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作为古代农耕民族的中国人倾向于安居乐业,带有保守性。而作为农耕和放牧混合经济以及海洋经商的西方人,则对于迁徙和开拓则更有热情。 然而,中西方文化在各个方面,还有更多更深的差异。钟表发明前,古人之记时工具,中国人用的是水漏,西方人则用沙漏。沙是硬梆梆有固定形态的,带有阳刚特征。水则明显具有不确定性和阴柔性。也许,中西方文化之差异,很多地方也可以用水和沙来比喻。 古代中国人和水打了太多的交道,既离不开水,也吃尽了水的苦头。水无定形,随时随地而变,不可能让你定下心来细细琢磨。水也是连绵不断的,抽刀断水水更流,无法分割。所以,对于水,无论是仔细观察还是详细分析都行不通,只可能有一个大体的印象。中国的成语典故里,诸如:“水到渠成”、“水滴石穿”、“泼水难收”、“水泄不通”等等多得数不胜数。也可能受水的诸多影响,中国人对于客观观察并不细致,有一个大致印象也就心满意足,并且越是模糊,越看不透,反倒觉得妙趣横生,越是无规则就越是偏爱。 西方人的生活当然也是离不开水的,但是,水之外还有另外一项重要的客观影响,那就是沙。归根溯源,西方文明的源头是毗邻沙漠的古埃及和两河流域。每次沙暴来临,都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沙子不同于水,无论沙丘各种各样形态,都是由一颗颗硬梆梆和形态固定的沙子堆成的,巨大的沙丘几乎是可以无穷分割的。也许受到这方面的启发和影响,西方人觉得对什么都可以分析清楚,也都想看个透,不然的话就感到心里没底,尤其难以接受没有规则的东西。 中西方之间的文化差异,在普通的日常生活中都明显反映出来: 平常说话,西方人直率,而中国人含蓄。哪位中国人跟人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的直来直去,闹不好会被误认为别有用意或是脑子有病。而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委婉态度,则觉得摸不着头脑。西方人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亲兄弟明算账,请客吃饭搞AA制。有朋友结婚,电话里先问清楚,你们俩还缺什么,对方也不客气说,还少了个锅子或杯子,您就送这些个吧。对中国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中国人讲人情味,界线模糊,许多人还把“难得糊涂”作为座右铭。 不同的心理,喜好也不相同。中国人喜爱玉,甚至把美玉比作君子。玉器表面光滑圆润,滋润而不透明,不可能一眼看穿。西方人则更喜欢钻石。钻石不仅棱角分明,耀眼突目,而且晶莹透明,一眼看得透。 连吃饭方式,也折射出不同的文化含义来,西方人用刀叉,中国人用筷子。中国古人讲究儒雅,筷子多少和象牙丝竹沾点边,“君子远庖”,如果饭桌上一排溜铺开明晃晃的刀叉,当着大家的面又是切又是割,还成何体统,岂不象江湖强盗了。类似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 在文化和艺术层面,差异就更大了。 我们的祖先似乎生来就生活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他们与其说是用眼睛,不如说是用心来观察世界,与其说是用理智思考,不如说是凭直觉把握。即使对客观对象的描摹,也往往与自己的心灵感受血肉相连。而且,中国哲学提倡“天人合一”,主客观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而所谓的“性情中人”更是不愿受任何客观约束,包括对客观观察的约束和客观概念的约束,就让思想任兴遨游。中国人的天地不是以客观描写为主,而是以主观感受为中心。 其实,早在红山文化时期,状如字母“C”,被专家们解读为中华第一龙的玉石雕刻,现实中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东西来,无独有偶,远在千里之外的良渚文化遗址中发掘出来的玉琮,更是什么都不像,考古学家说象征天圆地方。