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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個性和各種人生——近代百姓生活(18 )
   

以下是我們接觸和比較熟悉的幾個人,各具個性,從他們的經歷也能看到人性的複雜。

1. 馮工

1958年C市最大化工廠建廠時,全廠只有兩名有大學學歷的人,其中一位姓馮,上過兩年大學。當時已經是稀缺人才了。往下就稱他馮工。馮工脾氣非常耿直,耿直到凡是領導的決定,他必定要頂回去。1959年大躍進後期,建設開始採用比較科學的方法了。他還是堅持老的土法,堅決不肯理會廠領導意見。領導也拿他沒法。他不僅會頂自己相關的工作,別人的任務他也會去干預。1962年時,上海南翔一家小化工廠六六六採用了搪瓷鍋生產,全國其他廠還都是玻璃反應瓶生產。廠里安排人員去南翔學習,打算也改成搪瓷鍋生產工藝。設計還在進行中,他就一封人民來信告到省里,說這項技術還未經過鑑定。於是,只能作罷。其實,當時的反應瓶生產的勞動條件是非常差的。他的反對未必有道理。

他只對領導如此,對同事們從來都是十分和氣的。他還有一個不同尋常的習慣,喜歡蹲在椅子上畫圖紙,一蹲就是老半天,也不知道累。

他對馬列主義十分敬仰,同人閒聊的時候,必定大談其馬列主義。把別人無聊得趕快逃避。1965年前後單位號召學哲學。集體討論時,按當時馬列主義理論講宇宙是無限的。一位技術員說,愛因斯坦的理論認為宇宙是有限的。主持人採取折衷主義,說“科學在不斷進步,說不定能.......”他立即高聲打斷”如果說宇宙是有限的,那宇宙外面不就給上帝留下空間了嗎!反馬列主義!“主持人只能尷尬了。

就他如此個性,廠里拿他也沒辦法,一次反浪費時讓人把他畫在大字報漫畫上。後來,就把他調離了。

以後,他又在那家廠下放到農村。他在農村辦鄉鎮企業,不僅設計化工也能設計土木建築,鄉鎮企業辦得很成功。可是,後來卻為了分利潤與當地公社鬧到不歡而散。儘管,當時得鄉鎮企業被認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而他自認自己為堅定的馬列主義者。

2.姚工

新廠建廠之初,廠里另一位大學學歷的是一位姓姚的工程師,大家尊稱他姚工。雖然他當時還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但上到廠長書記下到普通職工,都非常尊敬他。他是正規大學畢業的,工資高達每月220元。但是,沒幾個月後一次全廠職工大會上宣布對他的處理,工資減半為每月110元。

後來知道,他原來在一家紡織印染廠工作,由於污水治理的方案與工廠書記意見不合。工廠當晚開職工大會要批判他。他沒去,只是讓妻子送去一張請假條。書記勃然大怒,問群眾,”如此囂張,要不要戴右派帽子?“群眾當然說,”要!“於是,他就被打成右派。以後,就調到該廠來建廠。

他單獨一人租住了附近農村的一個房間。開始時,他還得到普遍尊重,後來政治空氣越來越緊,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匯報思想,常常還遭到批判。1962年的時候,他手繪了一張飯票,冒充了到食堂買飯。窗口的人看了他一眼,他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很快,人保科找他談話,他態度強硬拒絕了。以後,就不知去向。

兩天后,工廠得到消息,他在無錫的一家醫院裡。原來,他離開工廠後,拿了一罐黃磷到無錫太湖邊,先把黃磷吞下去,然後往太湖水裡走去。當水漫腰時,他後悔了,回到岸邊相當民警訴說了情況,隨即被送進當地醫院。工廠書記聞訊後,特地趕到無錫醫院去探望他。無奈,由於磷中毒,還是不治身亡了。

