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恩典，一路雜談(8)

通達行者

佛羅倫薩（續）

說到佛羅倫薩和聖母百花大教堂，文藝復興肯定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我們的歷史學家解說員用了一個獨特的方式去切入這個話題，她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和她自己的回答。“你們知道誰是最被佛羅倫薩人敬仰的歷史人物？你們可能都覺得是文藝復興三傑 — 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如果你是這樣認為的話，那是因為你不懂意大利語！”接下來她把我們帶到了旁邊牆上的一幅油畫前面，說道：“這就是我們佛羅倫薩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

圖1：聖母百花大教堂VIP解說員

那是但丁·阿利吉耶里（1265—1321年）的畫像，是百花大教堂的鎮堂之寶。在眾多的天主教    大教堂中，這是一個相當另類的事情。當別的天主教教堂把各種形形色色、真真假假的古代聖人遺物作為鎮堂之寶的時候，在百花大教堂中被推崇的卻是一幅創作於15世紀的畫作。從當時的人的角度看來，它完全是一幅現代的作品，可以說沒有一丁點的文物價值。但是，它的價值並非來自於歷史，而是畫中的那個人 — 但丁！

圖2：《但丁在佛羅倫薩》（Domenico di Michelino，1465，通達行者攝影）這幅畫表現的是但丁在佛羅倫薩展示他的作品《神曲》。歷史學家告訴我們，這幅畫讓今天的人們可以一窺當年佛羅倫薩城的景觀，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不過內容卻非真實，因為但丁在創作《神曲》的時候及餘生都不曾再回到過佛羅倫薩。

這位歷史學家的觀點是，但丁才是開啟文藝復興的先驅，他在14世紀初完成的《神曲》是文藝復興開始的標誌。為什麼呢？她的解釋是但丁和《神曲》開始了一個人類理性思辯、思想自由和表達自由的新時代。自然，這個新時代不但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創造性思維，而且一直貫穿着批判性的思維。在一開始，被批判的對象是現成的 — 就是那個桎梏着大眾思想、控制着所有媒體、說着一種局外人聽不懂的語言的天主教會。當然了，教會和權貴中那些公開的和地下的腐敗現象也是隨手可得、大眾不喜聞卻樂見的素材。從根本上看，文藝復興就是從獨立思考和挑戰權威開始的。

這樣看來，文藝復興的根本意義和對後世的意義並不在於它的表達方式，而在於它的思想維度和創作源泉與動力。如此，它完全不應該，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被稱為“文藝“復興。事實上，它在西方語言中的確不是被稱為“文藝“復興的，它就是復興 — The Renaissance。如果查看英文的各大詞典和百科全書關於此“復興”的定義就會發現，中文中的那個前置語完全是不恰當的。中文讀者實在是被這個“百年誤導”傷害匪淺，以至於不但難於準確地理解這場革命性的運動，更無法從中獲益。這是一個歷經了起碼三百年的運動，它的成就見諸於哲學、文學、藝術、政治、科學、建築、宗教等各個方面，即使稱之為“文化復興”都是一個嚴重的understatement，應該稱其為“文明復興”會更為貼切。

圖3：但丁《神曲》英文版封面

圖4：但丁《神曲》中文版封面（2021版，配德國達達主義大師George Grosz插畫）但丁《神曲》的中文譯本不計其數，實在很難看清楚哪個更好。此朱維基版是其中三個最為著名的譯本之一，首版於1940年代，後經數次再版，印數巨大。它的優點在於譯者是一位詩人，所以他保留了但丁原著的詩歌體裁。而其他兩個譯本都是把這部詩歌作品翻譯成散文的體裁，以便於更清晰、準確地表達原著的思想。行者個人更為喜歡詩歌體的《神曲》，但是建議同時參考另一著名譯本田德望版中的注釋。田先生的注釋非常具體、細緻，處處顯示出他對原著以及基督教教義和意大利歷史有着深入的認識。他所寫的譯本序實為每個希望了解但丁和《神曲》之人的必讀文章。

