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客
请客有大有小,有心则成。 小时候都很穷,自己都没有吃的,哪有东西请客?但有一次的请客让我终生难忘。 三年级考试时帮了一个同学的忙,过后他请客给了我一块糖,告诉我叫酥芯糖。着急忙慌地一入口就咬,不像一般糖硬硬的甜,而是一股香甜味,很快就散了。 这是第一次吃这种糖,那时不大明白这酥芯的意思。 不久得到了两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买这种糖。走进厂区家属小区里的商店怯生生试着说出酥芯糖这几个字,紧张地望着那个店员叔叔的脸。他反应很正常,看见我手里的硬币,想了一下,拿了四颗糖给我。 吃到嘴里,又尝到了那股香甜和脆酥的味道! 吃一颗糖的请客实在是小了点。按照习俗,请客至少要吃饱,吃的好不好另说。 几个小伙伴听从了一个爱吹牛皮同伴的话,跟随他来到了厂区边缘的一大块荒地里。都是公家的地,自然不准私用,但还是有人偷偷种上了菜。 他领着大家扯下了长在藤子上那些绿绿的、圆圆扁扁的东西,躲进了一个小山洞。他告诉大家这是苤蓝,把皮剥掉,里面是可以生吃的。 一阵疑惑,他先示范着先吃了,接着几个小伙伴都吃了。还真不错,味道有点像萝卜。那天大伙吃了个饱,就像一顿免费请客大餐,几年当中头一次吃得这么尽兴,这么饱。 不久报纸上登出了毛主席送给工人阶级的芒果。一个芒果被前头的人举着,后面排着长长的游行队伍,这是主席请客啊! 但谁都没吃上一口。那么多人,一个果子咋吃,再说也没人敢吃,凑上前来闻一下都不可能,可却是请客,大张旗鼓地请客,欢天喜地地赴宴。 从此记住了芒果这个名字,多少年以后才吃到真正的芒果。 上山下乡到了农村,真正被请过客的只有一次。一个农民家老来得子,叫知青们去壮壮门面。知青们个个吃相凶狠,虽然几乎都是素菜,但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吃个精光。显然没吃饱,请客的人很是难为情,一个知青当着众人的面把锅巴都刮了个干干净净,嘴里一个劲地说就爱吃锅巴。 到了真正才开始能吃饱的80年代,人们请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请客能让人吃饱了,甚至还有一点富余。这似乎成了一个规矩,不知是主人给的量真是有点多,还是客人有心剩下一点,给主人留点面子,盘子里总会留下一点没吃完的。 似乎只有让人吃饱了才算是真正的请客。 到了东瀛,日本人的请客让人吃了一惊。食品种类不但很少,而且每种食物都是数着摆上来的。寿司吃一个就少一个,蔬菜也是一小碟,都不好意思夹菜,每顿下来肚子好像还是扁的。 一个日本人说起他70年代末在中国工作吃饭的经历。都知道中国食物短缺但饭桌上的菜不仅丰盛,而且量大。每顿浪费很多,每次看到这么多食物摆上来最后却吃不完,他们感到十分不安。我告诉他们那是中国人的待客之道,既然请客,就一定要让人吃饱。 在日本频繁地被请客,每每必定有寿司生鱼片,渐渐地适应了这种量小的吃法,成了习惯,多吃反而觉得不适了。 多少年后到了北美,请客虽然少了些,看来请客吃饭是东方人的习俗,但国人之间还是有聚在一起会餐的,还是能吃饱。 至于西餐,由于份量够大,加上肉食偏多,一顿下来也能吃饱。 2000年后母校来了校长等几个领导到这里访问,虽然我与他们都不相识,毕竟毕业过了十几年了,但还是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没有雅座,都是大堂,他们说今天这吨饭是来这里几天当中吃的最好最开心的一次了,都是地道可口的中国味道。 原来他们之前一直是吃西餐,或者吃一些不大地道的混合中餐,既不合口也吃不下,自然谈不上饱。 我带着他们三个加上本地的一个校友到了这家台湾餐厅,点了许多可口的菜,以至于那个台湾老板都叫停了:够了,够多了。 觉得有意思,多点菜餐馆不是能多赚钱吗? 校长几位吃的大汗淋漓,口中只叫过瘾! 2015年时国内来人到这里公款旅游。一行人中有个是家乡厂里的,是个书记,还是从小到大的校友和邻居。他比我高两届,与我姐同班。还有一女的也是来自家乡厂,但我们彼此不熟,在厂办学校期间她比我小好几年级。 把一行5人都拉到了一家日餐店,点餐过程中那个女店员说过两次,够了,够了,方才作罢。 上了一大推日式料理,但总不像中式的那样量大数量多,都比较清淡。用数着数的生鱼片填饱肚子没那么容易,没多久就吃完了,于是又点了几个,那个女店员还是那句话 — 够了,够了。此餐厅看来也是不懂生财之道。 东西还是很快吃光了,作为东道主的我想再点一些,众人都说吃饱了。 后来那个书记单独离队跟我去了吃了一家豪华海鲜自助餐,敞开吃的当中他透露了昨天的那顿日餐其实众人没吃饱,回到酒店后又外出吃了点东西,并在他面前颇有微词,意思就是出了国人就不大器了吧。 这顿海鲜大餐他吃得很满意。看到那么多华人顾客只盯着螃蟹脚一盘一盘的吃,他禁不住露出鄙夷之色,不时吐出批评之辞。 看来这是文化,又不单纯是文化。无形中我好像默许接受了请客并不是要吃个饱才算数这个理念,但国人何时才能认可这一点呢? 国人饿过,但已过了几十年了,是否这个饿劲还没完全过去? 过了两年我回到了家乡厂区,见到了这位书记,他退休了。他请我去她家,夫人切了西瓜、香瓜和苹果,加上一盘瓜子还有茶,聊了一会就散了。加了微信,他问我何时走,走前微信联系一下,但没说为啥。我想他还想请客,可为啥又不明说呢?是否是含蓄的待客之道? 我没有再联系他,觉得为了一顿饭特地联系太没劲,最后就这样走了。回到加国后不久,通过微信与他打了一个招呼。他很平静,哦,顺利到家了?好!看来没有我想的那种请客吃饭的意思,我不禁笑自己:想多了吧?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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