他寬度大方,無論誰向他借東西,他都立刻解囊。而且 ,有豐富修養,藏書中有希臘、羅馬等很多古典書籍,喜愛西方古典音樂。那個時代是很少有人如此修養的。曾經買了一輛摩托車到處遊覽,但這輛車後來也被公安局無償要去了。

他的一位同在化工系統的同事回憶他的一件事說,有一次他們幾個人到鄉間遊玩,看到一個湖泊水非常清澈。他就說,水這麼清,應該下去游泳。但是,其他的人都不願意,都往前走了。他就單獨一人脫了衣服下水了。

遺憾的是,他被打成右派後,妻子和他感情破裂,他一人居住在郊外。他曾經非常喜歡一個年輕技術人員,但是,由於有人挑撥,那名技術員輕信了挑撥的話,也和他疏遠了。他是一個這樣感情豐富的人,可能難忍極度的寂寞和孤獨,最後走上了絕路。不勝唏噓啊!

3,兩位重點培養者

由於廠里很缺少技術人才,於是就希望培養一些高中學歷的年輕人。其中,一批送到上海培訓,一批送到南京培訓。總的大約有近十個人。

但,回廠後絕大數都沒認真幹活,有的人就知道成天晃蕩。最後只有一人在設計室工作,業務水平也是很不怎麼的。

這批人中有兩人比較張揚。其中一人姓陳,是去上海培訓回來的。雖然不好好幹活,卻調子唱的很高,好像渾身都是了不得的學問。於是,一位技術科長相中了他,請他去搞一個項目的設計。幾個月下來,卻連一張像樣的圖紙都沒拿的出來。科長氣得半死,不再要他,他也沒回到設計室。就在廠里晃蕩,1962年時被下放到農村。估計日子不好過,若干年後,他寫信給過去的同事求助,希望能搞個化學產品。同事也愛莫能助。

另一位姓何。他是工廠派到南京一部屬化工設計院去培訓的。此人身材高挑,相貌英俊,更顯得一表人才。回到廠里後,成天隨身帶一本《化工原理及設備》,據說是學習化工的王牌課程。可是,來到設計室後,也沒肯安心工作一天,成天到處顯擺。姚工表揚其他肯干的人時,他還嫉妒得要命。但,他連最基本的機械製圖都沒學好。有一次,畫閥門圖紙,畫好後交給重工業局總工程師審核,他和所有聽他話的人都犯了最基本的製圖錯誤,被總工程師狠狠訓斥了一番。

由於,姚工沒怎麼尊重他。他懷恨在心。有一次,姚工批評了廠里的幾件事情,他立刻站起來狠狠地說,”你這是右派言論!“

姚工只能默不作聲了。過了段時間,南京的部屬設計院來了幾個人到廠里搞現場設計。他因為以前也去那設計院培訓過,也就和他們一起工作。依然是那麼晃蕩不好好幹活。設計院的人不比姚工,毫不客氣說他,”比機械加工的八級光潔度還要油滑。“

在設計室呆不住了,在廠里晃蕩。一次,一位土建建築的科長需要為一個儲罐做基礎,請他計算一下儲罐的重量。他算的結果,是重二十多噸。把科長嚇了一跳,再叫別人重新計算,結果是一噸多。科長一拍巴掌說,”這就對了,我原來就不信會那麼重!“

一個人連重量都不會算,還天天拿着化工專業的書顯擺。估計連一頁都看不懂。

最後,他也離開工廠參軍去了。

4.屠工

1961年左右,該廠分配來了一批大學生,其中一位姓屠,我們以後就稱他屠工。他在分配來的大學生中,學歷是最差的,僅是南京一家大型化工廠里附屬的專科學校畢業的。連正規大專都算不上。但是,他來廠後積極肯干,很快成為工廠里最核心設計人員之一。

然而,他的個性幾乎是上面提到的馮工的完美翻版,而且還有過之無不及。他對同事和工人從不擺架子,非常和氣。但是,對領導則是逢事必頂,幾乎完全是每事必頂。鬧得最厲害的一次是1966年初,為了一個設計項目,他直接寫大字報指責副廠長,”手不要伸得太長。“把廠長氣得發昏。