但丁的作品，尤其是《神曲》，為什麼如此的重要和受歡迎呢？其一當然是因為它們對那些表面堂而皇之、內里卻比底層世俗社會更為不堪的神職人員和世俗權貴的尖銳批判。他甚至把至高無上、永遠偉光正的教宗寫進了地獄裡面，這絕對是大逆不道、罪該萬死的行為。不消說，在當時，就連看到這些文字的人都會感到心驚肉跳，以為自己讀此文字都是罪過，guilty by association。但是慢慢地經歷了幾個世代以後，在接續讀過彼特拉克、薄伽丘等復興時期先驅的作品以後，人們也就習慣了。人的權威在他們眼裡已然崩塌了。這便引出了開始於16世紀的、更為波瀾壯闊的、影響極為深遠的宗教改革運動。

在歷經幾個世紀的新教思想洗滌後的今天，所謂的教宗無謬誤論實在是應該拋棄了。沒有批判性思維就不會有創新性思維，創新來源於對現實和歷史的反省和批判。而批判性思維必當從社會最高層級的權威開始，否則其下的每一個層面的權威都會自然地採納同樣的思維。甚至可以說，在任何的社會中，任何絕對的權威都是不必要和不正當的。這種權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在加拉太書2:11-14中，使徒保羅記載了一個相當有趣的事情。這裡講到作為教會領袖的使徒彼得來到了安提阿，他在教會中與猶太人和外邦人信徒一起吃飯，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等到另外一些強調猶太人優越性和獨特性的信徒從另外一位使徒雅各那裡來到以後，彼得就害怕了。於是他決定跟外邦信徒分隔開來，各吃各的。13節特別記載道：“其餘的猶太人，也都隨着他裝假。甚至連巴拿巴也隨伙裝假。”

保羅自然知道這是個錯誤，於是他就趨前試圖與彼得單獨溝通，但是並沒有能夠說服他。就在彼得與其他的猶太信徒開始把他的決定付諸於行動的時候，保羅站了出來，當着眾人的面嚴厲地批評了這位首席使徒。

圖5：《保羅在安提阿對抗彼得》（圖片來源：https://bible.art，由AI根據聖經經文創作）畫如其文，把每個人的表情都刻畫得恰到好處！

這個故事讓後人看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第一，保羅挑戰權威的勇氣實在是可圈可點。要知道，在當時，保羅只是安提阿教會裡的一個普通教師和宣教士，並沒有什麼顯赫的地位。事實上，他的使徒地位從來都不曾被其他使徒提及或肯定。而且當時同樣在場的、他的直接上級、安提阿教會主教巴拿巴（猶太人）已經選擇與眾人一同服從彼得做出的錯誤決定。

第二，彼得和巴拿巴等人的問題不完全在於他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還在於他們是在做假（dissimilation），意思就是說他們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錯誤的，但是因為畏懼於現實和權威，就寧願做出昧於良心和信心的行為和選擇。

這種心態在古今中外的歷史中比比皆是，甚至可以說人人皆有經歷。尤其是在極權體制和程朱理學之下，這種現象更是至為普遍，所謂的“官大一級壓死人”。其實對於很多人，這種的壓力可能在很多時候都還不是真實存在或者已經發生的，而是自我認受的，self-conceived， 可以說是“官大一級嚇死人”。有時甚至官不大都可以嚇死人，一如當時在安提阿發生的狀況。彼得作為首席使徒，地位當然是在雅各之上，遑論是雅各手下的人。這種畏於權威，自我設限的心態或者可以源及此案例而稱之為“安提阿綜合症”。

在這段經文中無法看出彼得在受到保羅批評以後有沒有改弦更張。顯然，在保羅看來，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不過可以想象，彼得很可能是沒有聽從保羅的話。如果他真的聽了進去的話，保羅不會不給他這個credit，而且那也會是一個順服聖靈的美好見證。

這個聖經故事還說明了兩個關於教會管治的問題。第一，如同在使徒行傳中的其它記載中可以看到的，在初代教會，沒有任何一個使徒有絕對的權威和權力，即使是首席使徒彼得也沒有。這樣的話，今天的教宗同樣不應該擁有絕對的權威。這種人造的權威沒有任何聖經根據。

第二，即使是彼得，所謂的首任教宗，一樣也會在教義問題上犯錯誤的。因此，天主教會在1870頒行的教宗無謬誤論本身就是一個謬誤。聖經兩千年來都在默默地大聲說話，因為聖靈早就知道教會（不單單是天主教會，新教教會在不同程度上亦如是）遲早會犯此錯誤——大樹特樹人的權威是人類的通病。

