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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歷史和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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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最大燒鹼廠的離奇出現和發展 2024-08-11 15:01:17

常州剛一解放不久,離市區約十多華里的農村,冒出了一家小化工廠據稱是由一位姓顧的老闆投資的。奇怪的是,這位顧老闆本是一名鄉村教師,他哪來的錢來辦廠的?

市區到這家廠之間的交通是,最南邊的清涼寺之後的彎彎曲曲的田間小路小路盡頭是兩、三家小店鋪的狹窄的石皮街道,出街道迎面是一條稱為“大通河”的寬闊的河道,沿着河邊往右拐十幾步是一座跨河古石橋,稱為“ 降子橋 ”。橋上除了走人,水牛也常常經過,橋面上一堆堆牛糞。過橋後,沿河邊圍牆往西走一百多米就是這家廠的廠門 。工廠在低矮的圍牆裡,是一些民宅和一間祠堂擴建的,周圍都是農田。

與其說是工廠,還不如說是個小作坊,或者說是一破作坊。但是,卻有一個非常響噹噹的廠名——“ 中國電解化工廠 ”。原料是將食鹽通電流分解後,生產出燒鹼和氯氣。電解是在車間裡的十多個花崗石鑿出來的石頭槽里進行的。出來的燒鹼濃度低並且含有很多沒分解的鹽,就送進敞口的大鐵鍋里用火熬,燒鹼達到濃度後,等溫度稍稍低,就命工人穿着長筒靴爬到鍋里,忍着嗆人的燒鹼蒸汽,用鐵鏟把鹽和燒鹼一鏟一鏟剷出來,再把鹽濾掉後,將燒鹼銷售出去。氯氣則通進一座磚 砌的塔里與石灰反應,生產漂白粉。生產漂粉的工人渾身沾滿了石灰和漂白粉,除了眼珠是黑的,全身其餘地方都是白的。廠里沒有浴室,只能帶着渾身白灰和令人窒息的氯氣味回家。漂粉塔有時生產不正常,開頭幾年認為是塔里有狐狸大仙作怪。於是,買了好酒好菜,燃起香燭,供大仙享用。大仙享用完畢後,再全廠職工聚餐享用。果然,漂粉塔的產量又上去了。

這家工廠如此原始落後的生產方式,全年生產的燒鹼恐怕連百來噸都不到,但是卻是當時江蘇唯一的一家燒鹼廠,全國也只有三、五家燒鹼廠,總產量不過千餘噸而已。

工廠里石頭電解槽三天兩頭爆炸,黃綠色的氯氣四處瀰漫。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交戰雙方用氯氣作為毒氣攻擊對方士兵。一戰後,世界各國簽署了禁止化學武器公約,氯氣被禁止在戰場上使用。而這家廠對氯氣瀰漫司空見慣。有一次爆炸後,將廠里唯一的一名有大學學歷的知識分子抓了起來,說是他搞的破壞。

工廠是顧先生私人投資的,屬於私營企業。1956年初公私合營後,顧先生當了私方廠長,上級派來了公方廠長。那時候,公私方廠長經常發生齟齬,當然都是私方廠長落敗。而這家廠卻是例外,公方廠長被顧先生趕走一個又一個。

顧先生太太也是典型的資本家太太模樣,衣着時髦大方,打一手好麻將-。顧先生夫婦常常參加常州資本家活動。讓那些資本家感到十分蹊蹺的是,顧先生原不過是個鄉村教師,哪來那麼多的?更讓許多人不服氣的是,五七年反右鬥爭,顧先生發表了很多激烈的右派言論,比他言論輕得多的人都戴上了右派分子帽子,而他卻不僅安然無恙,反而調離該廠,當上了常州的科委主任。後來,工廠就沒有私方廠長了。

1958年,大躍進開始了。郊外許多小高爐,日夜火光沖天。街道兩邊牆上畫滿了宣傳畫:人民公社養的豬比房子還高,花生殼可以做 搖籃,公社的糧鋼澆到蔣介石和美帝的腦袋上……

