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开学了,妮妮在交过学杂费和房租水电费后,家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她不得不把日常开销降到了最底点,能走路就不坐车,不买新衣服,买吃的东西也是捡便宜的买。妮妮又开始了和从前一样无依无靠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她回到了久违的打工生活。 妮妮时常一个人发呆,想自己转眼间已是近三十的人,来美国好几年,和日月从相识到现在也有两三年,时光有时就像一只破筛子,无情地筛动抖动,不管人的心情。可这只破筛子能筛去下什么?筛子上又能留下什么?真的能像人们说的,筛去痛苦,留下快乐吗?日子在懵懵懂懂糊里糊涂中不留痕迹或痕迹杂乱地一晃而过,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有那些齿噬的痛楚,在枕边萦绕不绝,让人绝望得想立即死去。为谁过著 日子?又为什么过?每当想这问题时,妮妮总是迷惑,总是觉得有团浓厚得化不开的云,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眼,世界便隐隐约约地在云的后边一团糟地变幻和移动,让她眼花燎乱 地想永远地逃开。美国,是个太丰富的地方,具有太多的诱惑,在没有能力拒绝这些诱惑和没有能力实现这些诱惑之前,这样的诱惑太残酷。不知这样的诱惑已经杀死和毁灭了多少人?妮妮每天在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中,带着虚情假意的面具,对成群结队的奇男怪女们磨肩接踵,感到身心疲惫,苦不堪言,觉得自己活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一天深夜,妮妮都快要入睡了,欧阳文带着一身酒气醉熏熏地按响了她的门铃。他刚刚在他的“迷离花娱乐城”招待了一个大客户,借着酒劲来找妮妮寻欢。碧霞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快到预产期了,暂时不能任欧阳文摆布泄欲,妮妮这里就成了他的一处爱巢,欧阳文的精力总是那么旺盛。 在欧阳文的重压下和有点变态的性欲的蹂躏中,妮妮觉得“支支呀呀”乱响的不仅仅是身子下的床架,还有自己的骨架,妮妮的心中燃烧着对欧阳文的满腔怒火。她的心中除了对个人命运的哀叹,对日月的留恋,就是对陈建勋,对欧阳文的厌恶憎恨,乃至对所有男人,对社会的刻骨仇恨。 事毕,欧阳文心满意足地靠在床头,嘴里叼着一支烟,斜眯着眼看着正在穿睡衣的妮妮。 “妮妮,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过去了好几个月,日月恐怕不会回来了。”说到这里他笑咪咪地吐出了一溜烟圈儿。他曾向郑阿祥下达了杀死日月的指令,为的是减少一个和他分争遗产的对手。货轮失事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不敢肯定在货轮失事前郑阿祥是否已经杀死了日月,可就目前的情况看,日月是回不来了。但是没有见到日月的尸体,欧阳文的心中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妮妮“哼”了一声没说话。 “妮妮,我对你如何?有没有亏待你?”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我想安排你到‘迷离花娱乐城’作收银记账。今天我查了一下‘迷离花娱乐城’的账目,我有点不放心。你要替我看好钱柜,还要注意一下那个经理。我怀疑他手脚不干净。” 妮妮只是沉吟犹豫没有回答。 “你可以按你的需要来安排上班时间,我可以给你最优厚的工资。” “不去。”妮妮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欧阳文很吃惊,按他的推算,任何一个女子,身处如此境遇,都会千恩万谢地接受这个施舍。 “那种场合,我适应不了。”妮妮嘴上是这样说,可真正的原因是,假如她去“迷离花娱乐城”上班,就成了如来佛手掌心里的孙悟空,任凭有多大的本事也无法摆脱欧阳文的控制。就是日月真的死了,妮妮也觉得这样做太让日月心寒,让他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他为欧阳文赴汤蹈火,他的女人还要被欧阳文趁火打劫!妮妮于心不忍,她要尽可能使自己远离欧阳文。 妮妮现在在一家叫“筷子楼”的中餐馆作企台,也就是端盘子的服务生。就餐高峰时间,妮妮忙得象个陀螺一样在餐桌之间飞转,形形色色的客人提出的稀奇古怪的要求让她头晕目旋,眼花缭乱。烦重的体力劳动,内心深处令她肝肠寸断的痛苦,客人的抱怨,老板的刻薄,让妮妮不时地悲哀地觉得,自己的一生,可能就在这样的让她喘不来气的重压下,在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之间,在上茶上水端菜之间,在收盘收碗之间,一寸一寸地溜走,快得让她抓不住,指缝间只有从桌上拣起来的一两张一元面值 的美金。每当她拿起这小小的没有任何分量的淡绿色纸钞,她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张纸这样轻,却值得赔进自己所有的梦想和生命吗?可是,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梦想?自己为什么要到美国来?当 她把这淡绿色的纸装进自己的黑裤口袋的刹那,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本来是做著什么样的梦的。没有梦的日子,过得又慢又快,每一天,都长如百年,从太阳升起到黑夜降临,其中的 过程像是电影里的定格,没有移动的感觉;可是,每天回头一想,才发现所有的日子都不留痕迹地过去了,如白驹过隙,于尚未定神之间已无影无踪。 这天,餐馆的生意不是很忙,下午两三点吃中午饭时,餐馆里的员工,包括作企台的妮妮,海伦,艾米,作厨房工的师傅,小董,阿忠,老潘,还有老板,大家又坐在一起聊天,说笑话。 老板叫魏尔刚,福建人,四十来岁,骨瘦如柴,从尖嘴猴腮的脸上难寻一点男人的阳刚之气。据他自己说,他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从福建出来的偷渡客,为了还清偷渡债,黑著身 份在中国餐馆打工。后来,因为美国对中国的特殊法案通过之后,所有 在一九九零年四月一号以前不论以什么方式来美国的中国人都可以合法地留在美国,绿卡到手之后,他才敢拿出自己打了几年工存下来的几万块钱,买了这家餐馆,当起老板来。由于在美国找不到老婆,他拿到绿卡后回国结婚,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太太,现在他太太正在大陆等待移民排期,据说还要两三年。 “老板,你这名字真不好,叫什么不好叫‘魏尔刚’。”阿忠促狭地对魏尔刚眨着眼。 “为什么不好?” “听起来让人想入非非。”阿忠诡迷地笑。 其他人还没回过味来,老潘问道:“老板的名子怎么了?” “你们不知道呀,一种给男人壮阳的药,叫什么,‘威尔刚’?”阿忠一边说一边自己先笑得前摇后扬,他的话音刚落,饭桌上就是一阵哄堂大笑,这回大伙儿全明白了,个个捂着嘴,要不饭就喷出来了。 “你个死阿忠!敢笑我!你不怕我整你!”老板拿筷子在阿忠头上敲了一下。 “别假惺惺了,你想老婆想得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谁不知道。” “哎,我就是‘威尔刚’,你怎么样?我老婆说我棒得很呢!”老板说话时表情甚为得意。 “就你?看你这付皮包骨的样!”老潘有点不屑一顾。 “别看我瘦,我浑身都是肌肉;别看我丑,可我很温柔。”老板魏尔刚说这话时还不忘用色迷迷的小眼睛在女服务生脸上扫来扫去。妮妮她们只是低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师傅们在这种场合讲这些“荤笑话”,有多一办原因是为了逗引她们女服务生。 “老板呢,你不要饱汉不知饿汉饥。”小董悻悻地搭讪。 “象我们这样的,就惨喽!不过人家老潘有辄,是不是?”阿忠用胳膊碰了一下老潘,又冲大家挤挤眼。 “我又惹你什么了?别说我。”老潘忙从桌子下面踢了阿忠一脚,用他那蹩足的福建普通话说道。“快吃,堵住你这张讨厌 的嘴。” “老潘,心里有鬼是不是?” “别在众人面前装好人了,快坦白 吧。” “有什么鬼啊?” “老潘昨晚又去‘护士学校’了。” “‘护士学校’?” 阿忠把话说到这儿,包括女服务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急死人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小董在一旁催促。 “老潘,我说了。”阿忠看着老潘笑。 “说吧说吧,只要你说得出口就说吧。不过说完我也得说你自己。你又比我好哪儿去? “‘护士学校’是老潘去的妓院,因为广告上写的是‘年轻漂亮,温柔体贴的女护士’,所以我们管它叫‘护士学校’。就在‘唐人街’,在那家‘香港’超级市场后面,七扭八拐,黑灯瞎火,隐避的很。你们若不知,是看不到的,又没挂牌子。只是,到了晚上,它门口会挂一只超大的玩具香蕉。只有去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老潘,是不是?” 阿忠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话说老潘去那温柔乡,闹出好多笑得让人要死的笑话。