒋，老毛一到夏天都喜欢到哪去开会呢。

庐山之后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九华山。可惜在九江没赶上船，因此误了去九华山的长途车，只好直接去黄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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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

那时去黄山，不像现在似的，可以先在网上查一查，看看照片、录像，再读一读介绍。满弈他们去之前，只是听一个头一年去过的朋友讲了讲，说那有奇松，怪石，险路和云海日出。所以在进山之前，每个人脑子装着的都是自己想象中的黄山。

大概所有上过黄山的人都会在那棵有名的迎客松下留影。八十年代初期，所有留影的人都会做出一副洪常青就义时的那种英雄状。迎客松下不知记录了多少真真假假，老老少少的洪常青。不信就再翻翻你的影集，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张？

中国大多数名川大山中都有无数的文人题咏，各个绮丽景色前又有很多不同版本的文人诠释，像什么神女峰，一线天，鲤鱼脊等等。有意思的是，那年在路上碰到一组有导游的游客，那个导游居然把几个并肩耸立的山峰称之为“江青大闹法庭”。不知现在那个地方是不是改成“文强公堂伏法”了。

穿过一线天，爬过鲤鱼脊，路过飞来石，越过神女峰，来到了黄山的西海。山顶上有几个很大的简易房，就是现在常在地震灾区见到过的那种。从山顶望出去，远处莽莽一片叠嶂起伏，郁郁葱葱的山峰。先来的人说，那就是西海，云彩来了后，山会被云全部盖住。要是运气好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能从那看到变化万千的云海日出。

想起前两年在泰山和北戴河看日出的遭遇，满弈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可仍然暗自祷告，希望这次幸运女神能关照一回。第二天一大早，朋友们一起随着大家走出简易房，摸着黑走到了一片平地中，坐在地上等着看那云海日出的美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东方已渐露鱼肚白。和上两次观日出大不一样的是，这回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莽莽山峦之间只有清清的、依稀可见的山岚。

没看到云海日出并没影响几个朋友游山的情绪，大家有说有笑地下了山。正在觉得肚子里咕咕叫的时候，见山脚下路旁有一个饭馆，正面门楣上四个漂亮的大字：紫云菜馆。进去一看，里面人头攒动，香气扑鼻。每张桌子旁都坐满了人，上面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收走的碗筷。馆子里吃饭的人排了两条队，一条交钱买票，另一条凭票取饭菜。

应该说是黄山上的又一道亮丽景色了，在取饭菜的那条队伍头上，站着一位女服务员，绝对称得上是一个眉清目秀，娥娜多姿，回头率极高的漂亮姑娘。一看见她，所有进门的食客眼睛都为之一亮，还没吃呢，先饱了一半，真可谓秀色可餐。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这位姑娘那天好像有些不顺心的事，站在那横眉立目地对所有的食客厉声吆喝着，尽管如此，大家仍觉得很养眼。不是满弈不开眼，二十多年后，当年一起去玩的几个朋友聚会时还提到了她，谁都没忘了这位漂亮的厉害姑娘。

杭州

八一年的时候，国内基本上还没有旅游业。可是有人间天堂之誉的杭州却不一样。傍晚时分，满弈哥几个从杭州站一走出来，就被一帮“接站”的给围住了。便宜，宽敞，舒适，一连声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把满弈他们的耳朵给灌满了。当时他们刚从黄山上下来，又“站”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一身疲倦，满脸灰尘，就想着能有个地方洗个澡，然后伸直了身子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于是满弈就问其中一个“接站”的说：“你们那能洗澡吗？”

“能，怎么痛快怎么洗。”

“多少钱一天？”

“五毛。宽敞，舒服，干净，你再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得，就到你们那去了。”

等到了地方一看，大通铺，房子挺大，里面少说摆得也有三十多张床。五毛钱一天，还能指望什么呢。一打听洗澡的地方，服务员往屋外一个用席子围起来的墙角一指说，就在那。走进去一看，从墙头顺过来一根皮管子，想洗澡了，喊一声，墙那边有人会把水给打开。那哥们说得没错，怎么痛快怎么洗。