在大躍進大好形勢的熱烈氣氛下,這家工廠雄心勃勃,提出要與南京的永利寧廠決一高下。這家廠原只有 43 名員工,永利寧廠早在 1930 年代就已建成,連工程師都不止區區 40 來個,怎麼比啊!今天看來簡直像是精神錯亂。可是,那年月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少產。新華日報用《螞蟻賽大象》為標題頭版報道其雄心壯志,稱這裡的43名員工是“ 四十三條英雄漢 ”簡直如梁山好漢了。

別以為這個小作坊神經錯亂胡思亂想。“天降大任於斯人也”他們手裡有一張王牌那就是一名解放前曾在印染作坊的職工,精通化學的土專家。他提出生產一種植物生長調節劑,只要很少一點就可以讓農作物大幅度增產,產值極高,挑戰產氮肥的永利寧廠乃區區小事,必勝無疑。

這個生產植物生長調節劑的車間是竹棚加蘆席搭建的,今天這樣的棚子在中國已難覓蹤影了,只有到印度或南美 的貧民窟才能看到。竹棚里砌了一排爐灶,將酒罈狀的陶罐放進去。陶罐原本只有頂部有一個大口,讓工人用尖嘴榔頭“叮叮噹噹 ”再鑿一個小口子來。硫酸和鹽在陶罐里反應,底下用木柴火燒,產生鹽酸氣體在陶罐鑿的出口,用皮管接到爐灶另一邊的罐子裡進行反應。這就是第一道工序。工棚儘管沒有四壁,依然化學氣味瀰漫,地上滿是含酸廢水,必須穿着橡膠半靴走路。瀰漫很濃的化學氣味連衣服都吸足足的。穿這樣的衣服上城, 隔兩三米遠人家就聞到刺鼻的氣味。而且,車間還三天兩頭失火, 由於遠離市區道路都是田間小道,市裡的消防車開不過來,即使開到河邊,也過不了降子橋。只能由工廠自行滅火。火災時,地面上,原料萘漂浮在流淌的髒水上燃燒四處漫溢;頭頂上,屋頂火勢瀰漫,膽大的工人爬到屋頂上用衣服扑打去滅火。

這神藥神效究竟如何呢?好像無人追究,只知道有一次農民到廠里來大鬧,說是投了這種神藥後,莊稼死光光。究竟是藥的問題還是他們自己的操作不當,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並不妨礙這位專家當上全國勞動模範。

整個廠區大概只有幾個籃球場那麼大小,車間、廚房、宿舍、醫務室和辦公室都緊挨在一起。醫務室是一個游醫出身的人當醫生,另加兩名護士,其中一名是和他同居的女人,當時以為是他的合法妻子。沒有食堂,只有一個廚房和一名廚師,無論冬夏還是颳風下雨,大家一律捧着飯碗或站或蹲露天吃飯。只供應甲、乙、丙三道菜,每份價格分別為 0.15、0.1 和 0.05 元。儘管如此,每到開飯時間,工人們還是擠到水泄不通的窗口買飯菜。前面買到的人必須高舉飯菜碗硬擠開後面的人,才能退出來蹲下來享用。往往高舉手裡的碗打翻,潑得左右前後的人滿頭滿臉。儘管如此條件,卻是該市最大的化工廠。打算培養一批當地化工人才,建了個化工中學,就設在這個廠里。學生天天唱電影《蘆笙戀歌》的插曲,“ 阿哥、阿妹…… ”曲調悲戚戚。調皮的學生還吃完飯後,把食堂的碗筷“撲通、撲通 ”扔進大通河河裡。

有些車間必須白天黑夜兩班倒,每天工作 12 小時,從城裡家中到工廠只有鄉間小道,來回需要步行約三個小時。廠里的集體宿舍是竹棚子搭建的,緊挨在車間旁,共有六七間房,每間房上下鋪共睡十多個人。有時半夜醒來發現掛床邊的工作服不翼而飛了,這種工作服是白色麵粉袋的布料,連這樣的東西也有人偷。工廠每年只發一套工作服,只能穿自己的衣服上班。

