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的故事 ——義人傳系列之一、第一篇
我所揀選的禁食,不是要鬆開兇惡的繩,解下軛上的索,使被欺壓的得自由,折斷一切的軛嗎?不是要把你的餅,分給飢餓的人;將飄流的窮人,接到你家中;見赤身的,給他衣服遮體,顧恤自己的骨肉而不掩藏嗎?
——《舊約全書·以賽亞書》五十八章六、七節
作者:楚寒
修女的故事,和她那如水晶般明淨純誠的心靈,曾深深震灼了我的心。我曾經多次閱讀有關她的傳記、介紹她的文字,每次都感到胸腔中涌動着某種述說的激情,宛如一股隱身林間的山泉,期望着匯入河流。
此刻,在述說她的故事之前,我想先提一下那個南亞次大陸,它的東部恆河三角洲地帶,那個曾經的英屬印度首都,以騷亂和貧民窟著稱於世的城市:加爾各答。
連年的戰禍,慘烈的饑荒,不斷湧入的難民,大規模的暴力事件,髒亂污穢的貧困棚戶區,難以控制的霍亂和麻風病,嚴重的能源短缺、地震、旋風和雷暴雨的威脅……苦難的加爾各答啊,你的軀體,在歲月中抽搐和顫慄。
當一九二零年代末、新一輪印巴衝突爆發,難民潮如海水般湧入的時刻,她,修女,從遙遠的愛爾蘭而來。
修女,千里之外南部歐洲一個富商家庭的幺女,一個少時接受傳教士訓練的天主教徒,一個成年後接受醫療訓練的慈善工作者,日後被譽為“加爾各答的天使”,此刻宿命地遠赴東方,來到這座名副其實的噩夢之城。
此時的她感到心酸和沉重,同時卻又覺得歡喜和欣慰,因為承載着今生的使命,從這一刻起將要付諸行動。她留下了一則流芳後世的故事,讓我們感知人類靈魂所能達到的高度。
為了這一天,修女,早就做好了準備。
乃因為,少時的她,在克羅地亞一間教會的兒童慈善會裡,曾被耶穌那驚心悲魄的聲音而打動——“我飢餓,我受難,我無家可歸”。
一個女童幼小的身體,立時填滿了無邊無垠的悲憫。
就在那一刻,這個女童,立志要用盡一生去服務貧難者。
如今,面對餓殍枕藉、哀鴻遍野的東方之城,她對自己說,我要留下來。
從此遠行者的餘生啊,將要紮根於這塊異鄉的土地。
在這個暴戾而又喪亂的城市裡,正是修女,帶來的那不顧一切的愛、盼望和信心,成為唯一能夠對抗黑暗和罪惡的力量。
她脫下藍色的道袍,穿上印度平民婦女慣常穿的白色棉紗麗,走出寧靜舒適的修道院,赤着雙腳,目光矜慈,來到大街上,走入貧民窟。
在這城中,她每日四處尋找、收容她所要服事的對象——窮人中的窮人,最低賤的賤民。
她每日所做的,正如她向耶穌基督所許願的的,她要“和世界上貧困中的貧困人群在一起”,她要“服務窮苦中的至苦者”。
只因為,她一直固執地相信:“人活着,除了需要口糧外,也渴求他人的愛、仁慈和體恤。”、“今天,就是因為缺乏相愛、仁慈和體恤的心,所以人們的內心極度痛苦。”
那些饑寒交迫的人,那些瀕臨死亡的人,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流浪漢,那些流浪街頭的兒童、垃圾堆里的棄嬰,那些流膿惡臭的麻風病人,那些咳血不止的結核病人,那些嘔吐不止的艾滋病患者,那些被整個世界隔絕、拋棄的人,那些過着悲慘生活、陷入不幸境地的人,全都被指引着,來到她的身邊。
這些無助的貧病者們,將在這裡接受她不含施捨意味的服事,和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們感受着她的憐憫,體驗着她的慈愛,目睹着她每日踐行着自己的座右銘——“懷着大愛,做小事情”。