第二天早上出门在一个小店里买烟，顺便拿着地图问到西湖的路。“到天堂去呀？”年轻的售货员小姑娘很友善地在地图上给他们指清了路后，几个小姐妹唧唧喳喳地聊了起来。满弈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据说杭州话和广东话有一拼，不下点儿工夫，想听懂杭州话，基本上没什指望。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苏堤春晓，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花港观鱼，柳浪闻莺，最后再上“天外天”撮一顿西湖醋鱼。尽管睡得是大通铺，洗得是凉水澡，身处天堂的良好感觉还是相当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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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

离开杭州到宁波，在旅馆里，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十分干练的女服务员接待了满弈他们。正在他们办理住店手续的时候，从外边走进来几个青年人，看得出来也是来旅游的学生。其中一个上前来和那位女服务员搭话，不知为什么，他们之间立刻就开始了一场听上去十分激烈的争吵。满弈他们几个北方人傻站在那听他们吵架，可一句也没听懂。几分钟以后，那几个学生走了。等那个女服务员终于转过身来，接着给满弈他们办手续时，满弈问道：“那几个怎么了？瞧那样子，你把他们给臭骂了一顿。”

“谁骂他们了？”女服务员一脸的不解，“他们是从上海来这玩的学生，刚才来问路，我告诉他们后，他们就走了。”女服务员的普通话说得不错，态度也相当和气。。

“噢，那我搞错了。”嘴上这么说，可满弈心里却合计道：“指个路干嘛发那么大火呀。那几个学生的脾气也真好，让人劈头盖脸地来了一顿，到头来乐乐呵呵地就走了。真不可思议。”等进了房间，满弈忽然想起来以前曾听别人说过：“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讲话”。看来真是这么回事。

几个人在宁波时想去参观天一阁，可人家不开门，只好在门前留个影算是到此一游。除了听人家讲话以为是吵架外，实在是记不起来在宁波还看了些什么。

普陀山

普陀山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据说是观音菩萨现过真身的地方，所以香火特别旺盛。八一年，文革结束还不到五年，一切还都在恢复之中。在这个佛教圣地，到处可见文革留下的破坏痕迹。庙里，山上，路旁随处可见被损坏的佛像。有许多庙宇里的佛像已修复，但仍有许多还在修复之中，更多的则还在等着人们去修复。尽管如此，进香的人仍非常多，在每尊佛像前，不管是在路旁，山坡上，庙里，也不管是完整无损的，斑驳陆离的，还是缺胳膊断腿的，无一例外地都有一炉青烟袅袅的香火。

在普陀山上，满弈有生第一次见到了大规模的佛教法事，第一次听到了和尚们集体诵经之声，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披着僧衣的尼姑。当时在普陀山上，像满弈他们这样兴致勃勃的游客并不太多，更多的还是从四方云游到此的僧人和虔诚的香客。在海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刻得有“回头是岸”四个大字，满弈那时年轻，不懂什么是“回头是岸”，于是留下了这张不回头的照片。

上海

在满弈他们的上海旅行计划上有四个目标：南京路，红房子，城隍庙，外滩。

上海的轻工产品在全国首屈一指。那时候，南京路是每个到上海去的人必停的一站。和南京路比起来，无论是商店的数量，商品的种类和逛商店的人数，北京的王府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说句夸张点儿的话，在周末的南京路上，来一场雷阵雨可能连地皮都湿不了。可逛南京路的乐趣是建立在兜里有钱的基础上的，满弈他们没这个基础，用北京话说，他们哥几个就在那拿了个弯子，知道南京路长得什么样后就撤了。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为什么非要去红房子吃饭，那是上海老牌的西餐厅，环境高雅，菜单精美，另外还有：价格不菲。

“你们点的菜可不多呀。”服务员小伙子嘴里的话和脸上的微笑不是很合拍。

“我们今天就点这些了。”小蒋眼睛盯着菜单，又问了一句：“唉，你们这有泡菜吗？”

“我们这是西餐厅。”

“是吗，法式的还是俄式的？”小蒋的眼睛还是没离开菜单。

“呃 ……，法式的吧。”

“哦，我说的呢，”小蒋把手里的菜单交给服务员小伙子，“就这样吧，快着点儿，我们下午还有事呢。”