那里是按次数算钱的,如果要全套服务,先洗澡,再按摩,最后干事儿,每次一共一百二十块。老潘头次去,好久没干了,迫不及待,一沾热水,全泄,就完了,而且,用了吃奶的力气再也硬不起来了,心里这个窝囊。第二次去他决定不洗澡了,上来就干真的,比上次还便宜点,只收七十。可他毕竟心慌,没五分钟又跑了!他求小姐,等回儿再试一把,小姐说什么也不肯,非让他走不可,要不就再算一回的钱。老潘没带富余钱,只好走路,心里这个窝火。第三次 去,先自己在家操练了好几回,就一下子交给小姐一百五十块,据说把小姐整得直求饶。从那以后,老潘每月去一次,每次一百五十块。” “老潘,哎呀老潘!”一桌子的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瞧着老潘涨得象猪肝似的脸。 “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小董明知故问似地问尴尬的老潘。 老潘红着脸,说不出话。 “需要呗,”阿忠插话。 “可是,那种地方好危险啊!”不知谁说了一句。 妮妮觉得,那种地方,每个人都有得“爱滋病”的危险。 “没有啦,小姐都很干净呢,常去体检,上床前要先洗澡,还要客人全副武装。” “全副武装?” “就是要用保险套。”阿忠说,“笨,亏你们这么大了。你们和女朋友,老婆干的时候没用过?还有你们,众位小姐,你们和男朋友或老公做爱时没用过?”阿忠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几个女服务生的表情。 “行了,你们几个也别再磨牙了,该准备晚上的事了。”老板站起身来。 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挣两百,若一天五个小时,就是一千,两天就可顶打一个月的工!妮妮在心里算道。可是,她想,她再爱钱,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不要说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就这必须 得和不认识的各种各样的男人做这种本应是高尚的神圣的事情本身,是多恶心啊! 看看老潘这样子,虽然人很老实,可是,总是脏兮兮的,让他来抚摸自己的肉体或侵入自己,会是种多么不可忍受的折磨。妮妮想到这些,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唉!那女孩,真的就没别的路可走了吗?究竟是什么,让这么多的女孩去做这种事?只是为了钱?妮妮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可自己就是贞洁烈女了吗?曾经无情地被人利用,再无情地被人抛弃,被命运无情地捉弄。为什么和欧阳文上床?为了生存?为了生活?还是为了一点点安慰?可暂时的安慰过后,等来的却是如一江春水般更加汹涌的失落和撕肝裂肺的疼痛。妮妮有时会有等待欧阳文到来的念头,可又希望他别来;等欧阳文走后,她心中既后悔,诅咒他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可同时又有点期待他下一次的出现。妮妮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矛盾痛苦中。 这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妮妮正清点一天的小费,老板悄悄来到她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很神秘地说:“妮妮小姐,你过来,我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妮妮一看他那獐头鼠脑的德性,就知道没好事儿。两人来到光线昏暗的杂物间,老板还特意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嗓音说:“妮妮,你看我餐馆还好吧?”他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妮妮已经明白了,又是一个欧阳文。可妮妮没出声,静静地听着他往下说。 “你想不想不用打工,每月就有两千块?” “什么条件?” “做我的临时女朋友,每天陪我睡觉,等我大陆老婆移民过来,我们一拍两散。” “对不起,老板,我现在辞工,明天不来了!”妮妮甩手要走,不想老板竟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装得什么蒜呢,听说你是刚守了新寡,难道你就不想男人?多少女人想上我的床还排不上队呢!”老板魏尔刚话音未落,就听“啪”的一声,妮妮抡圆了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留下魏尔刚在昏暗中捂着自己发烫的腮帮子发呆。 妮妮又开始漫天撒网似地找工。唐人街上的职业介绍所成了她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世界日报>>等中文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是她每天的必读物。当妮妮又找到一份在制衣厂上班的工作后,已经是九月份了。她的工作是往女式上衣的领口和袖口缝花边。衣厂座落在华人聚集区的一栋破旧的三层简易楼里,临街的两扇大铁门就当作衣厂的大门。猛眼一看,颇似很久以前大陆的那种弹棉花或是糊纸盒的街道小厂。楼房四周堆满了垃圾,蚊蝇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楼房里的楼梯要放东西,所以工人们一律走墙外的放火旋梯,摇摇欲坠,看着就悬。从车间的窗户里可以看到欧阳企业所在地----世界贸易中心双子大厦。这种制衣厂别看其貌不扬,还经常拖欠工人工资,如果有人做工时受了伤,就被一脚踢出门外,可它却为老板创造着丰厚的利润。由于老板所得与员工待遇相差之悬殊,这种衣厂又被称为“血汗衣厂”。 妮妮上班的第一天,就赶上老板训话。衣厂老板是个台湾人,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的皱纹使他的面孔就象半个核桃皮,皱纹的缝隙间填塞的是辛劳沧桑和世故圆滑。 “各位小姐,太太,工友:”老板清一清喉咙重复说道:“今天我有几句话要跟各位说,我们又来了一位新工友妹妹!大家要多关照!”立刻有几个女工往妮妮脸上看了一眼,不屑地一撇嘴。老板又说:“我觉得有一些事情,我们是亟待改进的。譬如说:我们在工作的时候,说话太多、不够认真,影响工作成绩的正确与进程。 我们今后。。。。” 老板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车间自己桌位上的女孩子们有一阵骚动。 “我可不能一天到晚闭著嘴不说话。”首先发难的是罗丝,是个二十来岁的尖利丫头。她是说广东话的人的头脑人物。她一发难,其他几个广东姐妹就一个跟 著一个说起话来。 “人又不是机器!哪能像机器一样只工作,不说话?” “机器也要上油呢!要不上油,机器也会坏了不能工作!何况人?” “就是说话,大家还不是一样不停手地在工作!谁停了手了?” “他当老板惯了,不把我们当人看呢!我们可 不能由他摆布。”作为说福州话的首脑人物珍妮也尖声地轻叫起来。 “呸!做他的大头梦去吧!我可不听他的。” “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一条心,不听他的,他也无可奈何。” 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说广东话的,说上海话的,说福州话的使得车间乱成一片,可就是没听到说普通话的。 “呸!你们要造反哪!我收留你们是看你们可怜!一群不知好歹的大陆垃圾!大陆垃圾!再有人敢闹事,我就把她列入黑名单,让她在衣厂这行永远找不着饭碗!看看谁的道术高!不信就比试比试!还有,今天我正重通知你们,一件衣服的手工费由原来的五毛钱降为三毛!嫌少的可以另攀高枝!我不留!”随着老板“大陆垃圾”一出口,车间里瞬时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老板“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经过妮妮身边的时候,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在妮妮裸露的脖子上掐了一把。 “哎,你,说你呢!”看老板走出去,一个中年妇女用生硬的普通话冲着妮妮喊了好几嗓子,妮妮意识到是在叫她。“这堆活儿是你的!领口上宽花边,袖口上窄花边,明天下班前要完工!”那语调让妮妮觉的自己成了在黄世仁家当使唤丫头的喜儿。妮妮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她看出,别人的活儿都是简单易行的舒服活儿,可她的活儿是难度高的活儿。 中午,吃午饭时间到了。衣厂不管饭,大家都是从家带饭,先放到一个大冰箱里,午饭时再到公用微波炉里热一下吃。女工们鱼贯来到冰箱前,拿出自己的塑料饭盒放到微波炉里热。等妮妮拿到自己的饭盒时,只觉得饭盒轻飘飘的,打开盒盖一看,饭被人无缘无故地倒掉了。 “她妈的!混蛋王八蛋!”妮妮在心里骂道。 18 这天晚上,欧阳文见过客户后又来到琳达家里,是为了完成“告别演出”,经过这最后一晚的激情汹涌,他将告诉琳达绿卡被批准的消息,如果她想走,他会放琳达离开欧阳家的公司,去奔她自己的前程。可这一场“告别演出”对琳达来说,可实在没那么好演,因为欧阳文今天要唱“一王两后”。他来琳达这里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妓女。 