商周青铜器上布满了流畅的水纹或云纹,上面的怪兽头像,如果没有专家在旁指点,谁也闹不明白到底属于哪种兽类的。我们自称是龙的传人,可是龙的原型到底是何种动物,专家们到现在都争论不休,恐怕永远也不会有明确的结论来。这些艺术创造,都是主观想象和客观对象混合到一起的产物。 这种现象在其他古代民族的文化中是比较罕见的。古埃及的石刻浮雕,虽然也有狮身人面兽、鳄鱼神、鹰神等形象,但无非是狮子身上安上人的脑袋,或者人身上安上个鳄鱼或老鹰的脑袋,绝不会搞不清来历。美索不达米亚流传下来的雕刻情况也类似。至于,希腊罗马的雕刻则更是对对象刻画的精准到了极致。 古代其它各民族的图腾,如狼、虎、狮、熊、鹰等等,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具体的动物,没有龙这样的东西。 在园林方面。西方的花园,无论是法国的凡尔赛宫、奥地的匈布隆宫,还是彼得堡的冬宫的花园,中国人眼里,都像是大广场,进到里面,一眼看到头。对于中国人来说,一眼看透,就犯了造园的大忌。中国的园林讲究的是遮和隔,三步一遮、五步一拦,一步一景,妙趣无穷。 西方花园里的一切都非经过人工改造过的模样才安心。欧洲花园里的树木,一律修剪得整整齐齐,或圆柱形、或圆锥形、或甚至作球形。一切都必须整齐划一,甚至连两旁的大树,树枝也被编织成片,看上去就像两堵悬空的大屏风。中国的园林,花草树木小桥流水,尽量崇尚自然。中国园林的树木当然也要修剪,不过修剪的效果是正好相反的,越是弯曲越状自然,则越美。 欧洲花园里的喷水池一律砌成整整齐齐的几何图形,一尊尊大理石雕塑,无论是人物还是狮子、老虎等动物,解剖学之精确,放到中国来都会成为无价之宝。但中国园林里是绝少放置的,倒是那些讲究“透、漏”等效果的太湖石随处可见。如果,琢磨半天觉得某块石头形如某种动物,更是身价百倍。中国人对于奇形怪状的奇石痴迷之程度,西方人绝对难以理解。 中国特有的书法艺术,更是完全通过纯粹抽象的形式,进行书写者和鉴赏者之间的心与心感情交流。这种无法言传的美,给人以无穷的遐想,魅力之大,使大批中国人为之倾倒。 中国古代的绘画作品多出于士大夫文人之手的。这些绘画实际上都是抒发画家内心感受,所以,画必有诗配合。绝大多数山水风景,人物只占很少空间,完全是一幅天人合一的和谐图景。绘画也最讲究含蓄,画山要表现山在“云深不知处”,画酒店最好是只露到林外的一角“酒旗斜矗”。画中还特地留出大幅空白让观画者自己去想象。西方古典绘画则截然不同,往往把人置于中心地位。每幅画的画面都塞得满满当当,一切都必须表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对客观对象的描摹一丝儿差错都不允许有的。男女模特要脱得一丝不挂。这还不算,艺术解剖,还要把人的皮都扒开来,细细考察里面的肌肉和骨胳。画中非但肌肉骨胳,就连每根肌键和血管,都不能错位的。一些名画里,连人物眼角上的血丝都画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透视光影都必须到位。双方差异之大,犹如天壤之别。 欧洲音乐结束时,通常是定音鼓“梆、梆、梆”三下子给了结,完了就是完了,再明白不过。而中国音乐结尾时要余音绕梁,让听众继续去无穷遐想。 中国历史上极少有长篇政论或科学文章,而抒发感情的诗词多得不可胜数。即使是写景或历史小说,也忘不了加上作者带感情的评论诗句。 不同于欧洲人的逻辑思维方式,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更倾向于比照和联想。对不同事物之间的对应进行联想,很大程度上成了中国古人的思想习惯。例如,《周易》里面一条长横意味“阳”,既代表天也代表男人,而两条短横意味“阴”,同为地和女人的代表。于是,产生了八、八六十四卦。这种联想有时确有奇效,而绝大多数时候却是导致荒谬结论。 此外,文人常以竹子的竹“节”暗喻气节的“节”,老百姓用蝙蝠的“蝠”暗喻福气的福等等。 我国古代哲学家对逻辑思维实际上浑然不知。