1966年武鬥開始,為了要搞一個項目設計,周副廠長帶領八九個人到兄弟廠參觀,先到上海,然後到杭州。周廠長還要帶領大家去衢州參觀,他卻不幹了,非要回去。周廠長讓大家討論怎麼辦?最後,還是決定去。他就一人回去了。其實,後來到了衢州參觀後,還是有一定收穫的。

後來,廠里來了一位年輕新領導,是他的直接上級,但他更不予理會。新領導年紀輕,比較謙虛,一次次上門要見他,敲門他就是不開。

總的說來,他還是非常耿直的。後來,全體科室幹部下放車間勞動。一次,小組討論會上讀報,讀到一篇文章說到建設一個項目,不需要圖紙,不需要設計,大家七嘴八舌,七手八腳就搞好了。他怒斥一句,”胡說八道!“站起來就走。

他可能過於書呆子氣,不知和異性須避瓜田李下之嫌,而工廠里是最喜歡搬弄桃色新聞,謠言他和同室的一位女同事如何如何,工廠領導居然把那位女同事調離。鬧得非常難聽,女同事告訴了外地的丈夫,丈夫也氣得半死。後來,又謠言說,設計室里一個女孩是他小老婆,又傳得非常難聽。可是,若干年後,他因為與那女孩對一個人有不同看法,堅決要把她調走,毫不容情。廠里的輿論又轉向了,”跟他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居然還要把人家趕走,太不像話了。“

後來,他也被工廠領導所不容,調離了該廠。

5.張工

1962年左右,該廠調來了一位姓張的大學生,分配到設計室工作,以下我們就稱他張工,他畢業於浙江大學,在這家工廠里學歷屬於最過硬的了。此人又是一番特性。他幾乎很少埋頭工作,進了設計室從沒好好畫過一張圖紙,但也沒見到與什麼人閒聊,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他最大的有趣之處是信口開河,隨口胡說。一年冬季,天氣寒冷,大家就一起去取煤球爐和煤炭到辦公室取暖。他卻不肯動。同事們說,到時你就別取暖。他回答說,我不取暖。後來,同事們把爐子和煤炭取回後,生起火來。大家繼續畫圖紙。沒想到,他第一個走到爐子邊,一邊烤手一邊說,“再烤兩塊燒餅就好了。”

本來大家也沒注意他行為,經他說這話,就想起來了,說他,“你不是說,不要取暖嗎?”

他翻翻眼睛若無其事地說,“那又怎麼啦?”

後來,幾個同事在副廠長帶領下去東北參觀。在南京等候轉車時到玄武湖遊覽。在玄武湖動物園裡看到老虎,他又大發議論起來“老虎跳出籠子不用怕。老虎不會游泳,你只要跳到湖裡,老虎就沒辦法了。”

同事說,“老虎也會游泳的。”

他說,“沒事,你只要鑽到水底,等老虎游到前面,就從後面上去騎到它背上,兩隻手抓住它兩隻耳朵,一隻手抓住它的尾巴。”

正眉飛色舞的時候,一名同事打斷他,“兩隻手抓耳朵,一隻手抓尾巴,你有三隻手嗎?”

蘇南人當時也把小偷稱為三隻手。大家笑起來了,他依然翻翻眼睛,怡然自得。

到了天津,又要等候轉車。大家就到海河邊走走,天已經黑了,那時候公園關閉,許多年輕情侶就坐在堤岸邊陰影下坐地上幽會。大家為了避免打擾他們,只是從遠處經過,他卻一次次湊到前面去看。同事勸告他不要這樣。他卻得意洋洋對同事們說,“一個個姿勢不一樣。”還頗有收穫的樣子。

後來,他曾一度借調到省廳局工作,一次召集幾個工廠人員開會。有些人來遲了。他就訓話了,“怎麼現在才來,什麼時候了?現在宣布散會!”