妓女的年龄接近中年,脑后盘一个不大的发髻,个子很高,瘦长的脸,眼睛虽然满大的,可眼角隐约可见细细碎碎的鱼尾纹。身穿开叉很高的旗袍,光脚穿一双白人造革凉鞋。她的目光冷峻,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江湖历练。一张嘴,琳达就听出她是沈阳人。这几年从东三省跑到美国来干这行的人特多。不光有女的,还有男的,给有钱寂寞的阔太太富寡妇当男宠。 夜深了,琳达精疲力竭地想睡去。畜生,这两个畜生!她心里狠狠地骂道。不忘记哪位名人曾说过:人一旦变成兽,就比兽还坏!刚刚和欧阳文和妓女两个人之间的一切,实在让她恶心。她无法相信人可以这么下作和无耻。她虽然领教过欧阳文好几年的花样不断翻新的床上功夫,也和陈建勋看过无数的成人性爱影碟,可今天的经历还是让她觉得作呕。 “你的这个小妹妹,还是欠练,功夫不到家。”他听见妓女对欧阳文说。 “她哪里跟你比得了。你是专吃这口儿的,在法拉盛的华人堆子里你能挂头牌了吧?”欧阳文话音未落,就是他和妓女一阵淫荡的笑声,简直使琳达想爬起来杀了他们!琳达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一把钝刀割来割去,痛得噬骨,痛得她要发疯。 “她不错,脸蛋腰条贼好喽!好好历练历练也能赚大钱。”妓女的语调里又是嫉妒,又是嘲弄,又有点得意。她嫉妒,是因为琳达有见得了人的职业身份;她嘲弄,是因为没想到表面上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大小姐竟活得这么暗无天日;她得意,是因为她又发现了一个同类。 琳达咬住牙,身子一动也不动。再也不要这样了,再也不要让这些畜生践踏自己了,她 心里哭喊著。肉体上的一切,只是某种动作,可是,他们已经在精神上和自尊上无情地践踏了她蹂躏了她!只因为绿卡,只因为那浅绿色的小卡片,她就这样任他们把她抛向坚硬的边缘 和尖锐的角落! 灵魂没有依附,而身体并不是灵魂的家乡。 琳达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到灵魂了。她的身体,在这种时候,也仿佛游荡在外,让她不知所措。她四分五裂了。 她绝望得想大喊大叫! “告别演出”终于谢幕了,欧阳文先掏出一大叠钞票扔给那个妓女,妓女连头发也顾不得拢,把钱塞进小手包,乐颠颠地走了。琳达全身赤裸着靠在床头,看着欧阳文从皮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印有自由女神像图案的公文纸。他“啪”的一声把这张公文纸抛出一条很优美的弧线,公文纸碰到琳达的胸脯上,顺着她的乳沟滑到了床上。 “那张纸,就是了!你的绿卡批文!拿着它到移民局拍照,按指纹印吧,不用一两个月就能拿到绿卡了!”欧阳文说的十分轻松。 琳达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耳嗡嗡直响。她定定神,掐了掐自己胳膊,才知道不是作梦。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那张好似千斤重的公文纸,逐字逐句地阅读,就连欧阳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申请人:你的绿卡申请被批准了。特此通知。请于接到此通知规定之天数内到移民局指定办公地点办理一切必要手续。” 绿卡! 绿卡! 这许多年来,所有围绕着绿卡而经历的辛酸,屈辱甚至痛楚,都溶化成一江春水,冲击拍打着琳达心灵的堤坝,更化作两行无声的热泪,在她的脸上肆意地流淌。 他妈的,妓女为的是钱,我为的是这个!想我琳达和妓女也没什么区别! 欧阳文前脚刚走,陈建勋后脚进来了。他看见琳达的样子先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跃身上床,一把夺过琳达手里的公文纸,飞快的读了出来。等他回过味儿来,先爆发出一阵范进中举般的狂笑,继而拿着那一纸公文,在屋子中央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念叨:“哈哈!哈哈!我有绿卡了!我有绿卡了!”象个十足的疯子。 琳达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公元2001年9月10日。 当欧阳文回到长岛的豪宅,欧阳家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只有小酒吧的灯还亮着。欧阳文探头一看,是二弟欧阳武和保姆小玉正在喝酒聊天。 “大哥,你回来了?吃过晚饭没有?”欧阳武招乎大哥。小玉也放下手里的酒杯,要为欧阳文准备晚饭。 “不用了!我和客户在外面吃过了。二弟,我记得你不是最近要回大陆吗,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晨。” “明天?这么快?”欧阳文很吃惊的样子。 “是呀,大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本来今天晚上就是给二少爷送行的家宴,好几天前就说好的,您怎么忘了?”小玉在一边搭腔。 “哎呀,真是的!都怪我生意太忙,忘得死死的。”老大直拍自己脑门。 三个人正聊着,张佩兰手里拿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从楼上下来了。她身穿一身真丝睡衣睡裤,头上带着一个发罩,脚下是一双软缎绣花拖鞋。虽然是一身睡觉的打扮,但仍不失贵妇的风范。 “我有点事要和欧阳武谈,不打扰你们吧?”张佩兰用目光和欧阳文,小玉打过招呼后,就来到欧阳武面前。 “那我们去小客厅吧。”欧阳武和张佩兰走进了小客厅。 老大撇撇嘴,不以为然。 不一会儿,两个人从小客厅出来,张佩兰和老大,小玉点点头,上楼去了,只是那个大牛皮纸信封攥到了老二欧阳武的手里。 “是不是又让你去给她找儿子?找来干什么?分我们的家产?”欧阳文说完一转身上楼了。 欧阳文来到自己卧室,见碧霞扬面朝天躺在床上,肚子象一座小山似地挺着。 “你回来了?” “你还没睡?” “我觉得不大对劲,孩子动的利害。” “哪天预产期?” “下个月。” “不会早产吧?” “也说不定。” 果然,在天快亮的时候,欧阳文觉得有人在用力摇他的肩膀,他转头一看,是碧霞。只见碧霞牙齿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强忍痛楚,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两腿之间有一大滩血迹。 风驰电掣般急驶而来的救护车把欧阳全家上下都惊醒了。欧阳文跟着碧霞坐救护车,欧阳武开一辆车,欧阳斌开一辆车带著阮姐一路跟随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欧阳俊儒,张佩兰,欧阳明和小玉在家里等候消息。 救护车里的碧霞脸色苍白,喘著气,忍著强烈的疼痛,不时呻吟出声。终于实在忍不住了,放声痛苦地呻吟著。欧阳文握住她的一只手,喃喃低语:“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救护车刚一停稳,立即有医护人员打开车们,把碧霞连同担架抬下车,一路小跑地送进急诊室手术间。有护士在作病历记录,当时的时间是公元2001年9月11日早晨五点十五分。 走廊里静悄悄的,欧阳文,欧阳武,欧阳斌和阮姐坐在走廊中央等候区的沙发上焦急地等待。休息区里有咖啡炉和一个二十寸彩电,为的是帮等候的人们打发时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听得手表针摆的“滴答”声。手术间的门开了,一个男护士走过来问:“你们谁对这为女士负责?” “我。”欧阳文站起身。 “非常遗憾,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可还是不能把孩子和妈妈都保全,两者只能取其一。你要作决定,保孩子还是保妻子?那是一个男孩。”男护士的语气很凝重。 欧阳文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嘴唇也不见了血色,他的嘴张了张,没出声。 “要大人!”是欧阳武,他说得很缓慢。 “不,要孩子!我要儿子!”欧阳文像疯了一样用力大吼。 “大哥?!”还是欧阳武。 “我是她丈夫还是你是?你凭什么在这说话?”欧阳文转过身用一跟手指点着欧阳武的鼻子尖,他旋即又转回身对男护士很肯定地说:“我要儿子!我可以为我的话签字!” “大哥!你。。”欧阳武还想再说什么,被妹妹欧阳斌一把拉到楼道拐弯处:“二哥!你怎么还。。。,那个女人不值得你这样为她。。。。”欧阳武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手表,对欧阳斌说:“小妹,我不能再等了,我还要赶飞机。”他说完就急匆匆地下楼走了。 天光大亮,手术仍在紧张地进行。虽然欧阳文明确表示要保孩子,可出于人道主义,医生护士还是在尽全力尝试把母亲孩子都保住。手术室大门上方的液晶显示器上播报出的文字是:现在是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上午八点四十分。 欧阳文的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 “爸!张姨,小明,手术还没结束。你们别急,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们。” 刚挂断电话,欧阳文好像又想起什么,往公司了打了个电话:“喂,我是欧阳文。琳达来了没有?