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秋 野花野草招惹了谁 大约2003年以前,在香港上水宝石湖路一个僻静的路边,紧靠着玻璃隔音墙根,一簇簇低贱的木本植物间杂着杂草伸出倔强的身躯,不知不觉生长了出来。微风徐徐吹来,它们看似在漫不经心地跳着飘逸的舞,其实是在暗暗较量着——不露声色地抢夺着泥土裡有限的养分。每一株都是那麽努力地探出头,尽可能亲吻每一缕阳光,坚韧不拔地完成着自己传承生命使命。 一天,八号强风如约而至,乌云挟住雷电在天空肆意翻滚。阵阵狂风突起,道路两旁高大树木粗壮枝干被拦腰折断后抛向街道。幸存的树木低下了头,齐齐地、朝着风的方向弯下了身子。这群自生自灭的贱草贱花自然也无法逃脱这场浩劫,它们的枝蔓花果被撕扯的满地都是,残枝碎叶随着水流在街道上漫无目标地飘浮着... 整个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乌黑的天似乎要塌陷下来。小植物们开始的确被这些震撼天地的电闪雷鸣吓坏了,但它们一会儿功夫就定下神来,湿漉漉的手挽在了一起,肩并肩和狂风暴徒开始了勇敢地抗争。 暴风雨的摧残和洗礼过去了,风消失的无影无踪,雨水留下来了, 浸入乾涸的土壤。这群野花杂草不但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垮,反而在雨水的滋润下迅速恢復了元气,并且比以前更加强壮:以前毛茸茸小刺变得坚硬起来,一串串赤红色的果实在太阳光底下發着暗红色的光,大红花绽开火一样的花朵,像一个个妖娆的美女,在微风中悠然地摆来摆去, 打量着这个令人费解和困惑的世界。 土裏土气的不知名的的小黄花、碎白花也试图挤出去,大家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如同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互相依偎、共同分享着劫后馀生的悲哀与幸福。儘管它们身上毫无香气溢出,但那些蜜蜂蝴蝶和一些不知名的昆虫还是闻「色」而来。以前尽显单薄的植物枝叶逐渐丰满了起来, 甚至有几只小鸟匿藏在花草丛中唱起歌来,这片小得不能再小的荒芜地顿时显得热闹异常。 早上几个老婆婆从街市上买菜回家路过,被太阳照的睁不开眼,躲到这块花草丛旁,听到鸟在头顶鸣唱,兴致盎然地轻轻哼起粤曲。离开时顺手摘几朵插在自己头上,一下子变得风姿绰约起来,少女时的风骚与活力似乎又回到了她们身上。 春天在这块亚热带土地上虽然不太显眼,但还是来了。太阳懒洋洋地照在这片野性的植物丛中,几辆偶尔驶过车辆發出的轰隆的声音,一切显得那麽悠閒、惬意。一团乌黑的云彩从天上掠过,几个拿着割刈机械的政府食环署工人嘴里哼着小曲出现在这裏,手脚麻利地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剷除这些原本不该在这落地生根的绿色居民。 他们的工作很有效率,不到一个钟功夫,这裏刚才还花红草绿之地一下子变成了一片狼籍。花朵还来不及凋谢就被连根斩断,七零八落散倒在了地上。那些红色的、黑色的细粒果实被街上的车子碾过,果浆四溅,在路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紫黑色印迹。曾栖息在这的昆虫不知去向,受了惊吓的小鸟不知所措地站在远处高高的树枝上,困惑地望着地上这群汗流浃背的人。 植物被割刈后的那种忧鬱的苦涩清香味立即向四周弥漫开来。绿色汁液抹到了工人的裤角上、流淌在工人的钢头大皮鞋上,他们毫不在意,继续在这些嫩枝上踩来踩去……这些失去生命的绿色驱体最后被人集中到了几个黑色的垃圾袋,静静地等待着被运往堆填区填埋,可能那就是它们最终的归宿吧! 一片小小的原生态的植物栖息地倾刻间被毁于一旦! 工人们走了,他们在这个路旁栽下了一排叫作「白千层」的树,当一阵风吹来时,它们身上那一层层破破烂烂树皮就开始哆嗦起来,發出瑟瑟的声音,白色的树干看起来毫无生机,似乎落满了尘埃,枝叶在风中摇摆时,像是向路过的人乞讨春色。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这排树已经长大了,身体像麻花一样扭曲着向上生长,透着一股股邪气。每当我路过这个街口,看到这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树」猥猥琐琐企立在街旁,心裏就隐隐作痛。不时地在想一个问题:是一些什麽人出于什麽原因做出这麽一个令人费解的决定? 或许从一般狭隘意义上理解他的专业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从人文知识和广义的生态学层面上分析,这起「惨案」的决策者们并未明白到人和环境複杂的相处之道,更未意识到我们和其他生命都处于一个生命共同体的事实。 或许仅仅因为妨碍了他们肤浅幼稚的美学视野,人类在固有的霸权欲使然下,向大自然非法行使着自己的权力。