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衛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又是裝傻又是賣楞,總算把楊小靜哄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卻不肯保證一定要把博士讀下去,只是說走着瞧吧,搞得楊小靜還是很不高興。可是她對老公也沒有什麼辦法,想起還有無窮多實驗工作要做,只好轉身跑回實驗室了。鄭衛靠不住,要是自己再丟了工作,他們倆口就只好抱團跳海了。看鄭衛也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她也不敢逼得太緊。美國這地方,殺人的、跳樓的、自殘的、神經的,什麼可怕的事都有,她可不想把老公逼出個好歹來。他說走着瞧吧,那咱們就走着瞧吧。 鄭衛嘴上漠淋兩可,心裡可是實在不想讀了。要不是有家有口,有老婆的嚴厲監督,他早就放棄了。可是現在,吃苦受累,命都搭上半條,好容易做出點東西,又被別人搶了先,看來真是老天爺都不幫忙呀!小靜已經有工作的,掙得也不算少,自己又何必非要費那個勁死讀下去呢。據說王冠每年的淘汰率達到二位數,自己自動退出也不算太丟人。算了吧,算了吧,自己到王冠來轉了一圈,讀完了所有課,又過了博士資格考試,就算最後只拿到一個碩士,也還說得過去。運氣不好,不怪自己,就這樣吧。還是儘快畢業,儘量也和小靜一樣,在王冠找一個實驗員的工作,那樣他們的生活就安定下來了,這輩子也不錯了。 楊小靜拒絕了老闆的厚愛,心裡不是沒有後怕,畢竟是為人家打工,懂得又很有限,老闆要想找個理由讓自己滾蛋,實在是太容易了。雖然她相信巴特曼博士不是那種人,可是她還是深深地擔憂,只好更加拼命地苦幹,不讓他抓住過錯,也儘可能多學點東西。當然,還有就是逃避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只是有睡意朦朧的時分,在稍有閒暇的一瞬,她會突然想起吉姆那熾熱的眼神,以及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的無限愛意,雖然她不肯接受,可還是心存感激,而且也有許多遺憾。如果她有選擇,她真的能夠抵禦的了他的款款深情嗎? 鄭衛最大的耽心,當然是楊小靜。他知道她對自己無比失望,可是他本來就不是有希望的人,是小靜的父母硬逼着他來到美國,也把她帶了過來,還幫她在王冠找到了工作。他覺得自己原本就是不那塊料,能走到今天,已經盡到最大的努力了。美國當然好,王冠自然牛,可是壓力太大,競爭太激烈,這不是他這個混混想要的生活。他想撒退了,而且覺得即使自己撒退了,也已經達到了許多人終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他可以無怨無悔了,可是小靜呢?她可是永遠要求進步,什麼都不甘人後的,她能饒過自己嗎? 楊小靜現在時常不由自主地想,自己當初跟了鄭衛,是不是一個錯誤?他愛自己,而且遠勝於自己愛他,這是毋庸置疑的,她也很享受他的愛情。可是,自己真的愛他嗎?當然她嫁給他,有對綜大學生的崇拜,有對異性的好奇,也有虛榮心在做怪。他們就是象在玩過家家,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想太遠,只要目前好玩就行了。可是生活太現實了,現在她需要汽車,需要房子,需要給自己和未來的孩子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她不想在不同餐館間轉來轉去,也不想和蟑螂住在一起。她需要安全和穩定,她嚮往高尚而奢華的生活,她喜歡進高檔餐館,逛名牌商店,喜歡看歌舞劇,喜歡聽音樂會,喜歡拿着高腳酒杯在衣冠楚楚的名人牛人中間轉來轉去。這些鄭衛都不可能給她,而有一個人能給,也願意給,可是,她能夠接受嗎? 鄭衛不是傻瓜,他隱約發現了威脅,也猜到了威脅來自何方。他知道對方的力量大得驚人,可以輕鬆捏死自己和愛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寄希望於對方的自律,和愛人的清醒。他和小靜,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一起走過,從一起奮鬥來到美國,又在美國一點一點努力走到今天,彼此有着很深的信任。他知道娶一個美女,就得忍受他人的覬覦。如果自己永遠春風得意,當然不用擔心老婆跑掉,可是自己一旦倒霉,老婆還會不會忠貞不二,那只能看她本人了。自己的老婆靠得住嗎? 楊小靜終於有點明白了,當初她進實驗室的奇蹟是怎樣發生的。她猜想吉姆並沒有說假話,他起初也許只是喜歡多看一看美女,讓辦公室變得賞心悅目一些,就象他也喜歡過麗莎一樣。問題在於他們總在一起說話,在一起聊天,在他家裡,在實驗室,在咖啡廳。語言的交流可以引致心靈的交流,而心靈的交流又可能引發身體的交流。有幾次她也想,要不跟吉姆悄悄地好?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出來,她也明白如果這樣做就是玩火,而玩火者都很容易自焚。與其那樣,倒不如光明正大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可是,她能夠舍下鄭衛而跟吉姆跑嗎? 鄭衛知道,無論比什麼,他都沒有辦法與那個人相比。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他不相信小靜會離他而去,更無法相信她能看得上一個比她大二十歲的人。她還那麼年輕,生活才剛剛開始,而對方已經走過了一半人生旅程。她有着無窮的活力和遠大的前程,而對方已經力不從心,也不會有太多上升的空間。當她步入生命壯年時,對方已經垂垂老矣。難道她真願意一個人孤獨地走完人生最後那漫長的歲月?不會的,她不是傻瓜,她的理智會幫助她抵擋住誘惑。她會明白,只有他是小靜可以相伴終生的人,而對方又能伴她多久呢? 楊小靜也知道,吉姆比她大的多。可是,他身上卻有着年輕人無法企及的風度、自信、成熟、耐心和體貼。中年人的風度,是用歲月和金錢堆出來的。中年人的自信,是以成就和能力為後盾的。中年人的成熟,是歷經風雨戰勝坎坷的見證。中年人的耐心,是沉穩和容忍的象徵。中年人的體貼,是因為他們懂得珍惜和呵護,懂得把握住現在,懂得如何優雅地走向未來。她跟他在一起時,心情總是那麼放鬆和快樂,她不需要考慮任何事,她知道他會為自己準備好一切。她總是有那麼多可說的,他是那樣地愛聽,也是那樣的善解人意,總是鼓勵她,總是讚美她,總是能找到她的優點,總是能為她的缺點辯護。她覺得最理解她的不是鄭衛,而是這個異國他鄉的中年人,她跟他的心,永遠是相通的。離開鄭衛她會痛,忘掉吉姆更不可能。怎麼辦呢?生活中為什麼總有那麼多二難選擇?為什麼愛是苦,不愛會更苦? 鄭衛知道,楊小靜最近已經不再跟老闆一起去喝咖啡了。雖然他發現她似乎有點心事重重,可是他相信她,相信他們這麼長時間的感情,而且她自己也一再說,她不可能跟老闆有什麼不正常的關係。他也覺得自己勝在年輕,勝在先發制人,所有的擔憂,其實都是不必要的,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好了,不去想它了,那邊不會有問題的。還是先解決好自己的問題吧,倒底是讀下去還是不讀了。他知道楊小靜事事不甘人後,絕不可能同意他放棄攻讀博士,可是拿一個王冠的碩士也很不錯了。他認為還是只能先發制人,等到木已成舟,楊小靜最後只好承認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