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在职最后一天。去办公室收拾我二十多年积下来的一大堆杂物。捡捡还有用的东西車回家。沒用的就全扔了。二十四年前,我找了这份工作,在州政府里当个小职员,一步步爬上来。因为年青时在病房受到感染,不注意休息,得过心肌炎。过度劳累或者得个感冒就会复发,拿到了州政府这个铁飯碗就不肯放手。用这份工资养家活口,买房买車,送儿子入藤校,进医学院,娶媳妇生孩子。给老父老母养老送终。要紧事情都办完了,退休的日子也到了。
老婆不喜欢我退休,嫌我会待到家里和她整天面对面。儿子也不想我退休。怕我干扰他对孙子的教育。而且我的工作压力不大,年年相同的常規报告,数据询问。在程序写好以后,只在需要时跑一下,花不了多少时间和脑筋。我的房子又买在卫生部大楼的附近,午飯时间就步行回家吃飯。盛夏时午飯后还可以打个盹。政府工作又不设年令上限。我就拖拖拉拉地过了六十六岁的生日。好消息传来,联邦政府下一财政年度大幅削减对我们州政府的财政拨款,州卫生部长给所有雇员发信,说凡有人愿意在六月底即下一财政年度以前退职或者退休,均可享受一万美元的奖励。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餡餅。
过了六十五岁生日我就天天巴望什么时候可以退休,早就算过退休以后养老金 pension 是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拿了 pension 就没有社安金 social security. 但是可以享受老年医保 Medicare。州政府还提供二级医保,每月付105美元的保费,便有了 Medicare Plan B 的保险,甚至人在外州或国外都可以得到保险。这比我在职时的保费还要少付 60%。早我一两年退休的老中告诉我,退休后找专科医生看病还不用付 $35 一次的自费部分copayment.
我退休前尽可能听取亲友熟人、同学邻居,在美同学,和上海人的看法。凡是美籍华人都说我应当能做就做下去,退下来沒事做也难受。而凡是上海人都说,你老早就应该退休了,还赖在位子上不退休是不对的。不要做到钱存银行,人去天堂。笔者的朋友里一对夫妻都在 IBM 任职许多年,丈夫中学里比我高一届,女的是我的中学同学。一个宝貝女儿刚开始做医生。产下一个男孩才满周岁。他们告诉我他们很羡慕我能退休。我说你们收入比我高得多,退休后日子肯定比我好过。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呢?回答是,他们现在工资确实是高一点,但是退休后俩人只有每月三,四千的社安金,落差实在太大。心里就不踏实,只觉得还不能保证退休后的开销。我想他们说的是事实。但是你们真的准备做到七十岁?我问他们。大概做到哪里是哪里吧。这是他们的回答。在我看来他们应当有所计划,当退则退,让自己有时间享受自己存下的钱。这些话真是老生常谈。同样,也是前人经验的结晶,我不应当无视这个明摆着的事实。
即使如此,退休与否还是构成一个心理上,感情上的难题。我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想起从小学到中学,父母叮着我抓紧时间读书。背古文,背英文,背政治,争取入团。后来又碰到文化大革命,家里抄家,一贫如洗,兄弟姐妹天各一方。老大在锦州葫芦岛,老二在四川江津三线兵工厂,老三生肺结核,就近分配在南通。我下乡什么都做。种稻, 插秧,挑大粪,锄棉花,喷农药,背纤,揚场。冬夜里就着字典在灯下看牛津版的战争与和平。
幸运的我在下乡仅两年就选拔去华东师大培训做中学教师。一本乔冠华代表中国在联合国的首次讲话的小册子就是教材。跟着新华通讯社的录音,念得滚瓜烂熟。七个月后派往虹口区中学做英语教师。那是 1973 年。工资 36 元人民币。公交月票六元,学校补貼三元。拿回家33元。一双皮鞋的价格27元。一副大餅油条六分钱。每年带学生下乡学农,进工厂学工。有一年学工的单位是北四川路桥下的上海邮电总局。年关临近,我带领班干部,天天看着学生,防止他们窃取邮件里夹着的扑克牌大小的年历片。这实在是对学生的保护。破坏邮政通讯,邮政盗窃是可以判刑的罪名。今年回上海,见到我当年的学生们,他们都已五十三岁了。74 年年初结婚。两桌酒订在梅陇镇酒家。墙上的标语是"不要大吃大喝"。年底生孩子。七七年大学招生,所在学校为了迎考,抽出十个班级的好学生一百多人,成立提高班。笔者荣任班主任,不上课,负责学生的作业和答疑。和学生一同赶考。儿子3 岁,我进了医学院,天天挑灯夜读。毕业后当小医生。后来又出国,歺館打工筹学费。直到找到了这个政府雇员的位置,总算安定了下来。往事如烟。虽然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但是事事都是亲身经历,是苦是甜,点滴在心头。今天我要离开这一条奋力挣扎的路,…
坐在办公室里想想,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得来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刚刚开始工作时在职場里摸索,点点滴滴得来的经验,二十年里建立起来的口碑和人脉,出版的文章,过了今天基本上就毫无价值。这些东西以前对我来说就是我的飯碗,我安身立命的依据。俱往矣。明天我将面对一个新的人生。我将继续我一生不安现状的脾气,继续我的折腾,还是安定下来, 享受人生,享受以往的努力和运气带給我的财务安全和温暖的家庭生活。我还得在新的环境里摸索,寻找我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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