还没有?呆会她来了,告诉她,我至少今天上午不去了,让她把我和客户的见面改到明天。” 此时此刻,琳达正在赶往上班的途中,正在地铁里焦急地看手表。由于昨晚发生的一切,使她几乎一夜未睡,所以她今天早晨起晚了。 此时此刻,妮妮已经坐在制衣厂的车间里,钉扭扣,上花边。 此时此刻,施远哲还远在硅谷。 此时此刻,陈建勋正在去打工的路上。 此时此刻,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生活的人们,没有人会想到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 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两架偏离了航线的飞机在纽约上空做异常超低空飞行,并向世界贸易中心大楼撞去。 八点四十五分,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大面积停电,医院也停电了!所有的医疗仪器停止了运行,手术间里一团漆黑;大街上或地铁邃道里烟尘滚滚,成千上万的人在令人窒息的浓烟中四散奔逃,惊声尖叫,挤倒踩伤无数。 碧霞躺在手术台上,手术不得不暂时停止; 琳达被溃逃的人群挤倒在地铁出口的台阶上; 妮妮从车间的窗户惊恐万状地眺望浓烟滚滚,烈焰升腾的世界贸易中心大楼; 欧阳文一边又一边向公司打电话,信号全无;向家里打电话,还是信号全无; 欧阳斌试图播通二哥欧阳武的手机,可是没有接通。 。。。。。。 公元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一天将被永远载入世界历史史册。请看有关新闻媒体报道: 2001年9月11日,一个晴朗的秋日,在平静中开始,却很快变成了美国人的梦魇。美国东部时间早上8:45,一架飞机撞上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楼,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便像一部快节奏的美国大片一样在世人眼前展开。 8:45 一架被劫持的飞机撞上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北楼,引起大火。这是美洲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67,从波士顿飞往洛杉矶的第11航班。机上共有81名乘客,11名机组人员。 9:03 第二架被劫持的飞机撞入世界贸易中心南楼,发生爆炸。这是美国联航的一架波音767,从波士顿飞往洛杉矶的175航班,载有54名乘客,9名机组人员。 9:17 联邦航空管理委员会关闭了纽约地区的所有机场。 9:21 纽约市港务管理局命令关闭所有桥梁和隧道。 9:43 第三架被劫持的飞机撞击华盛顿的五角大楼,造成五面楼体中的一面楼体坍塌,并引发大火。这是美洲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57飞机,从华盛顿达拉斯机场飞往洛杉矶的第77航班,机上共有64人。 10:05 世界贸易中心南楼坍塌。这座钢结构的大楼是纽约的标志性建筑。专家说,正是由于它的钢结构,所以它抗住了相当于五、六级地震的撞击,但是在大火不停焚烧,使钢柱的温度达到1000摄氏度时,钢结构便不再具有原有的强度。上面楼体像一把重槌砸下来,楼就如雪崩一般塌了。 10:10 美国联航第93次航班的一架飞机在距底特律不远的宾夕法尼亚乡间坠毁。这是美国联航的一架波音757,从新泽西州的纽瓦克飞往旧金山的第93航班,机上有38名乘客和7名机组人员。 10:28 世界贸易中心北楼坍塌。 17:20 世界贸易中心楼群中47层高的七号楼完全坍塌。这是此次事件中坍塌的第三栋楼。 美国政府进入战时紧急状态 9:30 布什总统在佛罗里达某地针对撞楼事件发表首次讲话,其中提到纽约撞机事件“显然是恐怖主义的袭击”。 9:45 白宫人员开始撤离。 9:57 布什离开佛罗里达。 10:08 白宫外部署武装保卫人员。 10:13 华盛顿主要政府机构、纽约联合国大厦等开始撤离人员。 10:24 联邦航空管理委员会决定关闭全国机场,不准飞机起飞。所有自境外飞来的飞机转道到加拿大降落。 10:45 华盛顿所有政府机构撤出人员。美国各地的股票市场关闭。 13:04 布什在路易斯安那市附近的巴克斯代尔空军基地发表第二次讲话,强调美国政府正在正常运行。然后于13:48飞往另一个不宣布的地点(后来报道是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空军基地。这是美国军方紧急应变计划中保卫总统的措施)。自撞楼事件发生后,当地媒体报道称,副总统切尼和国家安全顾问赖斯一直留在白宫内一处安全的地点。拉姆斯菲尔德一直留在五角大楼。 13:27 华盛顿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一系列连锁反应 13:44 五角大楼从维吉尼亚的诺福克港派遣两艘航母和五艘军舰前往保卫美国 东海岸。 16:30 布什离开内布拉斯加的空军基地飞回华盛顿。 18:00 在阿富汗首都发生大爆炸。美国官员后来证实这不是美国发起的攻击。 18:40 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五角大楼“明天将正常工作”。 19:17 美国司法部长阿希克罗夫特召开记者会,宣布联邦调查局的举报电话和网址。 19:45 纽约警察局公布有78名警官失踪,至少有200名消防人员殉职。 20:30 布什总统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强调美国将把“从事此次行动的恐怖分子和庇护他们的人视为一体”,意即将对支持或藏匿恐怖分子的国家进行同样的打击。布什总统准备与国会两院召开联席会议,商计应对此次恐怖袭击后果及对恐怖组织及庇护他们的国家进行报复的措施。 在国会山,参众两院的领袖们在事件发生后不久即被转移到安全场所。议员们对袭击的反应极为强烈。 由于全国机场、金融市场、纽约的大批商家、学校、公共机构纷纷关门自保,美国的金价、油价相继上涨,美元汇率在海外市场也随之下降。 由于世界贸易中心大楼坍塌后的钢结构和水泥堆积达数层楼高,所以对死伤人数还无法确切统计。但人们对死亡人数达到数千人已有心理准备。世界贸易中心日常都有5万人在里面工作,日流量最高时可超过10万人,而早上9时前正是人员最集中的时候。恐怖分子选择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这些航班,这几个机场,无疑是经过了长时间策划的。 美国红十字会号召民众献血,全国各地的美国人积极响应,纷纷到附近的医院或献血站献血。 19 琳达被消防队员从地铁里救出的时候,已经在人堆下昏迷了一天一夜。当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房顶是白色的,墙壁也是白色的,就象被扣在一个鸡蛋壳里。再向周围看去,本来只容纳三个人的病房加了两张床,病床之间的屏风也被搬掉了。病人中有的是烧伤病人,有的被截去了胳膊或腿。渗血的纱布和一声声的呻吟让琳达毛骨耸然。琳达试图挪动一下身子,才觉出自己的身体的每一关节,每一块肌肉都钻心地疼痛,脑袋一阵阵旋晕,手背上的针头和导管连着输液瓶,鼻孔里插着氧气管。 “是地震了吗?”琳达心中暗自思忖。“好在我的胳膊腿还齐全,脸上也没受什么伤。老天爷保佑。” 这时,一个身穿浅兰色护士服的胖胖的男护士和一名警察来到她的病床前。 “你好吗?女士?”护士向她彬彬有理地微笑着问到。 “出了什么事?我要紧吗?”琳达的声音很微弱。 “你住院三天了,可以考虑出院了。你是 中度的脑震荡,伴有轻度的脏器功能受损。不过会很快恢复,你还算幸运。”护士为她解释。 “九月十一日早晨,美国受到了恐怖袭击。你在地铁里晕到了,是消防队员把你救了出来。你有没有亲人或朋友,我们警方可以通知他来见你或接你回家?”警察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讯问琳达。 “亲人?朋友?”琳达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心头一阵酸楚。“在美国这个地方,谁是我的亲人?谁是我的朋友?欧阳文?他为了绿卡利用糟践我的身体,是我的仇人。那陈建勋呢?难道他不是为了绿卡利用糟践我的身体?他是我的亲人还是仇人?”想到这里,她对警察说:“我的手包里有驾照和我的通讯录。” “对不起,女士,由于当时事发突然和环境混乱,您的手包遗失了。” 她随即把自己的地址和陈建勋可能的去处告诉了警察。在警察临走的时候,她追问了一句:“请问世贸中心双子大厦怎么样了?” 警察摇摇头,又探口气:“那里是这次事件中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两栋大厦全部倒塌,死伤无数。您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在那里上班,不知我的那些同事们。。。。”琳达惊讶地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噢!我的老天!我既为您的同事感到伤心,又为您感到庆幸!” “是呀!幸亏我迟到了!那是我到这家公司上班以来第一次迟到!”琳达说这话时又想起欧阳文带着妓女来她公寓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么搞一下,她可能还不至于迟到。这么说到是欧阳文这个大色狼救了我。琳达心想,可不知他如何了?该不是死掉了?好像那天上午还有一个客户见面会要我作记录。