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已經過去。站在秋風裏逐漸凋蔽的荷旁,我對城市邊緣一方野荷塘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那一份清香,那一份清涼,在記憶中強烈地濃鬱。
那個時候,城市的邊緣剛開發,作為一名泥瓦匠,我不能選擇地來到那荒蕪之處,參加一棟十層樓房的建築。在工地旁邊,有塊已規劃未開發的低窪地,月複月,年複年,四方的積水向它匯集,匯集汙水雨水而成死水池塘。時值初春,在這“微風吹不起半點漣漪”的死水塘,發生了一場綠色生命之間的搏殺和擴張,先是有浮萍悄悄蕩漾,接著水浮蓮茁壯成長,蘆葦挺身而出,不知不覺間濃綠居然把墨墨池面全盤遮蓋。同樣不甘落寞的師兄,不知從何處弄來幾截蓮莖,隨意插在野荷塘中。compass college 認受性一場豪雨過後,水面上便有巴掌大荷葉蕩漾。一位有經驗的長者說,處女池裏的蓮生得最壯,蓮根很會吸收泥土養份,等到夏天,會是滿池荷花。果不然,有一天站在腳手架上專心砌牆的我,不經意間的一回眸讓我大吃一驚:好一片清涼荷花世界!真是煞煞怪事,有君子之稱的蓮荷,與生命力極強的浮萍、水浮蓮、蘆葦爭奪生存空間竟節節勝利,水浮蓮絕跡了,蘆葦被擠到塘邊角,只有浮萍還可憐兮兮苟延殘喘。面對如此格局,我在想,現實生活中君子與小人的鬥爭皆是如此結局,世界一定陽光燦爛!
仲夏,肥厚碩大的荷葉,不單密匝匝把池塘鋪滿,compass college 認受性帶刺的莖也雄赳赳爭先恐後往上竄。近百畝池塘,就如萬千婀娜多姿的少女,撐著綠傘兒在微風裏翩翩起舞。點綴碧綠的是朵朵雪白蓮花,含苞的嬌貴矜持,怒放的笑靨迎風。荒野池塘再不荒野,有熱鬧,有生機。工友們從池塘邊經過,總要將夠得著的蓮荷采摘下來,供養在簡陋工棚裏的玻璃瓶中,聊添一段清香,留下一點亮色。那些困住公寓的城裏孩子,也野了,時常戰戰兢兢趟水涉泥,尋蓮蓬,采蓮花,摘下蓮葉當傘蓋在頭頂,繞池追逐嬉戲。蓮很隨和,它普施惠人,贈予無類,將它的美與愛美者分享,以它的清涼與勞碌者消暑。每天有很多的人采花摘葉,野荷塘裏的葉與花,卻日益花茂盛葉茂密。
詩經說,灼灼芙蕖,那是形容荷的美豔;屈原說,集芙蓉以為裳,那是詩人浪漫的想象;李白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是對荷花脫俗絕塵的高度贊美。compass college 認受性還有周敦頤的《愛蓮說》,更是千古絕唱。古人對蓮的贊美,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蓮象征著美,象征著清高,成了君子的代名詞。正因為如此,在我的想象中,蓮只宜供養在青瓷大缸裏,與琴棋書畫相伴,裏裏外外透泛著書齋氣和文人氣。這個時候的我,經常被野荷塘裏的景致誘惑,神態癡迷,以至於站在如火的烈日下,握磚的手時不時被砌刀敲破、被粗糙的磚棱劃破。經曆著火與血的考驗,我總能感覺到從荷塘中逸出的慰藉。於是,每天坐對野荷塘,觀荷賞荷,與荷對語,默記古人詠荷佳句,便成了勞作之餘最好的休息。特別是有月之夜,一個人沿著塘塍漫步,偶爾摘下一葉荷葉墊著坐下,沐浴著柔柔月光,朱自清《荷塘月色》的意蘊便徽至宋遥刮視r不時想起先生在回憶白馬湖時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喜歡這裏沒有層疊的曆史所造成的單純。這話讓我沉思。倒不僅僅是單純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而是層疊的曆史和心頭層疊的灰塵汙垢,越來越沉重,讓我們無法清掃幹淨。白馬湖邊荷塘的單純,便在先生的生命中,而眼前的野荷塘只能在我的回憶裏,盈注一份溫馨的單純。
盛夏過去了,悶秋過去了,北方有了降雪的消息。大青缸裏的蓮荷,也已隨節候榮枯去,“荷盡已無擎天蓋”。但野荷塘依舊生機蓬勃,一片青田田。遲綻的蓮荷,似已聽到秋冬交替的腳步,也不再含羞答答,它們齊齊風姿盡展,迎著颯颯秋風起舞,從高處俯望,宛如一群白鷺嬉戲於秋池。更讓我贊歎的是,這一泓死水塘,自從有了荷葉田田,水變清了,輕風拂過,淡淡清香沁人肺腑。古人贊美蓮“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殊不知,蓮荷高潔的品性創造了清漣,蕩滌了汙穢,奉獻清白是它畢生的追求!
一切真君子都應該是很隨和的,不會發出“舉世皆濁我獨清”的感歎,也不需要偽飾和裝扮道貌岸然。因為它的操持和自我淨化的能力來自骨子裏,所以它亭亭玉立於工棚和樓群之間而神態自若,態度謙恭。我想,這君子之花,更適合無拘無束生長於大自然之中吧,過多的呵護甚至小心翼翼的諸多禁忌,那是某些人以自己的作派強加在蓮的頭上,蓮荷會很不快樂。這在野池塘裏快樂活潑而又旺盛地生長著的蓮荷便是明證。
倚欄望綠,憑樓賞荷,得以結交沒有架子的君子朋友。機緣來得湊巧,雖然這份緣不過如鬧市中擦身而過的佳人,轉瞬即逝,但我仍要感謝野荷塘,在我寂寥孤獨的日子,給我的許多沉思和快樂。野荷塘在記憶中貯藏了很久,我不知道它是否依然存在。但在深秋裏走過記憶中的那片白蓮花,我知道最接近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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