儘管他常被同事們笑話,但他翻翻眼睛就過去了,從不記仇。所以人緣比較好。後來,在C市化工局工作,機關單位退休,比他的同事們好多了。

有一件事很能看到他和屠工兩人的性格不同,處事的差異。911事件後,美國的簽證抓嚴了。他和屠工的兒子都在美國留學。屠工的申請被拒簽後,生氣極了,發誓再也不去申請了。而他一次次拒簽,一次次再去,無非是多花些錢,不當一回事。

6.又一位張工

也是在1962年左右,該廠分配到一位大專生,也姓張。以下也稱他張工。他的家庭富裕,父親是一家私企的高管,工資很高。家裡有一獨棟樓房,是他母親和姨媽共有的。但是,後來姐妹不和,姨媽就搬走了,留下女兒繼續住在那裡。張工兄弟幾個個個身材不錯,他母親常常自豪說,”我的兒子個個都是衣裳架子!”沒想到,卻發生了表兄妹戀愛,與張工的兄長戀上了。遭到張工母親堅決反對,姨媽的女兒就自尋了。正是宣傳婚姻法的時候,張工的母親被判入獄,張工的兄長判刑僅一年,釋放後很快就結婚,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死的人真是白死了。

張工來廠後,分配到六六車間,卻從不好好工作,那次到南翔參觀回來後,別的技術人員都一個個埋頭畫圖紙,他卻成天閒逛聊天,一個月下來連一張圖紙都沒完成。

來廠後暗戀一名以前的女同學,可是人家愛上的是一位南京大學畢業的學生。眼看無望,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機械廠的女工,開始進展不錯。有一次,女工對他說,”工廠可能要下放我了。“

他之後就一個多月不去看她。沒想到,那是那女工考驗他的。他一個多月再去,女工已經決定和他一刀兩段了。

他還特別喜歡炫富擺闊,穿漂亮衣服,還買了一輛全新的永久牌自行車,配上靠車輪轉動發電的燈,價值近200多元,那時候工人工資僅30多元,省吃省用也望塵莫及。他騎着那輛自行車在廠里兜風,還故意騎到那女工家門口去,說要氣氣她。其實,那么女工個性是非常倔強的,據說,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在廠里遭批鬥,天天在廠門口掛牌。半年下來渾身曬得烏黑。

1965年左右,廠里分配了一名本科畢業的女大學生。他立刻開展攻勢,沒多久就喜結連理。女大學生的父親是C市的一名資本家,家裡有一棟樓房,她就堅持要結婚後住到娘家去。他不願意,但是,最後還是讓步了。

婚後不久,文革開始了。他妻子的父親當年向黨交心的活動中講的一些交心話,被紅衛兵扒拉了出來,被定位惡毒言論,反動資本家。家也被抄了。他們夫妻倆在上海度蜜月的照片也被抄了出來,在工廠圖書館展覽。大家去看他倆的蜜月照片,很是議論了一番。可是,他們禍端僅僅開始。

沒幾天,工廠搞遊街。他妻子被打成反動資本家的女兒,戴上高帽子遊街。隊伍押着四名戴高帽子的女子往北前進。途中,遇到另一支遊行隊伍返回。張工也在這個隊伍里,看到妻子戴着高帽子,就悄悄對人做了個鬼臉。

可是,往下輪到他受罪了。C市兩派武鬥了,紅派的一支人馬為了表明自己的堅定階級立場,一天深夜闖進他妻子娘家家裡,把家裡的五個男丁,也包括他在內,統統押到據點裡,蒙着眼白天黑夜坐地上。幾天后才被獲釋。這個罪也夠他受的了。釋放後,他們夫婦倆就逃到他外地的家裡去了。