聖經並非是無意中記載了這個故事，保羅是一個依靠聖靈寫作的人。或者應該更進一步說，他只是聖靈的寫手。聖靈寫出這一段很可能引起紛爭和論爭的話，此事實本身就具有非凡和深刻的屬靈意義。保羅敢於說出這樣一個論斷別人的話，似乎是違反了主耶穌“不可論斷別人”的教導（馬太福音7:1-5）。而他當面、當眾對抗上級決定的行為也難免被指違反了聖經的教導（羅馬書13:1-5，恰好這一段還是保羅自己寫的）。唯一合理的解釋是，保羅的話並非他自己的話，乃是主與聖靈在他裡面說話（歌林多後書13:3）。

如同保羅那樣，但丁就是一個無懼權威，只折服於神和真理的人！

圖6：但丁畫像（佛羅倫薩烏菲茲博物館存畫，通達行者攝影）

但丁的故事還沒有結束。這位歷史學家進一步告訴大家，但丁不但對教會裡的惡勢力和教宗大加鞭撻，他對佛羅倫薩本地的權貴也一樣不假辭色，敢於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挑事。這真可以說是膽大包天還震地了！可是那些權貴就是拿他沒辦法，誰讓他才氣、名氣、傲氣、牛氣皆沖天呢！到最後，他們決定把但丁趕走，滾的越遠越好，以至於但丁到死也沒有再回到過家鄉佛羅倫薩。一個深愛自己家鄉的人，卻被指控為不愛國的叛國者，被迫流落他鄉。看來人性真的是無分西東，類似的橋段正在今天的東方大國熱烈上演中。

我們的歷史學家說，但丁對家鄉肯定是真愛啊，他的遺願就是歸葬於佛羅倫薩；直到今天，佛羅倫薩一直堅持要實現但丁的這個遺願，可是那邊的那個城市愣是不講理啊，回答就是兩個字：沒門！

歷史學家接着說，但丁其二的貢獻乃在於他幾乎是一手創製了現代的意大利語。當時的意大利半島上使用的方言多而又多，複雜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民國前的中國。而教會和知識階層使用的拉丁文則太過文鄒鄒了，類似於中國的古典文言文，完全不接地氣，老百姓根本聽不懂。教士們卻有他們的堅持——敬拜神的語言當然要用最高雅的、統一的語言，不能使用其它粗鄙的方言。說的也是，那時的各種方言幾乎都不是正規的書面語言，當然是難登大雅之堂。

但丁是第一個把意大利語系統地文字化並使用意大利語寫作的作家。通過他的作品的普及，一個通行於整個意大利的書面語和普通話得以確立。可以說，意大利半島是先有了共同的語言，然後很久以後才有的統一的國家。後世的人不禁要問，如果沒有但丁搞出來的普通話，意大利會最終統一起來嗎，會是今天的樣子嗎？

可以看的出來，我們的歷史學家真的是非常的自豪。為什麼呢？那是因為這個普通話不是別的，就是當時的托斯卡納語，而且是以佛羅倫薩方言作為發音標準！我想，佛羅倫薩人確實是值得自豪的。想想看，要是沒有但丁的這個貢獻，起碼就沒有後來繁榮的意大利歌劇了。世界的歌劇史要被砍去一大半，這個世界會缺失了多少的美好！意大利語聽起來就是美，天生就是歌劇的語言。相比之下，那個拉丁文就只會唱出有點類似孔乙己的、丑角的感覺了。

再來其三，但丁在文學上的貢獻一樣是劃時代的。僅從《神曲》來看，它的龐大和複雜程度、思維的廣度和深度，還有藝術性，在人類歷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的。（當然，從一個基督徒的角度來看，《神曲》與《聖經》並無可比性。）這部作品好像是一部橫空出世的戲劇，開啟了歐洲文學史的新一幕，也標誌着中世紀的一場開始落下帷幕。歷史上所有偉大的文學作品大體上都可以用三兩句話概述出其中心思想，但是對於《神曲》來說，這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它把宗教和人文思想寫到了一起，把美和丑寫到了一起，把情感和理性寫到了一起，把歷史和虛幻寫到了一起，把悲情和喜樂寫到了一起，還把地獄、煉獄、天堂與現實世界寫到了一起。

