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时,我们搬进了新教室,旧教室则腾给了刚入学的新生。毕竟渡过了三年光阴,所以经过那间旧教室时,总会多看一眼。别看人小,也是有一丝念旧情怀的。
一个下午,上完一节课就放羊了。经过旧教室,突然心起,于是和同伴踱到窗前,趴在窗上看年轻的女老师给孩子们上课。窗内的教室里,一年级的一排排小豆包们象小木偶一样,扑闪着木楞楞的眼睛,带着懵懵懂懂的表情,看着新鲜有趣。当年,王有庆站就在这个讲台上,呜咽着东一把鼻涕西一把眼泪.那个场景,仿佛近在眼前。
女老师才廿来岁,对付一年级小豆包柔刃有余。没一会,她就开始歇息:“接下来,同学们把刚才的内容好好复习下。自己朗读课文,轻声的。”随后踱到窗前,将身体靠在窗框上,带着倦怠和慵懒,漫不经心瞅了我们一眼:“在这里干么?没课啦?”“嗯,没课。”“没课回家,别在这。”“。。。。”“这有什么可看的。”“就是。。。看看。”“走。”“就不走。”面对年轻的女老师,别看我们小,但不惧怕,反而有些吝塌兮兮(沪语,小小嘻皮笑脸之意)。
对着这几个小屁孩,女老师显然没什么交谈的兴致,边起身离开窗框,边轻声吐出一个字:“滚”。
脸上倒没有恼意愠色,很平静。
这是年轻女教师的口头禅,或许。
有点不爽,但无言以对,我们只能怏怏悻悻而去。
晚饭后,父亲一如往常,坐在藤椅上,双肘置放在藤椅的两边扶手上,将报纸竖展在面前,专注地阅读。带着对那个“滚”字的耿耿于怀,我嗫嚅着向父亲叙述下午的经过。
父亲是个性格耿正的北方人,但从小到大,从未对我喝斥过,更别说动手。记忆中,在他眼里从来没有我的不是。明明是我不爱学习,导致数学成绩奇烂无比,但父亲总能为我找到开脱的理由。——对着母亲,父亲抖着手中的数学书,口气中甚至带着谴责和忿忿不平:现在这数学也太难了,你看看这些题,让这么小的孩子做这么复杂的题目,有什么必要嘛!
她说滚?——听完叙述,父亲看着我,追问。
是。——我期望父亲能为我声张正义,谴责下那个女老师,哪怕意思下也行。
出乎意料的是,得到我的确认后,父亲没说话,而是将眼神从我脸上挪开,注意力重新回到报纸上,不再吭气。
没想到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也正常,家中常有这样的情形:话题始于突发,止于戛然。
少倾,突然从报纸后面,传来父亲不紧不慢的声音——下次她再叫你滚,你就说:你先滚,我再滚。
远处,天际边有几道白色的闪光,划破夜空。下雨了,哪个地方!
揣着“上方宝剑”,接下来的那几日我处心积虑,急不可耐的想一试身手。但再无机会。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小事也就慢慢给抛在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几个月后的一天,父亲的教诲派上了用场。
那天,和几个同学在那间教室门外踢球,同学把教室门当球门,尽管踢的很轻,但守门员拙劣的漏勺仍让球几次碰到了身后的木板门。
门开了,探出头来的正是那个年青女老师,她压着声:嗳—,干什么你们。里面上课呐!
——见是她,忘却的记忆瞬间恢复了。我那份激动啊——就象喜儿见到了八路军,紧步上前笑嘻嘻的:没事,踢球。
——别在这踢,走开。
——再踢一小会儿。
走!听见没有?滚。——看来这真是她的口头禅。
时机到,我往她跟前紧凑一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喜笑颜开的把父亲的招数甩了出来:你先滚,我们再滚!
——“呯!”用力撞上的门,把她的脸留在了斑驳陆离门板的后面。闭门前,她刹那间的表情永恒定格在了我的记忆卡中:眼微微瞪着,有点愠意和恼怒。但总体还算平和。
这次回家我没再向父亲汇报。因为他肯定早已忘记了当初的教诲,更因为我以“滚”制“滚”的实践中多少有些小小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