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之旅结束之后我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之中,台湾的回到台湾,大陆的属于大陆,泾渭分明。偶尔在微信群组上聊聊,你用你的繁体字,我用我的简化字,末了,大概只有相顾无言。顺手翻翻聊天记录,微信的文字翻译提示不知好歹地夹在聊天记录中间,忍不住让人有些落寞。
始终觉得,大陆和台湾处在不一样的社会氛围中。偶然间的惊鸿一瞥,彼此擦肩而过,只留一个淡淡的侧影,如同点一滴墨汁在清水中化开,缕缕墨线曼妙轻柔地伸展到水的深处。可化得再淡,也掩盖不了我们从不同社会氛围中沾染了不同的文化气质的事实。
我是学校管乐团的一员,偶尔也会关注一下古典音乐。欧美国家的乐团有时候会玩一玩快闪。普普通通的行人突然拿出乐器,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就冒了出来,各个声部有秩序地加入,乐手们洋溢着笑容,给真正的行人们一个惊喜。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西班牙街头的《欢乐颂》,也不知道是因为乐曲还是因为乐手传递出来的对音乐的爱和对生活的爱,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彼此你呼我应,不论老少,专业与非专业,都在享受着音乐,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在妈妈的手推车里跟着妈妈随着节拍拍手,七八岁上蹿下跳的小男孩爬上路灯杆在半空中自得地指挥着乐队。那种随性自由、包容开放的气度想必是装不出来的。
同样的事情,在大陆的氛围中是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的。上海爱乐乐团只敢蜷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室外餐厅旁边面无表情地表演《阿莱城的姑娘》,耷拉着的五官告诉我们的是完成任务好回家,周围也只有一些零星的外国人路过。复旦大学的乐团到地铁里快闪表演,满头白发的指挥气宇轩昂,可旁边的上班族连头也没兴趣抬一下。北京的要稍好些,三里屯的快闪像精心策划的室外演出,只有国贸的快闪产生了彼此的互动。当然,更为关键的是只有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有氛围产生这种尝试。
大陆的事情一切都井然有序,井然有序的背后是要赶紧赶超别人的自卑。每个人都在邻家的小孩儿的阴影下长大,他的学习有多好,他去了哪个好学校,老同学聚会聊的也是谁的社会地位高,谁的财富多;每个省市都在比拼着自己的GDP,每个官员都想着升迁……很多人习惯于把这种氛围这种心态归纳为急功近利,可我忍不住想急功近利又是为什么呢?每个人都想要好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大陆又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省市,有限的资源这么多人垂涎,分配所产生的矛盾我想这是台湾的同学们所无法想象的。吃饭的时候一起聊天他们会为有的大陆同学为了准备高考一天睡四五个小时,天天灌茶水咖啡,写各种励志的话逼迫自己看书甚至于背书所惊讶。曾经见过这样的数据,台湾2010年大约八万考生,台大这个顶尖学校的录取率是5.53%,而当年大陆考生900多万,算下来北大的录取率是0.038%。个中酸辛,非亲历者不可道也。
大陆在拼命地创造资源,我们在拼命地抢夺资源。而获得各种的资源的途径在现在的大陆中是单一的。如果你不撒开脚丫子沿着既定的那几条路线去跑,去追,水肿了起泡了你也不能停,除非你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否则最后的生活如何不尽如人意可没有人给您兜底。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可没有北欧的那般水平。我想,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生活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奔驰着,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旁逸斜出,也没有那个胆量。渴望到北京这样的城市生活的外地人,那可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之所以这样,又是因为北上广这样的城市囤积了太多的资源,就像《旧制度与大革命》里面所说的巴黎一般。北京是个怪胎。北京的本地人拥有太多,他们拥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尝试,有更多更好的东西;而北京的外地人甚至要沦落到像蚂蚁一样生活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在黑夜里默念着梦想。但不到大城市,最后却只能在小城市的复杂人际关系网里拼爹,浮浮沉沉,吐出来的泡泡都得看人眼色,只能沿着既定的道路像时针转圈一样在表盘上终老。
想必这个时候快闪的现象就很好解释了。乐手不一定是真正爱音乐的人,爱音乐的人不一定有机会成为乐手;上班族没有闲心停下来欣赏音乐,他的时间他的压力也让他没有机会接触音乐这样美好的东西;井然有序惯了,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没有胆量也没有心力,每个人都用把自己藏在集体藏在大众中的方式让自己获得安全感。
这种社会氛围和台湾是大相径庭的。作为一个只在台湾待了十天,和台湾同学相处了七天的人,可能我的经历还没有这个资格让我有这番体悟。但至少在大方向上是没错的。台湾走得要比大陆快好几步,资源很多,分配的渠道也打磨得比大陆合理,人们没有必要如此争抢,社会给了每个人机会成为那个更好的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我想,他们大概可以在中年的时候问心无愧地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希望自己得到的,而不是我被大众被社会绑架了思想之后被希望得到的。我们小组有一位来自台湾的同学,他先是考上了另外一所台湾名校的教育系,上了两年觉得不适合自己不想再上了,就又去考了台大的法律系。这样的行为在大陆可是极为少见。这样的大环境营造出了轻松愉快的氛围,甚至于在一点一滴的日常交往上都能看得到这种轻松愉快的痕迹。在会议上台湾的老师讲话,说一句同学们早上好,台湾同学会有所回应,也说声早。而大陆的同学则一声不吭,严守秩序。会议上来自台湾的嘉宾还会偶尔开个玩笑,讲个笑话,展现给大家一张灿烂的笑脸,而大陆的嘉宾大部分都绷着脸严阵以待完成讲话的任务。我上次去台湾的时候在台师大的中文系布告栏里看到售卖台湾教育界几个学校的拟人漫画的广告,旁边还贴了几张成品图,顺道还取笑了一番台湾的教育制度和补习班,可见他们所能容忍的尺度如此之大。他们有了很多,所以他们慢了下来,开始悠闲地享受生活。
记得汉字之旅活动结束的时候台湾有一位同学用闽南语说了一段话,讲台湾的先祖是如何来到台湾打拼,为他们积累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的。他还说他们只想保留下他们现在所有的这片自由,这个属于他们的小确幸。我感觉到大概让他们感觉到不舒服的不只是大陆的政治制度,更多的是和政治制度一体的社会氛围和文化,尤其是我们的活动还获得了政府的支持,其中展现出来的东西可能更让他们不舒服。这是一种近似于压抑的感觉吧。但我们的裂缝已然打开,我们的改变也在发生。大陆三十年前文革时的情况我想他们可能并不了解。发展到今天,发生的改变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中间经历的血泪当然也为数不少。改变不单单在经济上,更是人心和思想上。他们也曾经经历过相对压抑的阶段,只不过对于台湾的年轻人可能那已经太过遥远。如果两边都能以更加包容的心态推己及人,那么我们都将能够体谅对方的处境。这就是交流的魅力。
活动结束前一晚我和我的台湾室友一起聊天,她说台湾和大陆的关系就像兄弟一般,虽然出生背景很像,历史上也剪不断理还乱,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两个社会,具体情况也不同。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有一天,当哥哥弟弟利益和目标是一致的时候,大概两个人就会团结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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