作為一個忠實的信徒，但丁並不反對宗教，也不恨惡什麼人或者抵制什麼思想，他只是質問、揶揄和批判世上的醜惡，包括那些人們不以為惡的惡。他更要追求的是美。從《神曲》中可以看到，他是一個極富愛心和寬容的人，他的這種心態來自於他深厚的宗教情懷和對神的信心。同時，他又是一個人文主義者，一個宗教人文主義者。宗教和人文本來就是世界中不可分割的完整真相，宗教離開了人文就沒有了存在的目的，人文離開了宗教則沒有了存在的意義。Religion without humanity is purposeless, humanity without religion is meaningless. 宗教和人文思想的結合註定了但丁是一個唯美主義者，他追求天上的美，也追求人間的美，他想說明這兩種美都來源於神超越的美，人生的意義在於神。

這兩種美的化身就是天使一般的蓓麗絲(Beatrice)。她是但丁的初戀情人，後來芳齡早逝。在但丁的情感中，他們之間情愫永在，永遠心系對方。另一方面，在他的想象中，她當然是當即立刻馬上配上天堂的，卻正在煉獄等待他，要與他攜手一起同登天堂、漫遊神國。

圖7：《生命的新篇》（Incipit Vita Nova, Cesare Sacaggi, 1903，現為私人藏品）

圖8：《但丁和蓓麗絲在佛羅倫薩偶遇》（Henry Holiday, 1888，現存於利物浦國家博物館）

想必但丁的信心是蠻大的，他在煉獄中並沒有經受太多的錘鍊，更多的記錄是他在其間的訪談和經歷，（又或者本來就沒有煉獄這回事，聖經裡面完全沒有這個概念）。所以當蓓麗絲出現後（見附錄一：煉獄篇第三十章摘要），他們就一同開始了一段美妙無比的天堂之旅（見附錄二：天堂篇第一章摘要）。如果想知道他們在天堂中看到了什麼、經歷了什麼，你應該去讀讀此篇。這是一段天上人間的喜劇！（注意這裡所說的喜劇並不是那種搞怪、逗笑的文學體裁，那種應該更準確地稱為輕喜劇才對。）

不得不說，與自己的心上人一同遊歷世界這事真是幸福感滿滿，即使是放在21世紀的今天都是一件足夠浪漫的事情！不過在當時這可是沒人聽說過的事情，更沒人敢於以此為題材寫成長篇詩歌，但丁的想象力和勇氣都令人欽佩。他應該算是意大利式浪漫的鼻祖，也無意中為這個世界打開了一扇浪漫主義文學的窗戶。

圖9：《但丁和蓓麗絲同游天國》（15世紀意大利版畫，現存於威尼斯聖馬可圖書館）

圖10：但丁《青春之歌》(Poems of Youth) 封面

如果把但丁與中國的新文化運動相比較，不難發現，他的貢獻就是等於以下幾個人的貢獻之和 — 胡適（語言與思想）、陳獨秀（思想與政治）、魯迅（文學與思想）、林語堂（語言、文學與宗教）、徐志摩（詩歌）。可以說，“文藝”復興的開始就是一個“一個人的新文化運動”。

可惜的是，回顧歷史，中國的新文化運動並沒有帶來一個“文藝復興”，它註定了就僅僅是一朵在中國漫長的黑暗歷史中的短暫火花，即使它真的是一朵難得的、璀璨奪目的火花！魯迅並沒有達到但丁的思想高度，卻已經是傲立於華夏思想史和文學史的一位巨人。與但丁不一樣，魯迅只是挑戰了禮教、禮制和傳統，兼且調侃和批評了某些他自己認為是無良和不靠譜的權威而已，他並未挑戰和批判在所有這些問題背後的那個威權和專制。今天的中國，如同她在過去的兩千多年中一樣，仍然是被重重地捆綁在這個威權和專制之下，甚至應該說這個國家是被一個怪獸蹂躪了兩千多年。胡適和魯迅的民國只能算是一個不太值得特別稱道的短暫例外。