“我看你是光眼子推磨，有多大眼现多大眼，哪有到西餐厅来点泡菜的，你倒没给大伙要块臭豆腐？”等服务员走了后，满弈开始挤兑小蒋。

“没想到你跟他一样，也是一土鳖。”小蒋反唇相讥道：“泡菜就是酸黄瓜，俄国人吃，法国人不吃。”

“有这事儿？那他们要是真有的话，你还真点呀？”

“知道他们没有，就算有，一盘酸黄瓜能值几个钱。放心，我能让咱们在这栽跟头吗。”

很穷酸地吃了顿大馆子，真不知道到底是图什么。

到了城隍庙可就不一样了，左一个店，右一个铺子，随便来点什么都好吃，还倍儿便宜。那会儿买吃的东西还要粮票呢，满弈他们手里拿的是全国粮票，人家也收。吃了两家后，满弈惊奇地发现，上海还有半两的粮票呢。仔细一想觉得特合理，你看那些包子，饺子，粉啊，面啊，糕的，做得都极为小巧细致，就算你有四分之一两的粮票，也能买到相应的东西。这半两的粮票对满弈他们这样好不容易来一回的游客来说真是太有用了，这吃一口，那叼一块，半两半两地吃了个肚歪，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城隍庙。

这次出游之前，满弈曾看见过一张在外滩照的新闻照片。照片照得是街边上的一张四人长椅，上面坐了五个人后还有剩得有好大一块空地方。两边两对男女只占了两个人的地方，一老者则悠闲地安坐在中间。满弈哥几个到上海前就说好了，无论如何得到那实地考察一下，瞧瞧那张照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二天傍晚，几个人来到了外滩，发现那张照片根本就没能全面地反映实际情况。其实没那么多老头非要到外滩长椅上去挤，多数长椅上坐着六个人，三对青年，仍然有富余地方。除长椅上的景色外，夜幕下外滩的围墙边上非常均匀的，每隔半米左右就是一对旁若无人地相拥在一起的青年男女。据说这并不是因为上海青年比其他地方的青年人更开放，而是因为上海当时的平均住房面积太小所造成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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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

小时候满弈去过桂林，曾被桂林七星岩的气势和芦笛岩的精美所倾倒。这回到了无锡，同行的小蒋说，他听别人说无锡的张公洞和善卷洞很有看头，和桂林的七星岩、芦笛岩有一比。于是大家搭乘当时还不多见的空调大轿车从无锡到宜兴去看张公洞和善卷洞。和七星岩、芦笛岩相比，张公洞、善卷洞也许还有点差距，但善卷洞下的那条地下河却给满弈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不知当年古人是怎么举着火把探明了那条河的走向的。

那时的无锡最多也就是个中等城市，街上没多少人。天气虽热，可眼睛里挺清爽。这天中午，哥几个吃完饭，来看天下第二泉，看过后就坐在泉边的庞德茶馆喝茶。茶馆里人不多，在茶馆外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位中年人，手中一把二胡。从满弈他们进去一直到他们离开，那人手中的二胡就没停下来过，一遍一遍地拉着那首如泣如诉的《二泉映月》。

听说有一副无人对得上来的上联：江苏无锡瓦茶壶。不知现在是否已经有下联了。在宜兴，满弈给母亲买了一把紫砂壶，后来，她用了很久。

苏州

苏州以园林闻名于世，但除园林之外，还可以看到许多江南城市的典型特点。纵横交错的河湾港汊，僻静优雅的青砖小街。在街上散步时，一些临街的住家常开着门，从家里的收音机中总能听到评弹的曲调。可能因为是北方人的原因吧，满弈对北方的曲艺形式都很喜欢，像各种大鼓，单弦儿，二人转等。但对大多数南方的戏曲和曲艺却涉足不深。倒不是因为它们不好听，主要是听不懂。往往听了半天，根本不知所云。唯一的例外是苏州评弹，而且满弈特别喜欢评弹的男声。说实在的，一段弹词开篇下来，他可能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可每次听的时候，那稳重，悠长，韵味十足，娓娓道来的演唱，都能把满弈带入到一种朦胧的意境中，好像看到在蒙蒙细雨中，江南小镇里，青砖小路上，一把油布雨伞，一件蓝布长衫，一头略显凌乱、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所以听评弹时，他宁可听不懂，只求那种感觉。