大通河北面開始建設新廠了,從城裡到新廠不需要過大通河了,交通方便不少。沒多久原來的田間小路拓寬到離降子橋只有二、三百米路,煤渣路面也沒路燈。

然而,道路兩旁的田裡有一口口大躍進挖出來的棺材,上夜班路過時令人毛骨悚然,偶然還有夜鳥從頭頂飛過發出怪叫聲。有個工人上夜班,過了浦前鎮嚇得不敢走了,在鎮上的電杆下等到其他工友來了,才壯起膽一起走。

新廠是國家投資的,原來的“ 中國電解化工廠 ”更名為“ 常州化工廠 ”,從世界大國的“ 中國 ”降等為普通三等城市名稱,雄心壯志少了許多,不提螞蟻賽大象了。

新廠的一個平房是廠長辦公室和設計室合用的,中間用放圖紙的大立櫃隔開。大立櫃頂上放了兩個鋪蓋卷,是晚上工廠的書記和廠長鋪在辦公桌上睡覺用的。他們白天黑夜不離廠,晚上就睡在這裡。

廠長天天通過廣播喇叭鼓動,我的名字叫干,就要大干特干

工廠書記除了管工廠里的生產和建設,還要忙煉鐵“放衛星 ”,有一次一連幾天幾夜沒合眼,險些一頭栽進土高爐。

那時候,追求的不是利潤而是產值,產品出來後不管質量如何,也不管賣得出去賣不出去,即使是廢品,也沒關係,都算產值的。產值升高了就“放衛星 ”,為了增加產值,工廠又新增加了高純度二氧化硅以及乳化劑之類產品。

高純度二氧化硅是用於生產半導體的原料。當時是,將白色沙子倒進一口口大水缸里,然後用酸攪拌浸洗。操作必須是無塵的,因此,在泥地上搭建白色帳篷,把水缸搬進帳篷里,工人也從頭到腳裹着白色工作服。在帳篷里翻來覆去幾次後,就宣布高純度二氧化硅出來了,產值當然高極了,又一顆衛星上天了!

全廠只有一個電話,在工廠辦公室里。當時常州的電話號碼僅四位數,工廠女會計師打電話到城裡去報喜,必須使足勁吼叫。可惜,她的普通話實在不咋的,總是把“乳化劑 ”吼成“路滑尖 ”估計與通向城裡電話線上的麻雀跳蹦聲音混到一起,未必聽得清,不過也沒關係,隨便寫上幾個數字就行了。

新廠建設用的圖紙是化工部設計院設計的,科學了許多。但是,當時中國整個技術非常落後,別說不鏽鋼了,連無縫鋼管都造不出來。再加上全國都在大干快上,即使有資金也拿不到材料。工廠決定先生產後生活。食堂和宿舍都用竹棚蓋。一次,中午時分,忽然“嘩啦啦 ” 食堂旁邊的一間工房倒塌了,幸好大家去食堂買飯菜,沒傷一個人。一位工匠慶幸說:

“要不是當時大夥去買飯,就要像‘掰麻雀 ’(常州土話)那樣活活壓死在裡面了!

引以為豪的竹棚蓋的食堂,不到兩年屋頂上就出現了無數蛀蟲,職工在底下桌子上吃飯,頭頂上淅淅瀝瀝像胡椒麵似的撒到碗裡來可能是蛀蟲嘴巴啃掉下來的竹屑,也可能是它們腸道沒消化的排泄物職工們都一口口從碗裡扒拉到嘴裡。

食堂里的凳子都用粗鐵絲拴在桌子腿上,防止被人偷走。

可是,即使作為重點的生產設備同樣材料緊缺。於是,就發揮“人有多大膽 ”的想象力了。

砌鹽水池沒有水泥就用礱糠灰代替,據說舊社會公共浴室的浴池就是用礱糠灰砌的。 好,就這樣辦!鹽水池砌好了,池壁近三米多高。不料,鹽水才灌進去一小半,池壁就“嘩啦啦 ”倒塌下來。