总而言之他不得好死。 又过了两天,琳达不见陈建勋来接她,心想可能不好,莫不是他遇到了不测?他陈建勋为了绿卡可算是费尽了心机。想到这里,琳达躺不住了,在她一再要求下,医院终于同意她出院了。 走在往日是那么熟悉的大街上,琳达目睹了遭到恐怖袭击后的纽约。 纽约世贸中心大楼被撞击倒塌数天之后,两栋大楼的废墟仍黑烟滚滚。营救人员在设法从废墟中寻找可能的幸存者。这次灾难到现在还无法统计究竟有多少人伤亡。目前能确定的是,有300多消防人员牺牲和失踪,100多名纽约警察牺牲,在4架被劫持的飞机上死亡的乘客和机组人员为266人。另外有2000多名市民受伤,600多人被送到医院,其中45人宣布死亡。 在美国遭到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后,许多普通市民表现出团结、镇定和同情心。市面已基本恢复正常,交通顺畅。美国卫生和公众服务部发出救灾动员令后,全国很快就有7000多名医疗工作者报名参加,目前已有80多个救灾小组全面出动。纽约的市民积极参加救助活动。卫生和公众服务部发言人说:“这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救援行动。”在全美国共有28个受过专门训练的城市搜索及救援队,用于执行救灾任务。仅加利福尼亚州就有8个特别搜救队,配备有搜救犬、声纳装置等其他专门搜救装备,已星夜赶赴纽约和华盛顿。 由于纽约的伤亡情况太严重,纽约供血中心血源告急。美国一些电视台号召民众献血后,许多献血站外排起长龙,有人甚至要排8小时的队才轮到献血。美国红十字会已向华盛顿、纽约派遣空中救援小组。在纽约世贸中心旁的中央地铁站和宾夕法尼亚地铁站,红十字会还设立了临时救护中心。此外,他们还派工作人员赶往各大机场,疏散滞留在机场的旅客。 纽约,由于公共运输系统瘫痪,许多人只得步行回家,有车的人都会主动让人搭便车,甚至自发组织车队去接送困在路上的人。纽约已有上万名志愿人员加入救难行列,许多商店打开大门,免费赠送手电筒、饮水、食物或任何救难和避难人员需要的物品。一些消防人员和警察忠于职守,在世贸中心大楼倒塌时还冲进去把受伤的人背出来。 正当琳达一瘸一拐,气喘吁吁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一辆小汽车“嘎”地停在她身边。 “嗨,女士,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好吗?”琳达回头一看,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胡子黑人,他开着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老爷车”,车身上的漆斑斑驳驳,后保险杠的一头已经断开,一侧后车门还被撞瘪了一个大坑。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西班牙裔女子,后座上坐着一个白人老太太和一个印度小伙子。 “来,上车吧,还有一个空位子。”白人老太太招呼琳达。 “我要去中央公园,顺路吗?” “刚好顺路,快上车吧。”黑人老伯点头示意,让琳达上车。“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是自愿作接送人的义工。我的很多哥们都上街作这个了!”琳达一边上车道谢一边心想,真是一个美国活雷锋! “老爷车”在纽约市区转了大半圈,原先的几个乘客先后下车,他们给黑人老伯三五块钱不等的路费,老伯一直推辞,但在乘客们“作汽油钱”的要求下,还是收下了。路上又上来几个新客人。到了中央公园旁边的公寓楼下,琳达下车,她习惯性地摸手包要给老伯钱,才想起手包遗失了。 “老伯,你等我一下,我到楼上取钱回来。”琳达感到很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本来就是作义工的!你多保重吧,女士!”黑人老伯开着他叮当乱响的“老爷车”,带着几个新客人,一路冒着黑烟开走了。 琳达仰头看看蓝天,又看看公寓楼,看着一扇扇玻璃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又看看楼门口的冬青树,玫瑰花,以及路两边叶子已经有点发黄的橡树,顿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深吸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进公寓楼,刚要进电梯,忽然想起身上没有钥匙,又返身来到房东的房门外,在深咖啡色的房门上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白人妇女走了出来。 “唉呀!我亲爱的甜心!我亲爱的琳达!上帝保佑你!好几天没见你,我担心死了!”在一阵真真假假的欢呼声中,房东和琳达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你还好吧, 太太!” “我还好,还算走运!我的家人都安然无恙!我的上帝,太可怕了!简直是一场噩梦!再也不要发生了!”房东太太在说话的同时还掉下了几滴眼泪。“琳达,你知道吗,就住五楼的那个在证圈公司上班的小伙子,那天从几十层的办公室跳楼摔死了。”房东太太不禁呜咽了起来。 “是吗?真不幸!”琳达有种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琳达,我记得你也是在世贸中心上班呀?”房东太太擦了擦眼泪,握住琳达的手问道。 “我是侥悻逃生,刚好那天我迟到了!” “你一定是个大善人,要不为什么老天爷会偏偏让你那天迟到呢?” “不过,房东太太,我的手包丢了,所以钥匙也没了,我想你能不能把备用钥匙借我用一下。” “好,好,没问题,我这就去拿。” 不一会儿,房东太太拿着一个硕大的钥匙环,“唏哩哗啦”一路响声来到琳达跟前,举起它在琳达面前晃了晃说:“我的甜心,这个给你,你一打开你的房门就马上把它给我送回来,说不定还有别人要用。” “好,我一打开房间立刻给你送回来。”琳达接过钥匙点了点头。 “快去快回,我就在这等你。”房东太太向琳达挥了挥手。 琳达乘电梯来到她所在的楼层,当她来到自己房门前,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是开着的。难道是陈建勋?对,他有我房门钥匙。琳达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从走廊来到客厅,顺手把钥匙环放到沙发上,又穿过客厅来到卧室。琳达听到从卧室里传来一阵“唏唏挲挲”翻找东西的声音。从卧室门向里望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下穿浅驼色水洗布裤子,上穿一件半截袖T恤,T恤外套一件五颜六色的毛背心的男子正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再看卧室里,一片狼籍,就象刚遭了抢劫。一个五斗橱的五个抽屉全打开了,里面的衣物,信件和照片扔了一地;壁橱的门大开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个衣箱东一个,西一个,都敞着盖儿,花花绿绿的物件被抛洒得到处都是。而那个埋头找东西的人正是陈建勋,全神贯注找东西的他一点儿也没觉察到琳达的到来。 “陈建勋!”琳达压低嗓门叫了一声。 陈建勋全身先僵了一下,在原地定了两秒钟,然后慢慢转过身,回过头,一看到是琳达,不禁大叫了一声:“琳达,我的老天!” “建勋!” “琳达!” “你没死?你的大楼都炸了!我跑去看了好几次!我还以为你死了!” “没有!建勋!我没死!你忘了,那天早晨我们俩都起晚了!晚起了十五分钟救了我的命!” “琳达!我的宝贝!” “建勋,你没受伤吧?” “我还好。什么伤也没受,只是为你担惊受怕。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这几天你是在哪儿过的?” “在我刚下地铁要上来的时候,爆炸发生了。在地铁的台阶上我被人堆埋了一天一夜。后来被消防员救出来,送到医院抢救,今天刚出院。你呢?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 “我每天去世贸中心,从早晨一直到晚上。我差点绝望了!本来今天我还是要去的。” 两个人紧紧拥抱,悲喜交集。陈建勋扶着琳达坐在床沿上,温柔地问道:“亲爱的,想吃点什么吗?” “我真的饿了,想吃热汤面。” “好,你先歇一会儿。我这就给你做。”陈建勋一路小跑到厨房给琳达煮面。 这个时候,琳达才喘了口气,开始环顾自己的房间。本来床头柜的抽屉是锁着的,可锁被撬开了;地上的几个箱子本来也是有锁的,也被撬开了。一个靠近床边的箱子旁,依着箱子槽帮儿斜立着有一把窄刃尖刀,它原本应当在厨房,是琳达切菜切肉用的。锋利的刀刃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得琳达眯了一下眼。琳达心里明白,一定是陈建勋用这把刀撬开了这些上锁的抽屉和箱子。想到这些,琳达的心中泛起一丝不快。再看床头柜桌面上,有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她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想看看里边有什么。先抽出来的,是一叠银行存单,一本记事本,上面有琳达银行账户的密码;几本支票簿,几张信用卡,移民局的批文,还有琳达那辆高级小汽车的车主证,陈建勋和琳达两人的所有身份证明。