这天早上，哥几个起得挺早，到街上准备买些早点吃。清晨，到处静悄悄地，满弈这几个北方人在这见到了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街景：刷马桶。大木桶，竹篾刷子，几瓢清水。那竹篾做的刷子在主人手里来回摆动着，将那木桶打得啪啪的山响。刷一阵后，换一瓢水，几次刷洗后，主人会仔细审视，满意了就将木桶提回家去。有时你会看到街上有好几家邻居同时在刷，一面刷，一面在啪啪的声音中互相问早，聊天，一幅自然之极的日常生活景象。估计随着住房条件的改善和抽水马桶的普遍使用，这个街景早已成为历史，不复存在了。

南京

没去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中山陵有那么大的气派，从远处看去，有一种被震慑住的感觉。八十年代的时候，北京的城墙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可记忆中的北京城墙和南京城墙比起来可就差些了。当时的南京城里没什么高层建筑，从荒草丛生的南京城墙上可以看到多数城内外的建筑。去南京之前就听说南京人爱吃鸭子，而且把鸭子都做出花来了。到了之后才知道其真正的含义。街上有许多家鸭子专卖店，有板鸭，咸水鸭和穿成一串一串卖的鸭胗肝。

几个朋友虽然都不愁温饱，但绝不富余，因此一路上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尽量节省以便能多玩些地方。为了做到计划用钱，大家把自己的大部分钱都拿出来，交给一个人统一管理，买票，住店，吃饭，除了个人给家里买东西，所有集体花钱的事统统由此人负责。受大家信任，满弈充当了这个角色。一路上钱管得还不错，既没耽误行程，也没让大家饿着。

南京酷热，一日大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卖冰棍的小车，于是就围了上去，让满弈买冰棍。满弈想了想，说了一句“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然后就独自往前走了。哥几个没辙，但仍追着满弈不断地摔咧子，满弈却只当没听见，大家恨恨不已但也只能放弃。估计那卖冰棍的把满弈从头到脚咒了不止一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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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

离开南京后，就走上了北上的归途。

孔庙，从汉代始到五四运动止，神圣了两千多年。曲阜是孔夫子的老家，随着孔庙的兴衰，也有过它的辉煌和萧条。这是满弈第二次到曲阜，第一次是六六年夏天，正是文革闹得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的时候。那时满弈还是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孔圣人为何许人也。只记得当时听大人讲，孔庙封了，不让参观。后来想起来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孔庙总算没跟孔家店似的被砸烂了。

这次去曲阜，满弈基本上还是不知道孔夫子为何许人也。和十五年前相比，他对孔夫子多了些了解，知道他和林彪是一伙的，整天想着克己复礼。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到曲阜，不但孔庙对公众开放，而且参观者还可以手扶孔庙中的石碑和龙柱留影拍照，不像后来似的，石碑和龙柱都用铁链围上，近身不得了。

如今国学又盛，孔老夫子的那一套被重新搬了出来，供奉了起来。对国人来说，也不知到底是喜还是忧。

泰山

泰安是这次旅游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目标是泰山。满弈两年前爬过一次泰山，可同行的其他朋友没爬过，所以泰山当然不能错过。

“嗨，你这钱是怎么管的，我可打小就没饿过肚子。”小蒋一听这话就开始发难。

“不是你在冰棍车边上走不动道的时候了，要不是我抠着，咱们得要饭回北京。”满弈也不示弱，“不想挨饿，泰山不上了。”

“别价呀！感情你是去过了，”那哥几个全叫唤起来了，“这都到山脚下了，别这么就错过去了呀。”

“要不然，咱们现在先吃顿好的，然后连夜上山。到山上就是白天了，玩一会就下来，明下午还坐这趟车回北京。山上山下，两天的旅馆全省了，还饿不着肚子，怎么样？”

这主意立刻得到了全体的赞同，于是在泰安县城找了家馆子，哥几个撮了一顿，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大家开始向泰山走去。

泰山毕竟是秦皇汉武和则天皇后去过的地方，山路宽敞平整，所以夜上泰山，虽然景是看不成了，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早上三点多，一行人就到了玉皇顶。山顶上漆黑一片，山风吹得人身上一阵阵地直起鸡皮疙瘩。满弈说这么着吧，咱们每人租件军大衣，然后就到那边等着看日出，看完日出再跟山上转转，然后下山。

