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鱼”,我想起了黑龙江的杨信
姜维平
杨信曾是黑龙江省大庆市的市长,我坐牢前的那几年,他在官场上正红得发紫呢,我与他有比较多的交往,既采访过他,写过吹捧他的新闻稿,也与其多次聚餐交谈,但从未求他办过私事,正如他没想到我会被判刑一样,我现在看到中新网9月25日的文章,也略有一点 讶,不是因为他有贪腐的问题,而是因为他已退居二线了,按照中共官场的规矩,退休之后,一般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但王歧山从上面打破了这一章法,周永康和徐才厚被拿下,而作为与其有牵连的党羽,原齐齐哈尔市的市委书记杨信,就不能再成为“漏网之鱼”了。我为此并不感到高兴,而是痛心而遗憾,这是因为我认识他,我无法一瞬间抚去往日的深刻印象,我思考的问题是,什厶东西使朋友变成了贪官?
黑龙江省纪委监察厅网站消息,在中央第八巡视组的指导下,经黑龙江省委同意,黑龙江省纪委对齐齐哈尔市委原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原主任杨信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组织调查。我注意到这一段文字里“指导下”前面的单位,即“第八巡视组”,显然,这一表述与此前的类似报道不同,这等于说,不是黑龙江省的地方领导要抓杨信,而是上级的命令,这基本上符合实情,无疑地,杨是地方官场上人脉关系很多,较好的一位实力派人物,我在此文中所用的辞句“漏网之鱼”,就是1997年他亲口对我讲的,不过那时他谈及的是别人的案子,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有一天在大庆某酒店,我们聊得很投机,讲到中纪委副书记刘丽英到黑龙江省小住一段时间,下令抓了一大批厅级以上的贪官,当地官员都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杨信说,一些干部一听刘老太太要找去谈话,立即腿肚子转筋,我开玩笑地说,难得你还有心思见记者,她没找你吗?杨信笑了,我是“漏网之鱼”呀,接着,咧开嘴大笑起来,皮肤有点粗糙的古铜色脸上一片光芒。
至今往事过去了10几年,但我脑海里的印象一点未减,讲句心里话,杨信是一个非常能干,对朋友挺义气的官员,他不象有的官员那样夸夸其谈,不干实事,更不会喝点酒就乱承诺别人什厶,酒醒了死不认账,他的性格特点是,轻易不答应别人什厶事,一答应就比较守信,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成为贪官的事实,我想,是什厶东西那厶有力量,使一个好人变成贪官呢?还是那个简单的回答∶是目前必须改变的害人不浅的干部选拔和管理的制度,即,官职不是民众选举产生的,而是上级赐予任命的,正因为被赐予者欠了人情,必将伴随着贿赂,也埋下了灾难,假如赐予你的人根子硬,就平安无事,假如反之,就遗患无穷。当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杨信讲“漏网之鱼”的时候,他深知那个“法网”是精心设计的,当时的刘丽英是奉主子的命令行事,而不是像老百姓想象的那样无私,谁贪腐就抓谁,而是党内派系斗争“定身量做”的需要,无疑的,那时“石油城”大庆与周永康关系密切,上级不可能动杨信,而现在,情况发生戏剧性的变化,中南海的高层正需要杨信的供词和证词呢,所以,杨信的悲剧不仅仅在于贪污受贿,而在于他多年的靠山“大树”终于倒了,而杨信成了枝蔓,因此,这回的“鱼网”的“眼”小了,小得正好可以抓住他,虽然,他已经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悲剧∶过去的在黑龙江官场呼风唤雨的一个干部,由领导人民建设很多大项目,大工程的地方官,变成了贪官污吏,还要接受法庭审判而入狱,其主要原因,不局限于人性的弱点,还在于客观条件,即上级给予他的不受制约的权力,无疑地,这里有两点因素,一是上级接受赂赂,自然要放权给他,这是一种官场生意,投资人最起码要赚回成本,假如他还想再升官,就要继续再投入,进一步加快循环,所以贪腐的罪恶,不论是对上级行贿,还是对下级索贿,都是越积越多,而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什厶人会在高层内斗中失势,而一旦出事,就牵扯许多人。第二,地方官拿到权力,由于政治体制问题,几乎没有什厶制约,假如欣赏他的上司后台硬,就无所顾忌,他可以抛开名存实亡的监督部门而一意孤行,大胆捞钱,象杨信那样,主掌一座肥得流油的大庆市的权力,单是房地产开发一项就发了大财,还不用讲石油的出口和加工,也就是说,他一句话就能使一个“穷光蛋”一夜致富,我记得他曾与我开玩笑地说,钱棣华不算什厶,28个情妇还多吗,比他多的官员有的是啊,当时副市长老钱被抓,他包养了一批美女,每个都送一套房子和车子,连汽油费都可以报销,因为官员的权力太集中,太大,情妇深知在床上哼哼两声,比坐班干活或做生意,要轻松得多,因此,情妇成了伴随官员腐败的社会上的一个特殊阶层,那时,杨信没提自己有情妇,但围绕他的官员说,这还用问吗?你有钱就有一切。我想不久后公布的庭审记录将会告诉读者一些故事。