琳达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她用颤抖的手把这些东西一一放到身边,又把信封里剩下的一些零碎物件倒在床上,原来是琳达的几件值钱的手饰和她的汽车钥匙。信封里装的几乎是两人所有的家当。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琳达自己从没见过的某个大保险公司的信封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是一张人身保险单据。保险额高达150万美金,受益人是陈建勋,投保日期在一年前。“他陈建勋什么时候给我买的人身保险呢?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琳达心中份外疑惑。 看到这一切,琳达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真希望911那天自己上班没迟到,还不如在那场恐怖袭击死掉的好。和父亲母亲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恐怕以后也再难见面,自己孤苦伶仃一个女人,能依靠谁?能和谁相托一生?难道是陈建勋? 不一会儿,陈建勋端这一碗速食面回到房间。他在卧室门口向琳达的背影望去,见琳达正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蓬乱的头发,那个牛皮纸信封依然如故地放在床头柜桌面上。陈建勋松了口气。 “琳达!吃吧!”他轻轻叫了一声,把面放到床头柜桌面上,递过一双筷子。 琳达没有接陈建勋的筷子,而是扭头指着一地的狼藉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趁火打劫还是要继承遗产?” 陈建勋弯腰看着琳达的眼睛,和琳达鼻尖对鼻尖,堆起一副笑脸:“琳达,我的心肝宝贝!你听我解释,自从出事儿后,我天天挂念你。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干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俩个,为了我们在美国的将来,为了你父母。” 琳达“腾”地站起身,指着陈建勋的鼻子厉声质问:“够了!陈建勋!难道你溜门撬锁到我这里翻箱倒柜偷我的东西都是为我好?你瞒着我给我买人身保险也是为我好?” 陈建勋不但没生气,反而又多挤出了几丝笑容,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琳达,咱俩现在不应当吵架,应当庆贺才是!你平安归来,刚好在事发头一天拿到了移民局的绿卡批文。这都是老天爷保佑咱。待会儿咱就去市政厅领结婚证!你想想,咱那绿卡来得容易吗?往后我养你,你就在家当阔太太。只要我陈建勋有了绿卡,就等于虎生双翼,只要我陈建勋有了绿卡,就一定能大展鸿图,就一定能。。。。” “住口!”琳达气得浑身发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对陈建勋咒骂道:“陈建勋!你跟本就是利用我!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我!让我给欧阳文当‘性奴’,不惜出买肉体为你换绿卡!你爱的是绿卡!不是我!我真蠢!我爱你,相信你!一切都听你的!可你却瞒着我偷偷给我买保险!你是不是盼我死?是不是想杀了我得报险金!”说到这里,琳达怒不可遏,抡圆了手臂“辟里啪啦”地在陈建勋的脸上和身上抽打。一边抽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你给我滚!滚!我永远不想再见你!我的绿卡不给你!” “琳达,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陈建勋一边向后退一边求琳达。 “你滚!滚!我的绿卡!不给你!不给你!”琳达有点歇斯底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琳达!”陈建勋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两只手象老虎钳子一样紧紧攥住琳达的两个手腕,大吼了一声。 琳达先愣了一下,继而又想挣扎,一边扭动身躯,一边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胳膊从陈建勋的双手里抽出来。“你放手!你放手!” “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此刻的陈建勋面目狰狞,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嘴脸。“你值个屁!没绿卡你值个屁!”陈建勋就势用力一推,琳达一时失去支撑,“登登登”向后退了几步。 接下来的事情是谁也始料不及的。其实陈建勋没使多大力气,照平时琳达倒退几步,就能站住,可因为地上尽是被陈建勋乱扔的衣物,只见琳达脚下被一条真丝长巾缠了一下,她两脚一打滑,身子前后晃了几晃,就一个倒栽丛向身后的一个衣箱摔了下去。 “啊!”琳达大叫了一声。 “活该!看你还闹!”陈建勋根本没当回事儿,不就摔个跟头吗,再说我也没真使劲儿! 过了好几秒种,还不见琳达往起爬,陈建勋挺不耐烦:“别装蒜了!快起来吧!我压根没使劲儿!” 琳达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脸色煞白,两眼发直,嘴里喃喃地说:“救命!救命!建勋,快救我!” 陈建勋这才意识到事态并不象他想像得那么简单。他往琳达摔下去的地方一看,竟有一滩血迹!再看琳达,虽然站起来了,可踉踉跄跄地,随时会再倒下去。她的两手向后背,好像后背上有东西,要把它摘掉。琳达蹒跚着脚步在陈建勋眼前转了一个圈,陈建勋终于看清,琳达后背,近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刀!这正是陈建勋用来撬锁的那把窄刃尖刀。琳达刚才一摔,不偏不倚刚好摔在这把斜立在衣箱槽帮旁边的刀的刀尖上。求生的意识是琳达的两手拼命向后伸,要把刀拔出来,可是够不着。 只这一下,刀扎得并不深,只要正确地安置伤者并马上叫急救车,是完全可以救治的。可面对此情此景,陈建勋变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脑子仿佛被掏空了,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琳达在他面前转了两个圈,当他反应过来要去扶琳达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琳达的脚又被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向后仰去,两只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好象要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陈建勋的手离琳达的手只差一小点,他又向够了一下,抓空了。琳达就象一片被风吹向地面的落叶,在陈建勋眼前缓缓地倒了下去,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扑哧”一声,琳达的体重使她后背上的刀子深深刺入了她的身体,以至于从前胸心脏的部位露出了刀尖。 “琳达!琳达!”陈建勋抱着琳达得身体拼命地摇晃,一声声地呼唤,可惜琳达已经香消玉殒,魂归天国。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吧还张着,带着遗憾,带着愤懑离开了人世。 琳达,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在美国,为了一张绿卡被男人欺辱,被男人利用,一心做着和父母在美国团聚的美梦。她从恐怖袭击中侥幸逃生,却没能应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古话。在既将得到绿卡的时候,死在了曾经爱过的人手里,然而到死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死在了出逃美国的路上,而母亲就在几天前在大陆的家中自杀身亡。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在天国团聚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报警?逃跑?陈建勋设计了无数种选择和无数种结果。他站在卧室中间,看看琳达的尸体,又看看满屋的狼藉,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牛皮纸信封。趁没人看见先拿了东西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陈建勋怀抱牛皮纸信封来到半掩的房门前,刚要抬手开门,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琳达!是我!亲爱的!我来拿钥匙!有人要急用!”因为等钥匙等得不耐烦的胖房东太太自己找上门了! 陈建勋在心里告诉自己:“别慌!总而言之不能让人抓住,刀把上有自己的指纹,屋里又象刚遭了劫,说不清!”想到这儿,他定定神,顾作镇静地打开门,满脸是笑地和房东太太打招呼:“房东太太!你好吗!” “是你呀!我来找琳达拿我的备用钥匙。”房东太太认识陈建勋。 “我刚好有点急事要出去,不知道琳达把钥匙放哪里。