披着租来的军大衣，几个人摸索着来到了看日出的最佳位置。因为去得早，那地方还没人呢。满弈坐了下来，把大衣又使劲往身上裹了裹，靠在那闭上眼，想先休息一会。可没想到坐在那竟睡着了，猛然醒过来时只见云雾之中昏昏然惨白的一个太阳，暗自庆幸这一觉倒也没白睡。

不管怎么说吧，又上了一次泰山。一行人不慌不忙地往山下走，游山逛景倒也快活的很。快到中午的时候，满弈和小蒋蹲在路旁的小溪边洗了把脸。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正要站起来，满弈忽然发现水边上扔着一块手表，东风牌，天津出的。满弈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除了小蒋外，没生人。于是他伸手把那块表捡了起来，然后对小蒋说：“兄弟，这回你可饿不着了。”

东风牌，十七钻快摆，当时新的卖一百二十块。说实在的，当大家商量怎么处理这块表的时候，雷锋叔叔的影子根本就没出现过。最后的决定是，去过青岛的，直接回北京，没去过的，用这块表去青岛一游。后来满弈得知，他们把这块表在青岛的委托行（注）托了五十块，解决了他们的青岛之游的费用。

当满弈终于从北京站走出来时，时间已经快半夜了，紧赶慢赶地才赶上了末班公共汽车。车上人不多，可满弈不久就注意到，所有的人都离他远远地站着，刚上车的人也是瞧他一眼后就走开了。满弈心想，自己虽说不上貌比潘安，可至少是个一般人，没觉得以前吓着过谁呀。这时满弈打量了一下自己，脑袋上戴了顶破草帽，肩上背着个鼓鼓囊囊，脏兮兮的帆布包。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注意到那上面满是灰尘，再加上几片汗迹，白衬衫都成灰黄色的了，估计味道也不怎么样。也难怪这些乘客躲着满弈。“对不住了，今天碰上我，该着你们倒霉。”满弈心里暗自想到。

注：委托行，从前叫当铺，不知现在是不是又把名字改回去了。

后记

这个题目撂在那好长时间了，一直没敢写。太长了，功力有限，写出来不免枯燥，啰嗦，自己都烦。可躲是躲不过去的，除非下决心干脆不写，不然的话，总是块病。这几天，一咬牙，一跺脚就给努出来了，好坏就是它了，写完了也不看了，算是去了一块病。

旅游本身是件有意思的事，回来后还有件有意思的事，那就是洗照片。那时彩色胶卷还是件奢侈品，穷学生用不起。到照相馆去洗照片也花费不小，放大更是渴望而不可及的事，更别说放大后裁剪了。所以回来后几个人就要去买一大包处理相纸，堵上窗户，点上一盏红灯，摆上一堆大盆小碗的，自配显影液，定影液，插上放大机，上光机，折腾一夜，自己把出去玩的照片洗出来。洗照片时有高兴，有惊喜，还有许多遗憾，而那过程本身则是一种莫大的愉快。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父母到过许多地方，特别是父亲，除台湾以外的所有省和自治区都有他的足迹。从名川大山，到江南小镇，从大都市到小乡村，从名胜古迹，到穷乡僻壤，他从不放过任何看一个新地方的机会。上初中的时候，我曾随父亲一起游历过中南、西南的八、九个省市。作为对我出去看看世界的鼓励，母亲这次拿给我二百块钱（记不太准确了），那时二百不是个小数，我上学前当工人时每月的工资才四十块。

钱还是小事，可这种鼓励和支持是让我感谢一辈子的事。

前几年我儿子上大学时，一到放假，我就把他“轰”出家去，让他到各地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我不搞赞助，让他用平时自己挣的钱。太太对我的做法不太以为然，说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干嘛又“轰”出去。可转过身去又对儿子说，钱够吗？穷家富路，再给你点钱，省着在路上又跟你爸似的，恨不得得要饭才能回家。我们不指望感谢，但我们觉得这对他大有好处。

再次谢谢所有跟读和写评论的网友。

又一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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