電解槽的碳板要用碳銷子固定,沒法加工,就用鉛的,一通電就漏電,趕忙拉電閘, 總算沒出大事故。

有幾十個原來裝一種粘稠液體的鐵皮桶,用過後還有很多黏在桶壁上。不捨得把桶扔了,生產科就出妙招,將苯灌到桶里,底下用柴火燒,希望通過加熱用苯把桶裡面的粘液溶解掉。苯的燃燒和揮發性一點都不比汽油差,就好比在汽油桶下面用火燒,頓時發生了爆炸。聽到爆炸聲後,大家涌去看,接着是“轟 ”的一聲第二次爆炸,銳利的油桶碎片亂飛,包括副廠長在內的好幾個人都光榮負傷。

最大的災難發生在苯庫建設。苯是滲透性極強的液體,必須放在密閉的鐵製容器里,但是,那時候搞不到鋼材,就想到用水泥和磚塊砌,再在裡面貼瓷磚。苯庫建好後,將一桶桶苯倒進去。第二天,附近小河汊的水面上漂浮一層油膜。一位建築公司的技術員出於好奇,點燃香煙頭去試探,整條河叉一瞬間猛地燃起了熊熊大火,河裡的一條小船也燒了起來。兩名船民被燒得渾身烏黑。救上岸後,醫生去拉他的手,整條手臂的皮膚像長手套那樣被拉了下來。慘哪!船民被送到醫院,全廠發動獻血, O 型、A 型血的人去獻血了,那時候缺乏營養,獻血後比較難恢復健康,但也沒辦法。幾天后,那兩個船民還是死了。以後,全廠大會宣判,那名技術員被判了刑。宣布判決他的女法官一臉正氣說,”沒你的事,你就別看,別動!“沒幾年後,她也不知犯了什麼法,也坐牢了。

這前後,分配來三位高中畢業生。其中一位在一次熔化黃磷的操作中,管道口被堵了他拿一根長鐵棍去捅,突然滾燙的液體黃磷猛衝了出來, 衝到他臉上和身上,他疼得在地上拼命打滾。他被有毒的黃磷嚴重灼傷了,送到上海職業病醫院治療了好幾年才痊癒,然而,臉上後手上都留下了傷疤。

另一名在後來的困難時期 忍不了餓,當上了扒兒手,被抓去勞教了。還有一位後來表現一貫很好,成為優秀團員。 可是,也是困難時期,一天早晨發現工廠食堂辦公室的辦公桌被撬開,裡面的飯菜票不翼而飛。很快就發現他也失蹤了,立刻就懷疑到他。原來,他偷竊了飯菜票後,又害怕極了,逃到鄉下家裡躲藏,被帶回廠後就被開除。

工廠調整了領導班子,原來的廠領導調走了,新來的黨委書記帶來了一批年輕幹部,也帶來了正規的工廠管理。

1962 年,工廠終於從多年的嚴重虧損扭虧為盈。還被特邀參加全國氯鹼會議, 是參加會議的工廠中規模最小的。副廠在全國氯鹼會議上說搞項目要“ 嘴裡吃着, 筷子夾着,眼睛還要盯着。 ”被氯鹼行業同行們常常引用。

與以前只生產漂白粉不同,現在廠氯氣最大的用途是生產 666 的一種種農藥。車間是按照全國兄弟廠之間互相學習的經驗建造的。由於當時的技術水平,生產方式極差。車間是一個三層樓房。第三層是合成反應工序。合成反應在一百多個狀如試管有一人多高的玻璃瓶里進行的。玻璃瓶排成好幾排,加入苯後在瓶內的日光燈照耀下,通入氯氣進行反應。反應產生的農藥六六六,連同未反應的苯一同通過鉛管放到第二層層樓的蒸餾鍋里通蒸汽濃縮。

