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第一二天非常难受，发现自己心里莫名其妙地充满了一种“恨”，风和日丽中，家属院一如既往平和安详，春节前的人们熟悉和不熟悉的，都在忙碌而红火地准备自己的日子。那些比父亲年龄大，身体还不好的叔叔伯伯仍然坐在老干中心院子晒太阳，唯独我没有了父亲，送走了母亲，为什么是我父亲要死？为什么是我的家要散？为什么是我？！

    头一两天过去，生活不停地往前推进有了新的关注点，这样的情绪也就渐渐消散。不久就见了“三年记（七）失控与自控”中提到的那位领导朋友，因为文章中写了人家，也把这篇连带其他三篇发他。没想到他看完还小激动，春节期间几次打电话和我讨论，不巧赶上我有事，话说一半都撂下了。以前他是领导，即使我们非常熟，逢年过节我也只是打电话发微信问候。今年听说他马上退休，我就说：有空接见一下我呗。他也痛快：来！到我家喝茶。

  我俩交谈，习惯了恣意爽直互相怼着说，。我一开始就问：听说你要退了？“已经退了，节后就不上班了”“人家说你给自己安排挺好，还成立了一个工作室”“那是放屁！工作室？有病啊？”“那你干什么呢？”他看着我：你说，我这个年纪最大的政治是什么？

  没等我说话，他大声地：是生命！还工作室？人生这么精美的时候让我干活？再有影响力的人就值追悼会那一个上午，别人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有空再想你？
  我 笑着点头：这次回来听人说，这个年龄活着的目标就是活得硬硬的，死得利利的，不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

  "我丫头将来要面对四个老人，如果她婆家爷爷奶奶也像我妈那样活到99，那她两口得拖六口老的。我们这代的物质需求、文化需求、养老需求还能指望她俩？"

  “你别是退休愤怒吧？这么焦虑悲观，问题不可能一起来，即使一起来也有办法和不是办法的办法嘛”

   他眼一瞪：   你真是城市大小姐出身，从上学到工作太顺了，进单位离开单位主动权你都掌握了百分之八十。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不一样，是别人掌握了百分之八十，我们自己能掌握百分之十都不到。你知道所有的控制权都被别人掌握着是什么感觉吗？那些被别人控制了百分之八十生活的儿女们怎么办？那些又被这样的儿女控制了百分之八十的农村父母怎么办？不要老把你那独生子女养老吊在嘴上，农村多子女养老你去看看。我办公室的山里凤凰男，农村老娘老爹养老送终出钱全是他，可农村两个哥嫂不养怎么办？老爹娘去世，丧事没办完妯娌俩就为办席腊肉分得不匀打了起来，两个儿子为分锅碗瓢盆跟着打起来。恶性养老事件现在大多是多子女的，还轮不到独生子女的问题。

   我：那你说养老的核心问题是什么？

  “我还就给你说呢，养老危机是道德问题、信仰问题再加子女少，还轮不到独生子女，多子女养老送终的丑陋和肮脏还少嘛？那些道貌岸然的大学教授和他们受过那么多教育的兄妹儿女，娘老子死了照样打在一起，为财产互相恨死。养老需要的经济准备、心理准备、道德准备和医疗、劳动力准备有多少？有多少都不够。需要道德和信仰建设啦！我养我妈二十年，谁都帮不上忙，保姆过节七天，收麦二十天，我来收拾，弄得不好满脸溅的都是屎。这都不是事，怕的是上面老人搅合，下面儿女愁人，老婆嫌干多拿少，你还要在单位勾心斗角。这个社会，谁肯给谁一点喘息，得理不让人，没有理也不让你。你还有多少心情和修养对你爸你妈？社会有多少认真负责对老人？还好我老娘熬得住，活到99，活到我有条件，我老婆不抱怨，我兄弟们都无负担。熬不住的父母怎么办？死了也就死了，造成多少伤痛和仇恨？活着的人想自己将来那种绝望和害怕。社会戾气变本加厉。

   他的话让我想起去年自己给父亲养老送终的绝望和愤怒，想起这次回来第一二天的“恨”。试想想那些无望养老，无钱救老甚至养己救己的人，绝望愤怒导致的认知偏差会让一些人放大自己的痛苦，为弥补自己的损失，走向更大的偏激延伸伤害。

   茶会结束，他送我出门：你触及了一个大课题，糊涂生容易，糊涂死难。

   我笑着：养老送老先备老，社会和个体都要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