革委會成立後,恢復生產。工廠所有科室幹部和技術人員下放車間勞動。而他被下放到最被人歧視的搬運工隊伍里。他用草繩束腰裝着若無其事。有一次在運輸隊裡和一名運輸車駕駛員打起賭來。他對那駕駛員豪氣十足地說,”你能從口袋裡一下掏出一百元錢嗎?“

駕駛員說,”如果能掏出來,你怎麼辦?把你的自行車一百元錢賣給我!“

那時候,工人的工資一個月才30多元,平時口袋裡有幾毛錢零用錢就了不得了。他料定駕駛員拿不出來。就一口同意了。不料,駕駛員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元來。原來,他第二天要出差到外地預支了錢。他傻眼了。駕駛員不依不饒,要他立刻把自行車鑰匙交出來。他推託說,要回家和老婆商量商量。駕駛員哪裡肯答應,運輸隊的搬運工們也集體起鬨,他只好乖乖的把價值200元的自行車讓給了那駕駛員。以後,城鎮居民上山下鄉,他也在劫難逃,夫婦倆帶着女兒下放到高淳農村。回城後,安排在一家小廠工作,後來有違規行為,又轉到另一個廠去了。前些年,有人遇到他,他說自己的肺部纖維化了。可能是他當年在六六六車間呆過一段時間的後遺症吧。以後,沒幾個月後就去世了。

7.另一位姚工

1958年10月份左右,該廠分配來三名高中畢業生,到河南邊的老廠上班。老廠的勞動條件非常差,三人沒一天安分,天天鬧着要離開,可是,糧油關係何戶口都扣在廠里,離開了廠就沒法過活。但,他們也不肯好好上班。還曾一度想到大西北去工作,據說那邊不需要糧油關係。但最後,也不了了之。

三人中一位姓高,1960年困難時期時,他耐不住飢餓,干起了扒手勾當,被抓去勞教了,後來就不知下落了。

另一位姓莫,後來倒是認真工作的,一度還評委先進團員。1962年時,食堂辦公室抽屜被撬開,糧票飯票都被偷走了。這時後,發現他沒來上班,就懷疑到他了。工廠派人到他農村的家裡找到了他。原來,他確實挨不住飢餓,撬開了食堂辦公桌抽屜偷了飯票糧票,事後又非常恐懼,就逃到老家去了。以後就被開除出廠,到老家農村去了。

這裡要講的是他們中的第三位。他姓姚,後來也被提拔為工程師,所以,這裡也稱他姚工。

他也很快調到河對面的新廠,在一個農藥車間上班。有一次,熔融黃磷的爐子出口堵住了,他拿着一根長鐵杆去捅堵塞的管道。不料,熔融的黃磷猛的沖了出來,噴到他臉上和身上。疼得他滿地打滾。

以後,就被送到上海職業病醫院去治療,大家以為他難以痊癒了。可是兩年多後,他回來了。臉上有一塊傷疤,一隻手的手指也殘缺了兩根,但總算一條命撿回來了。

回廠後在調度室上班,雖然不需要再在生產第一線,但還是要三班倒,也是比較辛苦的。

他個性比較開放,C市的土話形容為“哇打打”,什麼話都藏不住,只要聽到一點消息,要不了一天全廠一大半人知道了。他母親在上海復旦大學給一些教師當保姆,他高中是在上海讀的,也有機會到復旦大學去聽課。來廠後,就高談闊論高等數學,”那大學的數學厲害啦,就蚯蚓那樣一彎,練習本幾頁都寫不完。

後來也開始自修了高等數學了

一次,他對一位學了些數學的技術員說,某位正學習三角學的車間主任問他,30°的正弦是二分之一,那麼如何計算15°的呢?他覺得問這個問題很可笑,意思是怎麼可能呢?