这群原生态居民成了这种滥权的替罪羊,遭遇了无枉的灭顶之灾。 人们为什麽要这样对待自己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呢?从天空到大地,又从大地到江河湖海,无时无处留下人类强悍的身影,难道我们这个星球生命的数量太多,以致互相间变得难以容忍? 人工植被的幽默 近二百年以来,人们已习惯自己在和大自然相处时所处的优势地位,并不断加以扩大。规模越来越大的针对大自然所谓的开發行为,使得我们这个星球到处被烙上人工的痕迹。 蜗居在都市的人离生机盎然的原生态植物环境越来越远,和我们时时相处的只是那些和塑胶差不多的生态功能低下的人工植物景观。 园丁变成了园林的剃头匠,津津乐道于对植物生长自由刻意粗暴的剥夺和践踏。各种各样具有不同生物背景的植物被人自做聪明地挪摆到一起,被修理成不同形状的滑稽夸张造型。 这些受人操控的植物生物体在风中瑟瑟發抖,不由使人想起雨果笔下的笑面人:虽春风满面,对着眼前的世界无时无刻展开妩媚的笑容,但心从来未停止流出惨痛的血。 人们製造了这麽一种浅肤的情绪和信仰裂解的价值观,世界亦被这种恶质文化蒙蔽了,以为天之下人为大。狂妄使得我们变得轻率和浮躁,發展的轨迹日益模煳,每个人都成了这盘生态赌局中的赌徒而无法置身事外。 人在各式各样的自然灾变中疲于奔命之时,输赢也渐渐显露出了端倪。大自然开始向我们展示出它恶的一面:如同一条柔顺的狗,被人逼到了一个墙角,在走投无路之中,露出了牠无奈的狰狞。 人们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树木消费需求,大肆砍伐广袤的原生丛林,等發现森林难以填充日益增长欲望时,便以往的生态区种植大量的速生的经济林。从表面上看,森林的採伐量已经低于森林的生长量﹐但增生的人工绿地并不是生态学意义上的植被。 真正生物学意义上的森林是从地衣﹑苔藓﹑蕨类一直到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和藤蔓、小灌木﹑大灌木﹑小乔木﹑大乔木等等各种生物因素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大量研究证实,人工植被已经对两栖类生物种群造成了不可恢復的伤害。在缺乏系统研究的情形下,以一般的常识推测,自然森林被人工林置换后,如果导致一个族群消失,那麽处于它上端的物种也难逃厄运,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生物能量传递过程的中断,最终导致能量金字塔结构的崩解。 人工植被并不能如人所愿的俱备完整的生态功能,各种生物彼此构成的有机原生态远非人们想象般那麽简单。人的行为并未仅仅停留在对植物资源的蹂躏和姿意妄为上,对自然资源掠夺引發的各样危机频生不息。 蹂躏大自然的派对 人们在自己的现代化进程中,燃烧和消耗大量有机物质以提供各种机械的能源供给,不断使地球在温室效应下温度节节攀升。气候与环境在剧烈地变动,生物多样性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种生态的恶果回馈给人类自己时,破坏大自然的脚步并未因此而停留下来,而是被眼前的各种利益推推搡搡,情愿或不情愿地继续往前走着... 人们无所顾忌地亵渎着大自然,把这个蔚蓝色的星球当成被自己劫持的人质,并且肆无忌惮地对造物主發出指令:「快把天堂的门打开!」。但上帝会不会听从人的吩咐,乖乖地打开那扇人人趋之若鹜的天堂之门呢? 就是这麽一个生机盎然、各物种和谐共生的花园,在人类控制世界能力日益膨胀过程中伤痕累累。而它也在经历剧痛之后,显得那麽忧伤,无奈下只有按照自己的逻辑和人分道扬镳。 大自然并不是懦弱的,它用黑色幽默给人类展示出了自己的的诡异和桀骜不驯。当各种因生态失衡而衍生的自然灾变频频显身,人们在深受其害之时,只看到了大自然的无情和暴戾,并不会把这些悲惨结局和我们蔑视自然环境、无止境对大自然索取和自身利益最大化关连起来。 即使意识到了个中原由,也会很快刻意遗忘。好了伤疤忘了痛以后,对自然的伤害行为更加唐突和变本加厉。人自负地认为已经破解了大自然密码,可以在这个星球上为所欲为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请别太自信,恢宏的自然被无穷尽的表象包裹了起来,揭开了一层又是一层,内幕或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知晓。 香港人高效和快节奏地努力着,使这个曾有着一百五十年历史的殖民地由一个荒芜渔村变成了美轮美奂大都会,城市外貌和人文景观被五颜六色的商业元素所包裹。 她的成功使自己成了一些其他城市模彷样板。璀璨的霓虹灯骄傲地闪烁着,但她的脚下行走的匆匆步伐却不知是从哪裡来,也不知到哪裡去。 这个缺失人文和环境原生态的人工岛上,人们的生活品质并没有因物质的丰裕而改善,人文的匮乏令人们感到不安,内心世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颓废。 