然而,古希腊人的哲学家对逻辑思维是非常重视的。亚里斯多德建立了形式逻辑直言三段论。那个时代,几何学的逻辑思维最具代表性。在他之前的柏拉图在自己门上贴着“不懂几何学的人勿进。”明代徐光启对西方科技十方向往,请教传教士利玛窦。利玛窦告诉他,要学好西方科技,首先要学习其思想方法,最基本的是懂得逻辑思维,因此,首先要学好几何学。以后,徐光启和利玛窦共同翻译了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徐光启觉得在自己面前开启了一道从未见识过的思想方式的知识大门。 在治理国家和社会管理方面,西方人用法律条文,早在两河流域文明时期,已经有了汉谟拉比法典,古罗马有罗马法。而中国古人则强调“礼”和“祖制”。西方人按规则办事,中国人办事讲情面,看面子,什么事都可以灵活变通。中国以前民间的灶上都供有灶神爷,两旁的对联是“上天宣好事,下界保平安。”据说,灶王爷的职责是监视每家每户平时吃些什么的,如果吃鱼吃肉,灶王向老天汇报后,上天有好生之德,自然要惩罚这家主人的。林语堂先生提到,他的福建家乡,除夕前一天黄昏,要送灶神爷升天,这时候家家户户就供奉他一种粘性极强的糯米团子,让他上天后,嘴巴粘住了没法开口说自己家的坏话。于是,平时大鱼大肉可以大胆照吃。江浙一带也有这样的风俗,看来流传还挺广的。如果是死板教条的西方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就只能成为彻底的素食主义者了。 以前民间还有一种说法,人死后,阎王就派牛头马面两个鬼差前来把死人的魂灵来带走。鬼差上门,当然要好生款待的,除了好酒还有好菜,好菜是一大碗没煮烂的猪蹄,让他们慢慢啃,于是,死人就可以在家里多呆些时辰。 中国人连鬼神都可以作弄,自然什么都可以变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什么规则都可以打擦边球。幸好中国人有这种特殊的机智和幽默,才能在两千多年的专制统治之下,才能活下去,才能创造出辉煌的文化来。看一看中世纪教会的专制控制之下,陷入了彻底的文化黑暗,就可以看到中国人的这种品性的可贵和可爱。 在自己的环境下,中国的古人创造了一套完整的思想和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又反过来影响后来的中国人。 如果,把中西方思想方式的差异对比一下: 中国人 西方人 含蓄委婉 直率开放 长久保守 豪迈开拓 谨慎 勇敢 主体性 客观性 直观 抽象 直觉把握 理智思考 比喻联想 逻辑推理 模糊 精准 灵活变通 原则性强 这种对比,似乎也适合女性和男性之间的心理对比。因此,一些学者认为,西方人的思想方式具有男人的阳刚性,中国人的思想方式则偏向于女性的阴柔特性(1)。事实上,我国古人对女性的委婉,女人们态度暧昧的半推半就,似乎特别青睐。例如,张籍婉拒对方邀请的诗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以及后来朱庆余向张籍打探自己成绩的诗句,“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从根本上说,思维习惯的差别同基本生产方式有深刻联系,农垦民族重时间之久远,游牧和航海民族则重视空间之开拓,而心理学家说,女性看重时间久远,男性重视空间宽广。 其实,阴柔也罢,阳刚也罢,都是不完整的。欧洲人的逻辑和分析,诞生了现代自然科学,但是,却为了宗教信仰大打出手,甚至因究竟该用三个指头还是五个指头来画十字而相互杀红了眼,最后还闹出两次世界大战,险些把人类彻底毁灭。中国人的模棱,是与自然科学失之交臂主要原因之一,但是,中国人从未发生过宗教战争,在长期的专制统治下,灵活变通的智慧也让中国人得以在逆境中生存,并且创造出辉煌的文明。 (1) 林语堂,《中国人》,学林出版社,1994年,p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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