車間裡氯氣、苯蒸汽、鹽酸氣、六六六粉塵瀰漫。一般人進入這個車間,只呆短短10 分鐘,胸口就疼得厲害。而工人必須每天八小時在這裡工作。更惡劣的是,由於玻璃瓶質量問題,往往沒幾天就會有瓶爆裂,氯氣、苯蒸汽瀰漫,工人必須戴着防毒面具清理現場,然後繼續生產。

最惡劣條件莫過於一樓的出料工序,蒸餾過的六六六粉必須從蒸餾鍋放進翻斗車裡,但放料管總是堵塞的,出料工人必須每次都戴着防毒面具用鐵釺去捅。勞動條件極端惡劣,當時領導有一種說法,誰敢搗蛋,就派他到六六六車間去當出料工。

出料工人將六六六粉倒在一室內場地上晾乾。文革期間,原市委書記章德就在這裡改造,陪同他的還有一位被污衊是現行反革命的大學畢業生。估計地面上六六六粉散發的有毒氣體對他倆的傷害也不小。

蒸餾鍋必須經常維修,每次都必須噴石英砂將鐵鏽除掉。很長一段時間,噴砂都是由一位陳師傅操作的。人很忠厚,勤勤懇懇工作,常常看到他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石英砂粉末,後來患上了矽肺。今天,這是可想而知的,可是,那時候大家都不懂得。生了矽肺的人呼吸非常困難,很痛苦的。那時候由於勞動條件差,職業病很多。一位鋸碳板的老工人常常遍體黑炭,而黑炭是強烈致癌物質。去上海職業病醫院治療的人回來說,看到一名工程師由於汞中毒,渾身萎縮蜷曲。

還有一些當時根本不知道的職業病問題。早在上世紀70年代,美國、日本等多個國家就發現石棉治癌症的問題,相繼頒布禁用石棉的規則。然而,我們卻渾然不知,操作工人完全暴露在石棉飛揚的環境中。工廠的廢棄石棉堆積如山,隨風飄揚。

生產事故不斷,經常發生氯氣外溢,由於氯氣比空氣重,如條黃龍壓在地面,往下風方向的浦前鎮飄去,所到之處莊稼絕收。農民一年沒糧,多次交涉無果,忍無可忍,先後兩次 到工廠食堂來搶飯吃。有一次,把一名鉗工打得頭破血流。公安就到農村去抓人。

那時全國一盤棋,兄弟廠之間互相學習,都是這樣的方式,全國每年數以萬噸計的六六六粉農藥就是這樣生產出來的,是最大產量的農藥,既用於農村,也用於城市居民熏蒸驅趕蚊蟲。

然而,還有勞動條件比生產六六六更差的。那時候,吸血蟲病肆虐長江沿岸,吸血蟲的寄主是釘螺。要根除吸血蟲必須先滅釘螺。而一種名為五氯酚鈉的農藥是專門用於滅釘螺的。 然而,這個車間的工人只要在裡面操作兩三個月,雙眼下的顴骨到臉頰上的皮膚就變黑,肝 腫大到五、六指。一批批人撲上去,一批批人倒下來,最後不得不停產。

實際上,這些車間的工人絕大多數活不過五十多歲。不僅是身體健康,還有人當時就犧牲了寶貴生命。

有一天夜班時,一個車間的苯閥門漏了,當班的只有一名老工人,他就自己一個人去修。但是,苯蒸汽是有麻醉性,沒多久他就昏過去了。等到發現時,早已停止了呼吸。

另一很感人的是一位鍋爐車間的維修組組長。他在一次全廠科室幹部會議上批評廠領導:

“ 生產的時候,看不到你們人影,下班後就一個個像老鼠那樣溜過來洗澡了。 ”(當時,廠區分生產區和生活區,廠長等辦公室在生活區,浴室在生產區。)

大家聽了笑了起來。也有愛討好上級的人說他不該這樣,但那時候的廠領導比較開明, 也沒對他怎麼樣。

某個星期天,他家裡人趕到廠里來問,他是不是還在廠里?廠里人很奇怪,星期六他下班回家了呀。大家到鍋爐車間去一看,發現他的自行車還在車間裡,但是,全廠找遍了都沒他的人影。