今天的中國人是可憐的！他們面對的威權和專制可以說是山海經中所描述的“神獸”的綜合體 — 不管是什麼吉獸還是凶獸，都是怪獸。它不但要格式化人們的宗教、思想和意識形態，而且試圖要排他性地掌控社會、經濟、資源、法律、教育、文化、歷史、媒體、民族、社團、甚至道德倫理、家庭生育中的方方面面。中國極為需要一個自己的“文藝復興”和一個甚至更多自己的但丁，起碼是更多的胡適、陳獨秀、魯迅、林語堂，等等。中國更需要許許多多效法使徒保羅的人，正如保羅自己在哥林多前書11:1中所說的，“你們該效法我，就像我效法基督一樣。”

這一天會終將到來！畢竟自由的思想已經是一個被越來越多人認可的普世價值，它無關東方或者西方，更不是什麼西方根深蒂固的古老傳統。西方人的覺醒只是比中國人提早了七百年開始而已。實際上，有很多的西方人並未完全覺醒，甚至多有被他們自己的怪獸誘惑，重回邪路，鑄成了或者正在鑄成大錯的。

是的，2020年代恰逢但丁《神曲》的誕生整整七百周年。讓我們屏息以待，期盼自由的中國會隨着文明的覺醒而誕生，而不是在絕望的再一次爆發中繼續難產！如果你覺得屏息有點自虐的話，let’s keep our fingers cro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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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一：《神曲》，煉獄篇，第三十章摘要（但丁著，朱維基譯，通達行者修節）

（讀者可注意到但丁首創的三行韻律詩形式，雖然中文裡無法還原原文中的韻律。）

一位仙女忽然在我面前出現，

        她戴着橄欖枝的花冠，遮着白面紗，

        綠色斗篷內穿着火紅的衣裳。

那麼漫長的一段歲月已經過去了，

        我的精神無從去親吻她的芳澤，

        她曾怎樣使我面含羞澀，敬畏不已。

如今再不能用我的眼睛細視她，

        但是從她聖體中發出的靈氣，

        使我又一度感到舊情的熾熱。

在我還沒有走出少年時代的時候，

        這股崇高的力量曾經貫透過我全身，

        如今它又一次襲上了我的眼睛。

我就滿懷着信賴之情向左轉身，

        好像一個小孩受到了驚嚇，或是

        受到了苦楚後奔向母親一樣；

對維吉爾說道：“我的身體裡面

        沒有一滴血是不劇烈震動的，

        我認出了舊情復燃的徵象。”

註：維吉爾是古羅馬時期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在但丁的筆下，他受蓓麗絲的委託進入地獄營救了但丁，引導他走出森林，渡過冥河，並一同遊歷了地獄和煉獄。在但丁與蓓麗絲重逢之後和進入天堂之前，維吉爾隱退並留在了煉獄。

圖11：《但丁與維吉爾共渡冥河》（Eugene Delacroix，法國浪漫主義畫家，1822，現存於巴黎盧浮宮）

附錄二：《神曲》，天堂篇，第一章摘要（但丁著，朱維基譯，通達行者修節）

      哦，主宰天國的“愛”啊，你用你的光

              把我提升到你那裡，你知道

        我是否只是你新創造的那一部分。

那因渴望你而成為永恆的天體，

        用了你所調節和變換的音樂，

        把我的心靈吸引去的一刻，

我仿佛看到太陽的熊熊火焰，

        燃遍了天空的極大部分，

        暴雨或山洪都沒有使湖面如此廣闊。

那新奇的聲音和那巨大的光流，

        在我心中燃起要知道其原因的渴望，

        以往我從來沒有感覺得如此強烈。

因此，那位知道我的心事，就像我

        知道自己心事的愛人，不等我詢問，

        就啟口回答，平靜我激盪的心情。

她開始說：“是你自己以替代的想象，

        蒙蔽了你的眼睛，不讓你看見，

        把這種想象丟開，你就能恢復視界。

你並不在地球上，像你想象的那樣；

        而在迅速飛回你所渴望的穹蒼，

        速度之快，遠超過雲中射出的閃電。”  ……

於是，她轉過來，眼光向天國仰望。

附錄三：如欲欣賞一些關於但丁和蓓麗絲及《神曲》的著名畫作，可以點擊下面鏈接：

 https://carrieannebrownian.wordpress.com/2021/11/15/artwork-of-dante-and-beatr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