在香港的大部分大家熟悉的海岸上,一般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岩石整整齐齐堆砌而成的堤坝毫无生机地盘蜓在海岸,任凭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扑向它的胸口而不为所动,竭尽全力地把人和大海彻底隔离开来,人们再也不能随着头顶盘旋的海鸥的啼鸣任意抚摸大海,无法感受她那跳动的脉搏。以前在海滨滩涂捉鱼虾、拣贝拾蚬时的欢乐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铺设在每一个角落的水泥地把人和土壤完全分隔起来,失落和惆怅随着大厦节节升高而不断加剧。 大自然逐渐失去它原有模样,每个人的麻木成了产生这些错误的间接原因。人变成了钵裏待煮的青蛙,钵底的柴火已经点燃,但人们似乎浑然不知,依然在漫不经心地嬉游。 佛祖道家去了哪里? 在中国落后的西部地区的藏民族中,尊重自然、畏惧自然几乎成了他们的一种宗教行为,他们虔诚地为各个名山大川搭上各种用石头堆积起来的简易祭台,拉起一条絛经幡布,这一条条展示纯淨灵魂的旗帜会在风中發出清脆的声音,如同悬挂在人头顶上的一串串古老咒语,彷佛在告诫路过的行人:「请不要惊动这裏的一草一木,冒犯大自然的神灵必遭报应!」。 每每我从那些经幡布旁走过,孤单的影子就会在这呼啸而过的风中颤慄起来,突然间觉得自己如同脚下这一簇簇闲花野草,在空旷但充满力量的大自然中显得这般渺小。我的心扉这时就会被这浓浓的萨满原始宗教以及藏传佛教文化有力地撞击一下。 如果有「愚昧」和「智慧」两个头衔,应该把哪个头衔给予那些淨如虚无的藏民呢?他们的所作所为对于波涛汹涌的现代科技来讲,有什麽启示呢? 佛教主张一切事物皆有佛性,便是对各个生命个体生命体存在物的肯定,无论是有情识的动物,还是无情识的植物,乃至一微一尘都具有佛性,有其存在的价值。佛教主张实际上已包含了各种生命体平等的思想,其观点对生态文明显示出越来越清晰的人文指导意义。 道教推崇天人合一,中国许多知名的山脉都被列入其中,成为道教徒们口中的神仙居所而成为他们的「洞天福地」,从道教的独特视角来看,它是经过选择并营造的天地间体现道意,融自然与人于一体的状态,「洞天福地」营造了道教的一个近乎完美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佛教儒家以及道教构成了中国人独特的生命观、伦理观和自然观。 所不幸的是,在无所不为的经济浪潮冲击下,各种形形色色的灵魂污染物正朝着那片净土弥漫而去,攻克着一个个心灵堡垒,他们自己也都陷入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境地!佛也在叹息,上亿年形成的万物相安的生态在短短几十年的人祸面前岌岌可危。 呼唤「原生态」 「原生态」是指在没有或较少受到人工的影响和干扰,在自然状态下的原始生态或生态原状。自工业化革命以来,人类在科学技术方面突飞猛进地「大跃进」,自身取得的改变环境的能力使整个地球产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与此同时,环境变异、生态恶化,生物多样化、物种多样性等方面产生的种种问题也接踵而至,物种濒危和消亡为人类未来生存敲响了警钟。而在社会结构方面,极权暴政也出现出摧毁自由意志的病态结构,人类的文化价值观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原生态」一词在这种背景下迅速普及,衍生到人对自己的行为、人和人关係乃至到艺术文化的理解上,并被美学和哲学等领域所关注。「 原生态」似乎已经成了象征着人类文化活动和大自然的过去式。 做为各式各样的文化因素,有的正在消失,有的则使我们在回首观望之际,产生无限惋惜的唏嘘。和我们息息相处的大自然已到处亮起红灯,人类在数亿年演化中形成的深层心理结构,以自由落体式的加速度改变着。人们能够容忍的环境变化速率,远远低于人类创新活动所诱致的环境变化,一切预示着一次深刻的人类全方位、总体结构性發展危机的出现。 贪婪的魔鬼试图引导我们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復的不归路。我们可否应该思索和反省:和谐并不局限于人和人之间,而应该是每个生命和自己息息相关环境之间的和谐。 或许,重新评价已与我们越走越远的人性、文化的發展方向,尽可能尊崇环境的自然演化,减少对大自然的干扰,是我们艰难前行的另一条路径之一。为了能让我们从过去的历史评估我们现在,展望未来,关注环境和人文的原生态,避免使其受走到万劫不復的境地,或许是人类薪火相传的必须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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