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整理過去的舊文。發現了這四篇勞改時寫的散文,我覺得我現在寫不出 那樣含蓄,意境雋永的散文了,放在這裡以餉有興趣的網友。
秋天的小楊樹
這裡的秋天短得難以覺察,突然之間北風下來,茂密青翠的樹林就顯出蒼墨的老色,只幾天功夫,樹林就被北風雕塑得只剩下幾根勁拔而又瘦削的樹枝了。只有榨樹和楓樹仿佛還不想忘卻盛夏的歡樂,盡力地吐泄它最後的生命餘力,它的姿影變成瑰麗火紅的影團,與清秀的小楊樹上殘零的黃葉相間相映,疏密交雜,在秋天蒼白的太陽光輝下閃閃發亮,令人心悸。
我愛在秋天的原野上漫步,吹着略帶寒意的秋風,沐浴已經失去熱力的陽光,沿着兩旁長着高高的小楊樹的小道走去,心中常常會聯想翩翩。我想起那消逝了的盛夏的火紅的黃昏,想起草原上盛放的五色花朵,想起花朵上飛舞的蜜蜂和蝴蝶,如今它們在哪裡呢?那可曾只是一個夢嗎?
在秋陽和熙的光輝下,我眯起眼睛,向着夕陽,向着茫茫的樹林深處走去。是的,冬天已經不遠了,到那時,原野上將會蓋滿白雪,滿天是呼嘯的北風,到那時在這小道上行走,小道就會留下艱難的腳印。
在小鎮換火車
一個冬天的晚上,我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下了火車,撩亂的燈光刺得我眼眩目亂,到處擠滿了接站的人群,滿耳響徹久別重逢的驚呼聲。大約十多分鐘後,人群都已散去,車站顯得冷落和寂靜,我提着旅行包站在空蕩蕩的車站外面,夜風微掠着我發熱的面頰和衣領,向哪里去呢?一種孤獨,悽慘和被世界拋棄的感情控制着我,我麻木地向這個陌生的城市中心走去。
街道上燈火輝煌,汽車和電車匆忙地過往着,車前強烈的燈光不時從我的臉上浮行過去,一個個下班回家的市民急匆匆地從我身旁走過去。我看到路旁高樓的窗口上閃耀着溫暖的燈光,我想在那些燈光的下面,丈夫和妻子,孩子和父母正歡聚在餐桌旁,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裡有着千千萬萬個這樣的窗口正在閃耀着溫暖的燈光,可是沒有一個燈光是屬於我的,也沒有一個燈光在等待着我進去 ……。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遊蕩着。路燈暗淡的光線透過樹葉照在我的身上,身影在房子的牆上變換着姿態和長度,在一個高坡上,我停住了,向無邊的燈海望去,它們與天上的星星連成了一片,寒風吹着我的頭髮,我向哪裡去呢?
東北的小縣城
東北,小縣城的冬天……
一條狹窄的街道,街道上的塵土被西北風颳得乾乾淨淨。街道兩旁擠滿了又矮又破的土壘平房。鐵皮做的煙囪從窗口伸了出來,青白色的煙在寒風中急速旋轉,到了房屋的頂上馬上就消散的無蹤無影。
孤寂的街道上只有幾個疏疏散散的行人,他們穿着黑顏色,臃腫和充滿皺痕的棉衣棉褲,皮帽上兩個皮毛所剩無多的耳朵,直巴巴地耷拉在臉頰的兩旁,一團團從鼻子裡吐出的白氣向外噴冒着,鬍子上凝結着白色的冰花。
一切是如此寧靜,沒有一點聲音,仿佛是冰中的世界。生命的熱力都被嚴寒吸盡了,可是在兩手交叉捲縮在袖統中的行人中,偶爾也會有一個線條纖細,穿着乾淨合身的蘭布大衣的倩影從身邊飄過,就像是在沙漠中頑強生長的綠草,人們的青春和生命力穿透了自然的嚴酷,不屈不撓地在北國的嚴寒中生存。
推開了小飯館的厚重的棉布門帘,我彎着腰走了進去,一陣令人舒適的熱氣迎面撲來,可愛的爐火在房子的中間熊熊升騰,幾個農民坐在那裡卷着香煙,懶洋洋地沉浸在這溫暖的適意之中,桌子上堆放着亂七八糟的碗碟和筷子,剩菜和米粒掉滿桌子,油湯在桌子上慢慢的流動着,空氣中混雜着煙草味及炒鍋的油香。
坐在一個角落裡,我默默地吃着飯,想起了家鄉,想起了童年,感到了刺心般的悲哀。
二胡
我愛聽二胡,雖然它的音色不如小提琴豐富。
小提琴給人開闢的是光輝燦爛的境界,它的歡樂如是太陽一般熱烈,它的憤怒如是狂風暴雨一般驚心動魄,它的沉思如是月光下的田野一般幽靜,而二胡單調,悠揚的聲音,總像一個飄蕩江湖,飽嘗辛酸的遊子在幽怨地自訴……。
它總是在平靜地傾訴,尤其在孤獨的長夜,月光靜靜地照在地上,悠揚的時起時伏的二胡聲從窗外飄來,我的心也被籠罩在悲哀的愁霧中,我仿佛看到一個心力交瘁的男人在傾訴他心內的痛苦,這種悲哀和痛苦已經被凝結得如此深沉,那裡面飽含着人世的不平,滲透了生活的辛酸,可是他訴說得這樣平靜,從容,仿佛這是平常的事件,這是他人的事件,這是遠古的事件.這種平靜是多麼殘酷,不含一絲生命的熱力和希望。
如果是在秋雨綿綿的寒夜裡,聽着二胡的聲音,更是令人惆悵,琴聲伴隨着颯颯的風聲,伴隨着打落在草葉上的滴滴雨聲,它在陰寒黑暗的夜空躑躅,它在陰雲瀰漫的雨空中飄蕩,找不到歸宿。就是二胡奏起快樂的曲調的時候,我也很難快樂,我仿佛看到一個蒼白,疲倦的面容上顯現出一絲慘澹的笑容。
二胡是我國的古樂器,在它那裡我聽到了我們古老民族的悲哀,在這個民族中,從古到今,有多少被命運擠壓得沉默,孤獨和狷介的人,有多少自幼失去父母和家庭溫暖的孤兒,有多少雙目失明漂泊江湖的瞎子……,將二胡當作自己的伴侶,在深夜,在街頭,將人生的悲哀,將生活的辛酸,傾訴在這徐緩的琴聲之中,他們靜靜地傾訴着,任人來人往,任時過境遷,兩眼望着空洞洞的天空,不求人聽,不求神助,他們向着遠遠的天空靜靜地傾訴着他們沒有眼淚,沒有幽怨,沒有希望的痛苦。
世界上有很多歡樂的人,他們有溫暖的家庭、他們有朋友、孩子、宴會和汽車,在那裡二胡興或也會像桌子上的鮮花一樣,被掛在牆上,點綴他們的幸福,但是二胡在那裡是那樣的不合時宜。可是你若聽得一個與二胡相依為命的人的琴聲,你也許不能再忘記它,不管你走到什麼地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時遠時近,仿佛還依依傳來徐緩低泣般的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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