三天過去了,鍋爐的煤斗堵住了。於是,就用乙炔割刀把煤斗底部割開來,先發現有一 靴子露出來,大家感到很奇怪。再將煤斗繼續割大,看到了他的整個屍體。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到煤斗里去呢?就到煤斗頂上去看,看到頂上有一個可以供維修工人進出的方孔,方孔邊有一根鋼筋露在那裡,被鋸掉了一些。旁邊地上還有一把鋼鋸,正是他平時使用的。於是,大家明白了,他是覺得那根鋼筋橫在那裡會絆倒人,所以,在下班前想把那根鋼筋鋸掉,沒想到煤斗排出的有毒氣體把他一下子熏倒,一頭栽進了煤斗。可憐撇下了孤兒寡母。

還有兩名不滿二十的學徒工,被嚴重燒傷後,臨死前還喃喃革命口號。

長期用同一種農藥,害蟲就產生抗藥性,六六六產量不得不不斷翻翻,造成非常嚴重的環境問題。當時,濫用農藥的情況也出現在世界各國。那些國家主要採用的農藥是 DDT(滴滴涕),因其減輕瘧疾傷寒等蚊蠅傳播的疾病危害起到不小的作用,發明者還獲得了諾貝爾獎。然而 1962 年,一位名叫蕾切爾•卡遜的美國女作家,發現DDT 會在身體中殘留,積累後會罹患癌症,她出版了一本題為《寂靜的春天》的書,揭露了有機氯農藥的危害。六六六和 DDT 同為有機氯農藥。1983 年,我國也正式宣布逐步停止生產六六六等有機氯農藥。

職工們的生活條件也是很艱苦的。男集體宿舍是新蓋的,每間房放置六張上下鋪,睡 12 個人。可是,比起女宿舍來,簡直是天堂了。女集體宿舍是利用一個舊倉庫的庫房的。一間房要睡 20 多個人,兩扇不到一平米的小窗子離地兩米多高,還只能翻轉 30 度。女工的安全看來得到非常好的保證,雖然防不了有人偷窺,但至少不怕色狼爬進來。不過,熱天日子就非常難過,經受了六六六和氯氣的考驗,廠里的蚊子非常厲害,又大又密集,必須把帳子罩得嚴嚴實實。電扇連書記廠長都沒資格享受,這麼熱的天在帳子裡,能睡好嗎?拖着如此疲乏的身子,還得上班,結果,一名女分析工上夜班時,昏倒在地,搶救無效死亡。

但總的說來,工廠一天天走上軌道,這與當時的一把手黨委書記領導分不開的。 領導班子的人日夜在廠里工作,天天晚上開會到九點鐘之後,幾乎很少能回家。有位廠領導說,偶然在家裡休息,聽到外邊救火車的鳴笛聲就心驚肉跳,怕自己的工廠出事故了。

然而,好景不長,很快四清運動開始了,黨委書記和主要幹部遭到嚴重衝擊。有關情況以前的文章已經有所交代,不再贅述。

再回過來講一下1950年代初來投資該廠的顧老闆。文革初期他還一人端坐在市科委主任的寶座上。資本家居然還當科委主任,那還得了!被揪到廠里一次次批鬥,批鬥之餘就干灌燒鹼的活兒。一年四季無論冬夏都露天操作,日曬雨淋。桶是一排排緊緊挨着的,不可能站在桶旁邊操作,而必須蹲到桶上,彎腰將皮管把燒鹼從桶口灌到桶里,一桶滿了再趴到另一個桶上。因為,將皮管抽出再插入另一個桶時,難免燒鹼液體飛濺,所以必須穿防鹼濺的半高筒膠皮靴。即使如此,還是有工人操作時燒鹼濺入眼睛,趕忙送醫院。就這樣蹲桶上一個個桶輪過去。一天下來連腰都直不起來。五十多歲了,也夠他受的了。