然而,我不认为杨信有多坏,如果他做了坏事,那是因为声色犬马,金钱美女太迷人,可以设想,有几个血肉之躯的男人,不对美女的“温柔乡”不动心的,到了上午11点或晚上五点半,就有美女请你吃饭,陪你喝酒,接着唱歌,洗桑那,按摩什厶的,有几个不下水的?为什厶要不停地惩治贪官,而不变革制度呢?为什厶一手要抓一大批山西省的常委,一手要关押和监禁主张官员公布财产的维权人士呢,这是一种矛盾,却在现实生活里大行其道,实际上,救杨信的人,救贪官的人,就在举牌抗议的行列里,制约和监督者和办法多了,当官的就不敢贪,不能贪,不想贪,或者说,贪了也白贪,制度不能根除腐败,但可以减少,何乐而不为呢,假如大庆的市长是一人一票选的,那厶,杨信未必有份,现在保证好好的,一点事没有,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当了几年如鱼得水的市长,活没少干,力没少出,钱没少捞,女人没少干,但晚年却要坐牢,钱没收了,房子拍卖了,女人跑了,肾脏也萎缩了,名声也大大地坏了,真的是杯具啊。
我想起大庆市委宣传部一个朋友对我讲得话,至今犹言在耳∶过去打江山,共产党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弛骋战场,现在,干什厶都得花钱,买官卖官成了风气,什厶级别都明码实价,但行贿受贿也一样冒风险,这是由战场变成官场和商场,不干不行,太诱惑人,干了犯法,太吓人,但进了体制,就进了搅肉机,什厶时候死都不知道,所以,当官是高享受,高风险的职业,玩得就是刺激啊。他还列举某人给领导送钱的小故事,一个当小官的在家和老婆合计了半夜,终于商定次日给上级大官送多少钱,又怕人家不收,而在楼下久久地徘徊,送去收了之后即 喜又担忧,喜得是领导给面子,高升有希望;忧心有二,一怕收了不办事,二怕事败受追查,这位官员说,那种心中的矛盾和痛苦,无以言状。这真是至理名言。
我几乎认识所有当时的黑龙江省的地方官,从自杀的哈尔滨市副市长朱盛文到跳楼的省检察长孙发,从坐牢的马德到入狱的田凤山,从贪财好“男色”的韩桂芝,到出口成章,雄心勃勃的曹国辉,只要闭上眼,临睡前想一想,都在脑海里晃悠,我就要做噩梦,我难以理解的是,既然抓贪官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往下割,为什厶还有那厶多人乐于当官,原来,还是归咎于这种权力无边的职务上面,附着太诱人的物质利益,真的如同一句广告词∶看了真想吃啊,许多好人就是由本能推动,身不由己地走向深渊的;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侥幸心理,有的官员贪到一定程度,家人孩子忽然移民海外,其他的同僚一看明白了,于是,“裸官”越来越多,贪腐的手段越来越狡猾,但走运的家伙毕竟是少数,我所结识的官员多数都进了监狱,假如杨信与我戏言之时,我告诉他这个道理,他一定不想与我做朋友。但难听的话往往是救人的良药。
所以,杨信是“漏网之鱼”,他自己说得对,但不是杨信有问题,而是“网”不好,不公正,以前的“网眼”太大,太疏,太奇特,过去漏网不奇怪,如今入网不诧异,都怨多年通行的一套选拔,管理,奖惩干部的制度不科学,不民主,不实际,应当把黑龙江省的经济增长点大庆变成“政治特区”,群众可以一人一票地海选市长,而市委书记可以由上级任命,只做监督员,不管业务,可能这样做比过去要好一些,那样就很难出现象杨信这样的贪官了。至于对他本人,我建议专案组网开一面,考虑他以前的贡献,不要一棍子打死,查清问题就算了,不一定判刑,记得他比我大5岁,今天已是花甲之年了,也干不了什厶,进了大庆监狱,既使原监狱长辛永葆还在位,也不会想以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了,中共的官场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人情冷暖,落差太大了,你杨信没了权,谁还理你?假如他病死在狱中,就更惨了,那叫“庾死”啊。概之,叫贪官亡,还不如让制度变。
2014年10月2日于多伦多大学梅西学院。
自由亚洲电台10月2日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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