她正洗澡,你先在等几分钟,她马上就好。” “好吧。”房东太太有点不情愿地站在房门口,目送着陈建勋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 一离开房东的视线,陈建勋飞也似地奔到电梯门前,拼命地按动按键,嘴里不停地念叨:“快点!快点!再快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当等得实在不耐烦的房东太太觉得有点不对劲而自己走进琳达房间的时候,在她的一声尖利得可以刺穿墙壁的“死人啦!”的叫喊中,陈建勋已经开著琳达的小汽车穿过了一个路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20 窗外花园里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碧霞住院快一个月了,今天就要出院了。这段时间里,都是小玉和阮姐轮流照顾她。虽然那天在手术室外,欧阳文一再强调要保孩子,可阴差阳错,在手术过程中因恐怖袭击造成的突发停电使仪器失灵,孩子死了,碧霞却活了下来。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当时欧阳文在她和孩子之间选则了孩子而放弃她,更不知道欧阳文欧阳武两兄弟发生的争执。 现在,她已经从报纸电视上和小玉阮姐那里知道在纽约以至于美国发生了什么。让碧霞疑惑和伤心的是,在她住院的一个月中,欧阳家的人没一个来看她。想当时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汗水淋漓、精疲力尽,泪水汹涌,心中喃喃低语: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天神要这样惩罚我?我不懂,究竟做错了什么?孩子,可怜的孩子!两位老人和小弟欧阳明可能是因为腿脚不便,小姑子欧阳斌就别指望了,老二欧阳武也不那么方便。可自己的丈夫呢?再忙也该能挤出一点时间来看看她吧?可在自己住院的这些日子里,欧阳文一次也没来过,打电话也没好气儿。是因为孩子死了?可惜了一个男孩!是因为孩子没了伤心吗?难到我这个作妈妈的就不伤心?这欧阳一家似乎把她这个长儿媳忘掉了,也许她碧霞就没在人家心里存在过。 小玉来了,今天她来接碧霞出院。小玉春风拂面,两只大眼睛一亮一亮的,嘴角翘起来,带着一丝笑意。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身上穿一条黑西裤,一件白短袖衫,外套一间敞口夹克,脚上是一双在中国人开的杂货店里买的黑平绒面的便鞋。这一身打扮透着干练,也是在欧阳这样的大家作保姆受训练的结果。 “大太太,你感觉还好吧?要出院了,高兴吧?”小玉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小旅行箱放到床上。“我照顾您冲澡换衣服,然后就办出院手续。”由于碧霞是在深夜上的急救车,住院期间都穿病人制服。现在出院了,住院期间穿过的要全部扔掉,所以今天小玉特意带来一箱衣物以为她替换。 “谢谢你,小玉。”说话间,碧霞在小玉脸上端祥了一下。小玉一愣,她不知道那天欧阳武喝醉了酒抱住她亲吻的时候被碧霞从楼上看了个正着。 “不一定哪天你也进了欧阳家的大门,做了这豪门里的媳妇,我们俩就成了妯娌,就成了一根藤上的苦瓜。到那时你就知道独自一个人站在高山顶上,四周是黑茫茫一片,任凭冷风“飕飕”从你身边吹过是个什么滋味!”想到这里,碧霞心中竟萌生出一种又妒又恨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出了医院,在停车场上,小玉扶碧霞上车。初秋接近中午的阳光晃得碧霞有点眼花,一阵阵柔和惬意的秋风吹过,碧霞贪婪地大吸了几口,好象要把这段时间吸进肺里来的“医院味儿”全都吐掉。小玉为她带来的宽松肥大的休闲服让她感觉非常得体舒适,她的心情也自然宽松了许多。今天小玉开的是那辆小“宝马”,欧阳家里大大小小不同品牌型号的小轿车有五六辆,除了欧阳文上班专用的“奔驰”和保姆专用的用于采购和接送小弟欧阳明的经过改装的箱式小轿车,还有几辆是给老人和太太小姐们消遣玩乐的车。这辆车平时碧霞最喜欢,她开的也最多。 “家里都好吗?”回家的路上碧霞的心情很兴奋。 “都好!我和阮姐每次来欧阳老先生和夫人都让我问你好!那次你说特别好吃的鱼丸汤粉还是老夫人特意关照我们做的呢。” “是呀!那这回我回去要好好谢谢她呢。” “不是你谢他们,是欧阳家的人要谢你!你想呀,要不是你早产,欧阳文先生和欧阳武先生怎么会一大早就跑到医院去,在那里守了好几个小时?欧阳文先生那天上午就不打算去上班而躲过了一劫;欧阳武先生就更是托您的福了。” “怎么啦?” “那天他定的是从纽瓦克飞往旧金山的第93航班,再从旧金山转机回大陆。可因为你这件事,他就把时间耽误了,紧赶慢赶到机场还是晚了,眼吧吧地瞧着那架飞机升空飞走了。他刚刚办完了换飞机班次的手续,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来那架飞机在宾夕法尼亚坠毁,听说恐怖分子原来是要劫持它去炸白宫的。刚出事儿的时候,老先生和老夫人急得要命,往世贸大厦大电话也没人接,打他们的手机也没人接,一直到晚上欧阳文先生和欧阳武先生,还有欧阳斌小姐,阮姐回到家中才松了口气。你说,你是不是救了欧阳家至少两条人命?他们应不应当感谢你?” “那里是我?都是老天爷。要不是我那苦命的儿子想早见他爸妈,也不会。。。”碧霞想起一眼也没见过的儿子,不仅心中一阵痛楚,鼻子一酸,落下俩行眼泪。 “哎!太太,还是想开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多保重身子。”小玉柔声细语地宽慰她。 碧霞听小玉这样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说:我当然要保重,争取明年就再来一个,怎么着也不能让你抢了先!碧霞环顾了一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车箱,见那些小布玩偶和香味盒都是新放进来的,就问道:“是阿文他让你这样布置车箱,是他让你开这辆车来接我的?” “不是欧阳文,是欧阳武先生。” “什么?是他?他没去大陆吗?”碧霞吃惊不小。 “他走了一个多星期了。他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要问你的情况,昨天他打电话回来,我告诉他说你今天出院,他知道你平时最喜欢这辆车,就让我开这辆车来接你,说这样你的心情会好一点。让我这样布置车箱的也是他,他说你喜欢。” 碧霞心里一沉,扭过头对这小玉的脸问道:“是他?是阿武?我老公呢?他说过什么没有?” “这,那,我。。。。”小玉意识到自己有点说走嘴,连忙环顾左右而言它。碧霞觉得自己的心在痉挛,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小河一样的热泪在脸上无声地流淌。 车箱里一片沉寂,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碧霞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地向车窗外张望。纽约已是一派秋天的景像,“911”事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可人们似乎还没有从惊悸从恢复过来。在几条街的交叉路口处,一片不大的草坪被漆成黑色的铁栏杆围起来,加上几条长木椅,几个秋千,就成了一个公园。平时总是有那么 几个孩子在秋千上飞前舞后,笑声叫声在喧嚣的城市街头很微弱地荡漾。可今天,碧霞和小玉的车路过这里的时候,公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游人。一栋旧楼的大门紧闭著,门前有一个喷泉,喷泉边上一个四十来岁的黑人男子穿着一件长至膝盖的T恤衫,正卖劲儿的吹著一只大铜号。他腮帮上的肌肉好像橡皮筋一样夸张地一鼓一瘪,他面前放著一个盖子打开的乐器盒,里面是寥寥无几的一点零钱。一群灰色的鸽子,黑色的乌鸦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旁若无人地踱著步子。 一个流浪汉,躺在一个花池子的水泥台上上香甜地熟睡。他身上盖了件已说不出颜色的破风衣,枕著 一个磨破了边的蓝帆布包,额上搭著只脏兮兮的白网球帽,满是灰垢的有些浮肿的脸上,却透著种恬然和安详。他紧闭著双眼,嘴角有丝很满足的微笑。也许,他正在做一个很美妙的 梦?反正他没家,“911”前他没家,“911”后他还是没家。而令人心动也心酸的是,一只同样脏兮兮的老黑狗,倦在他的腿边沉沉地睡著。木椅下,横躺著一个牛皮纸袋,露出一个插著吸管的饮料罐盖子和揉成一团的餐巾纸。一角废报 纸,轻轻地在地上打著旋儿。 走着走着,碧霞觉得不大对劲。“小玉,咱们这是去哪儿呀?怎么不象回家的路呀?” “这的确不是回家的路,可离家也不远了。这是欧阳文先生的意思,他要您先在这里住一两个星期,过一阵再回家。”转眼间,小玉把车在一间叫“假日饭店”的旅馆前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什么不让我回家?”碧霞又急又气。 “欧阳文先生说,让您先在这里回避一下,说是医院里有邪气,带回家来不吉利。说是先让您在这把身上带著的气散散再。。。。” “小玉!我碧霞可没什么对不起你!你要敢从中捣乱,我。。。”碧霞气得浑身发抖。她刚才竟天真地以为是欧阳家的人要为她接风洗尘,到饭店吃饭。她恨自己傻,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太太,我怎么敢?