林彪自我爆炸,小組傳達文件,他也參加小組會。組長對他吼道,“不法資本家沒資格聽,滾出去!”他只能站起來悻悻走了。

廠革委會對他的來歷感到非常奇怪,當初一個鄉村教師哪來那麼多錢來辦廠的。可是,每次從市里查到省里,都沒有下文。

到最後,事情好像再也瞞不了了,原來他是國家安全人員,投資的那筆錢完全是國家的。拿到的定息也都上繳國庫了。所以,該廠從來都是國營企業。據說,由於文革運動衝擊,許多類似人員身份都暴露了。還有戴“歷史反革命”帽子的,不僅要挨批,還要遭高度階級仇恨的革命群眾痛打。到新社會還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這些人雖然革命意志堅定,畢竟都年過半百了,萬一鬧出人命來,誰擔當得起?於是,幫他們一個個亮出真實身份,原來不是老反革命,而是老革命。以後,顧“老闆”被調到揚州市去當科委主任了。

總的說來,廠的水平在常州化工系統裡還是首屈一指的。那時候,市前前後後建設了二十多家化工廠,多數生產方式要落後和原始得多。更要命的是,這些廠分布在 全市各個角落:南面有常州化工廠、味精廠、農藥廠;西面有曙光化工廠、浦利油廠,化機廠、武進化肥廠;北面有二五三廠、農藥廠;東面則有橡膠廠、硫酸廠、 石油化工廠,還有幾家製藥廠;而距市中心不遠火車站旁是染料廠。

那時候,好多年來,常州被化工廠四面包圍中心開花。居民買的魚或蛤蜊等水產品, 沒有一樣不帶有濃重的汽油味,緊挨在青果巷南邊的那條河,以前可以淘米洗菜和游泳,現 在已經變得又黑又臭。

但是,領導卻引以為豪,宣稱“東南西北中,處處有化工 ”,得意洋洋。

1965 年左右,來了位化工部從國外考察回來的工程師。他做了一次演講。他說,你們到處都是化工廠,嚴重影響環境。應該用管道將所有化工廠的下水連接到一起,統一處理再排放。他話音未落,底下就議論開來了,那要花多少錢啊,怎麼可能!可是,他是對的,今天遠不是將管道連起來,而是一座座工廠都整個搬遷了。

進入本世紀。 

上世紀最後幾年,改革開發了,該廠和江蘇的工廠引進了世界最先進的設備生產,從此又是一番氣象。以後,該廠就分開搬遷到長江邊和金壇。原廠所在地區建成了住宅小區,至於生產那麼多年農藥,土壤是否有毒,沒人知道。

上世紀末,該廠在引進國外技術前,經過五十多年的建設,燒鹼產量還僅僅是三萬噸左右,現在分開的兩家廠的總產量達到25萬噸。而江蘇燒鹼的總產量達到400萬噸,是上世紀末日本全國產量200萬噸的兩倍。中國的燒鹼產量達到4000多萬噸,占世界總產量的近一半,穩居世界第一。

不僅產量高,技術也是世界一流的。然而,一個核心問題是,生產過程中最關鍵的部分——離子膜,還不得不全依靠進口。

總的說來,取得這樣的成就確實是非常了不起的。一方面當然是改革開放面向世界。另方面,許許多多的普通勞動者、工人、技術人員和幹部付出了辛勤努力,不僅流汗,還有不少人終身患了職業病,甚至付出寶貴的生命。他們的努力不應該被遺忘。

應該還認識到,遺留問題還是不少。

2015年9月,常州外國語學校搬遷新校址後,數百名學生出現皮炎、濕疹、血液指標異常等症狀,部分學生被查出淋巴癌、白血病等惡性疾病。最後,結論是地下土壤有毒,原先該地是三家化工公司所在地。此為媒體廣泛報道的“常州外國語學校污染事件”。以後,蘇州雷丁學校在2021年6月同樣發現土壤污染也被媒體廣泛報道。

其實,常州當年城市周圍和中心大大小小的化工和冶金企業至少數十家,這種情況僅僅是冰山一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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