他們看見她一刻也不停歇地分發食物,護理病人,看顧孩童,為麻風病人包紮、清洗傷口,給瀕死者以臨終關懷,握着他們的手,陪他們說話,為他們祈禱,合上他們的眼睛,讓他們帶着“人”的尊嚴離開世間。
她相信真正的奉獻此生,就是走近窮苦的人群,底層的人群,邊緣的人群,與他們一道承受苦難。因為她所跟隨的主耶穌曾教導她,與哀哭的人要同哭,要扶助軟弱的人,要看顧弟兄中最小的一個。
她還相信,在任何一個貧病弱者的身上,都蘊含着造物主的創造力,也就是基督的身體。服務他們,原本就是她效法耶穌服事人的方式,是她在年少時因着呼召為耶穌獻上的佳美事奉。她無力改變整個世界的黑暗,那麼就努力使自己身邊的地方變得光明。而眾光之父對人類的慈愛和憐憫,也經由她對窮人的做工服事,而呈於世間,而綻放光芒。
修女的故事註定了要在大地上流傳,要讓這城這國和整個世界為之動容。
加爾各答城內這副忙碌的身影,成為黑暗大陸上的一絲光亮。
收容院裡的每一聲祈禱,在千萬人的胸腔里得到了共鳴。
她在暗夜中點燃的燭光,被千萬支的燭光接着點燃,逐漸燃燒成如繁星般輝光熒熒的一大片燭光。
她的追隨者越來越多,不斷地有更多的修女來此,自願擔任她的助手。
世界各地的志工也源源不斷地前來,成為她的幫手。
她曾說自己是“窮人的手臂”,如今她感到自己的手臂,正在無限制地延伸。
她所創立的仁愛傳教會開始急速成長,她的服事機構正日益擴大,新的服事機構也在不斷增加。
這些機構包括:貧病和垂死者收容院、流浪兒童露天學校、麻風病人收容中心等;同時,她還運營粥廠、藥房、診所、孤兒院及學校、兒童及家庭諮詢機構等。
每年,從世界各地前來加入仁愛傳教會的成員,將會和她一樣許下四個誓願:貞潔、貧窮、服從;以及第四個誓願——“全心全意為最貧苦的人服務。”
再後來,她的服務對象,延伸到非洲埃塞俄比亞的饑民、烏克蘭切爾諾貝利的核輻射者,以及蘇聯亞美尼亞大地震的災民。
在她離開人世前夕,她所創立的仁愛傳教會,已從初期的十二所增至數千所,專職人員數千人。
如今,這個專門為“窮苦中的至苦者”服務的機構,已經遍布全球的眾多角落。
雖然這個被黑暗權勢掌權的世界,並沒有因為她和她的團隊的努力而改變了多少。但對於修女來說,她最為看重的,仍然是任何一個橫躺倒臥於路旁、身上滿布蛆蟲的垂死者。她從來不曾丟棄過任何一個急需救助的貧病者,她將每一個處於艱難困境之中需要援手的人,都看成是全人類。
二十世紀末的一個秋日,在向這個世界瞥了慈愛的最後一眼之後,瘦弱矮小的修女,走到她八十七載生命旅程的終點。
這位幾乎整整一生都在苦行焦思、勞身行善的老人,終於可以好好地歇息歇息了,而那公義的冠冕,將在永恆之中為她存留。
離世之時,她所創立的仁愛傳教會擁有四億多美元的巨額資產。這在一九九零年代後期,不啻一筆天文數字。而仁愛天使留下的全部個人財產僅有:一雙涼鞋、三件滾着藍邊的白色舊衣服,和一張耶穌受難的畫像。
時光,來到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
這一年,是修女的百年誕辰。
這年,印度政府為她特別發行了一枚面值為五盧比的紀念硬幣。
這個數字,剛好是修女初到加爾各答時攜帶的財產總數。
在那天,時任印度元首發表談話:“身着藍色卷邊的白紗麗的嬤嬤偕同仁愛傳教會的修女們成為了一個符號。這符號,代表着許多人的希望——包括年邁者、窮苦者、失業者、病人、臨終的人,和那些被世界所拋棄的人。”
這段文字讓無數人追懷緬想,也讓我再度想念那個聖潔的名字,和一張布滿皺紋卻閃爍着光華的臉龐。
寫於二零一七年一月上中旬,修改於二零二三年二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