不信您打电话问问您先生。”小玉递给碧霞一个手机,又从车后备箱里提出一个大旅行箱。那个手机本是碧霞的,那天她匆匆忙忙上救护车,没有带在身边。 碧霞飞快地拨通了欧阳文的手机,刚说了句“我是碧霞”,就被欧阳文极端不耐烦地打断了,咆哮的声音连在旁边的小玉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忙死了!累死了!不要来烦我!你还是在外边多住几天,去去晦气!不要把晦气带回家来!你这个丧门星!祸水!” 碧霞只觉得从心里生出一股凉气,从一点弥散到全身,她就这么全身僵硬,彻骨冰凉地呆立在那儿,直到小玉把她扶进早已预订好的旅馆房间。她也不知小玉是什么时候走的,走时说了些什么。她就呆呆地坐在旅馆的床上,一直到天黑,一直到很晚。。。 这些日子来,欧阳文的确很忙,忙得他焦头烂额。“911”事件中,欧阳企业总部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遇难,无一幸免,甚至还包括两个正在电梯里的要来洽谈业务的客商。企业的核心资料,从欧阳俊儒时代开始,到欧阳文这一辈的所有合同书,数据,资讯文本以及法律文件,商业档案,在“911”事件中,全部付之一炬,化为灰烬。要不是碧霞早产,陪碧霞上医院耽误了时间,他欧阳文早成了世贸中心双子大厦下的一具焦尸。他是到目前为止,所知的欧阳企业在纽约总部的唯一幸存者。 “911”当天,他从电视新闻中得知在世贸中心双子大厦发生的爆炸后,扔下手术室里的碧霞,驱车赶往事发地。离世贸中心还有两个街口的时候,他目睹了大厦坍塌的全过程。他的心也随著全然崩塌,他就象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身冷汗,浑身无力的瘫坐在车里。大厦倒塌时发出的隆隆巨响和滚滚浓烟就象一头从深山老林来到都市的面目狰狞的金刚怪兽,带著雷,带着火,带著血雨腥风,要吞噬一切。在养尊处优的生活中被惯坏了的美国人,在一分钟前还计划着美好生活的人们,被惊吓到了极点。他们狂呼乱叫著四散奔逃,有的头发披散,有的衣冠凌乱,有的掉了眼镜,有的丢了鞋子。还有的死里逃生,衣服被火烧得支离破碎,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完了,全完了!”呆坐在车里的欧阳文好象忘了哭。 欧阳文到底不是个等闲之辈。在灾难过后没几天,他迅速地开始了欧阳企业事务的重建。 他要联络欧阳企业的各分公司和办事处,以安定军心,保证现有业务的正常运营; 他要联系散在世界各地的贸易伙伴,以维持欧阳企业在商业圈中一如既往的地位; 他还要敦促在“911”前后正在和欧阳企业洽谈业务的客户,以期尽量减少损失; 他要干的事太多了。他一个人当几十个人,每天忙得不已乐乎,分不清白天黑夜。终于有一天深夜,当他刚在欧阳豪宅里客厅的沙发上喘口气想歇歇,妹妹欧阳斌悄悄来到他身边。 “哥,那天你匆匆忙忙走了,把我和碧霞扔在医院,碧霞她。。。。”欧阳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一听“碧霞”两个字,欧阳文一下子从沙发靠背上抬起头,用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著欧阳斌:“碧霞?她怎么样了?我儿子哪?我都忙昏了头!” 在欧阳斌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欧阳文知道了那天他从医院走以后发生的事情。 孩子死了。碧霞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她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尤其是生殖系统,功能完全丧失,以后不能再生育了。就连性生活可能也会受影响,她后半辈子的主要生活内容就是养病。 “大嫂她现在还在住院,要观察个把月,医生和我还没有把她身体情况告诉她。你看是不是。。。。” “混帐!丧门星!扫把星!贱货!”欧阳文的怒气不打一处来:“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不用她的这条不值钱的贱命换我儿子的命?这场灾祸全是她招的!” “哥,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这件事,你和二哥两个恐怕都会。。。。” “那是我儿子的功劳!又不是她!准是她命里犯冲,把我儿子克死了!我不要她!我们欧阳家不要她!”说到这儿,欧阳文好像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楼上:“他们。。。” 欧阳斌心领神会:“我只告诉家里,孩子死了,大家都很沮丧痛心,毕竟是咱欧阳家的血脉。可大嫂的事我谁也没说。” “好!不愧是我妹妹。” 就在这种形势下,碧霞出院后被安排在旅馆里,没让回家。可怜碧霞,对这一切,以及在生死关头,丈夫欧阳文坚决要孩子而毫不留情地放弃她的事情还全然不知。 没了孩子,碧霞在欧阳文的生活中成了一个太微不足道的角色。本来在一起生活了十来年,欧阳文对她已经腻了,看腻了,玩腻了。特别是听妹妹这么一说,对碧霞不禁由腻味到厌恶,近而发展到憎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妮妮。 当妮妮通过制衣厂的窗户目睹了世贸大厦被炸的全过程之后,她更觉得自己和日月早晚是要分开的,不能善终。即使日月不出海,轮船不失事,他在办公室里上班也还是要被炸死。她和日月有缘无份,她终究要为日月守寡。可当她拨通了欧阳文的手机后,她竟惊奇地发现,这个家伙不仅没死,而且远离事发现场,毫发未伤。他的命真大!这正是“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由于停水停电,交通瘫痪,衣厂老板在当天提前关门歇业。结果妮妮步行好几个小时,到天黑才回到家。怕失去工作,特别是快到发薪水的日子了,妮妮不敢耽误,在以后的好几天里,她都是一早一晚步行好几个小时上下班。妮妮本以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老板会关门躲几天,可她想错了。中国老板从来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他们为了生存出力气拼命,流汗流血的劲头可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咋舌。 妮妮在比别人多几层的哀愁,恐惧和辛劳中,在工友们的排挤奚落刁难和她听不懂的方言的谩骂中,在老板的人格侮辱和毫不遮掩的性骚扰中一天一天的捱过。她决定,这批活儿一完,薪水一到手就辞工不干了。 “911”过去快一个月了,今天是发薪的日子。交通已经恢复,妮妮一大早就乘地铁来到衣厂。远远的,她就见衣厂门口黑压压围着一大群人,是衣厂的工友。她们在用各自的方言“叽叽喳喳”地交谈。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妮妮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小时候每星期都要去一次的北京动物园的“飞禽馆”。 当妮妮来到大门前,发现两扇大门被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和一个馒头大的大铁锁锁在一起。早已过了开工时间,可就是不见老板的踪影。要在往常,大门早开了,里边的机器早开动了。可今天是怎么了?没人搭理妮妮,只有她一个人讲普通话,好像她是个局外人。妮妮站在一边观望,一种不详得预感袭上心头:莫不是老板卷了工人的工资跑了? 事实正如妮妮所料。时近正午,情绪激昂的工友们推倒了厂门,冲上楼房,先来到老板办公室,从门上的小玻璃窗望进去,一张破桌子和一把站不稳的椅子还歪歪斜斜地摆在那里。再冲到车间,人们全傻了眼:完工的衣服打好包,昨天下班时还好好地堆在墙角,现在已经不见了。除了一些不值钱的针线还扔在几个破旧的木制工作台上,所有值钱的设备已经全部搬走了。老板跑了!他卷了工人的血汗钱跑了!工人们这回是白干了!让老板坑了!这就是所谓的“血汗衣厂”。 上百号女工们顿时就象往烧热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凉水,炸了窝!她们怒吼,咆哮,跺脚,摔东西,她们咬牙切齿,她们歇斯底里!妮妮蜷缩在大门边,看着在被愤怒驾驭,失去理智的人群从楼下到楼上,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在一声“报警去!”的吆喝声中,人群又沿著旋梯一涌而下。急于找老板算账拿工资的工友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把旋梯固定在楼墙上的几颗卯钉已经松动了。就在人流从楼上向楼下涌动的时候,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年久失修的旋梯从楼墙上完全脱离了下来,在一片”救命!”的喊声中,连人带梯从半空坠到了地上。 惨剧就发生在妮妮眼前,距她只有咫尺之遥。人的生命原来这么渺小,这么脆弱。人体直接摔在地面上的声音,人体与人体互相碰撞的声音,恐怖的叫喊,痛苦的呻吟,在这秋日早来的瑟缩中散开去。摔下来的人们,有的摇摇晃晃往起站,有的像个蠕动的肉虫子往人堆外爬,有的已经不省人事。一滩滩殷红的血液向妮妮脚下蔓延,妮妮觉得那血液就象一个怪兽,要捕捉她,吞噬她。她想躲,她跺著脚向后躲,可身后是墙,她没有退路,她无处躲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