沒想到,那位技術員說,可以的。

他聽後十分惶惑,難道你也傻了。但是,那位技術員接着說,“用級數展開。”

他立刻明白了。沒多久,廠里許多人都知道“級數展開”了。

他父親在解放初期遭鎮壓,所以,當時認為是出身不好。1965年初,文革剛開始,廠里出了一張對他的大字報。他氣壞了,跑去把那大字報撕了一部分。這下闖了大禍了,立刻全廠對他的大字報鋪天蓋地。他這時候驚恐到了極點。很快,一次全廠職工大會上,廠長點名說他,“你何必要赤膊上陣!”

意思是本沒你多少事,幹嘛亂來。大家哄堂大笑,於是,他被解了圍。

由於出身問題,已經三十四、五歲了,還沒有找到對象。後來,認識了一個農村女孩,也有三十歲了。那女孩非常強勢,向他提出,結婚後必須與他母親斷絕來往。為此他一直十分猶豫。朋友們勸他,這樣的女孩你絕對不能要的。他雖然戀戀不捨,但還是聽從了勸告。過了幾個月後,經人介紹一名C市的女知青。他沒敢說自己父親是被鎮壓的,而是一般的地主。那女孩說,我又不想當官,那有什麼關係!“很快,兩人喜結連理。有意思的是,以前那位女友非常強悍,事事處處他都必須聽她的。現在的妻子卻非常賢惠,都是聽他的。

妻子家庭是革命家庭,伯父在杭州擔任局級官員。婚後他們夫婦倆去拜望伯父。她伯父抗戰時期在C市北郊的圩塘一旦打游擊的,知道他老家也在圩塘,就問,”你知道圩塘以前有一個也姓姚的人嗎?我和他打過好多次。“

他趕忙說,不知道。其實,她伯父說的那個姓姚的人,就是他父親。他父親當年正是在那一帶和新四軍交手過好多次。沒想到,現在冤家變親家了。

以後,他的日子漸漸好起來了。妻子回城,在一家中學當教師。

還更有大的喜訊等着他。改革開放後,平反冤假錯案,他父親是國民黨投誠軍官,成分被劃為革命幹部,扣押的工資被發還。

他也從反革命子女轉身為革命家庭出身。提升為工程師,當上了科長。

兩人育有一子。他最後,妻賢子孝,安度晚年。

8優秀團員楊某

楊某是該廠老廠的一名學徒工,曾在老廠封為先進共青團員,要求年輕工人向他學習。一次,廠里安排三個高中畢業生將一個容器里的固體膠泥挖掘出來。膠泥粘結非常牢固,三名學生無論用刀還是用斧砍都分毫不動。他在一旁出主意說,”你們用刀片割。“就出這樣的餿主意。

老廠停產後,他也來到新廠。這時已經沒什麼人把他當一回事了。但他卻不甘寂寞,常常腋下夾了兩本書,到女工宿舍外轉悠,還經常在窗外拉手風琴表演。被人女工告到厂部,說他干擾夜班女工休息。

都三十多了,還沒有對象。有一次,有人給他就介紹了一名女孩。畢竟他是大型國營企業的正式員工,在社會上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家特地請他到家來吃飯。吃完飯,他從包里取出一個飯盒,把桌子上的飯菜倒進飯盒裡,還說,”不吃白不吃。“

以後,當然相親不了了之。

1960年後,廠里分配來三名女中專畢業生。他又想去吃天鵝肉了。一有機會就圍着轉。女中專生不甚其擾,告到厂部。在廠里不成,就到廠外去。一天,一位女中專生回到無錫家裡,忽然聽到有人在外面敲門就去開門,才打開門就”乓“的一聲把門猛地關上。女孩母親看她臉都氣得發紅。問她是什麼事?她只是罵了一句”神經病!“就不回答了。女孩母親就自己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楊某還站在門外。母親只好好好勸他離開。

女孩回廠後,又向廠領導做了反映。笑話傳開了。

這樣的人當年居然捧成青年們的學習榜樣。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9. 不幸的工人阿朴

1959年初只有15足歲的阿朴被勞動局分配到這家廠里。他是很幸運的,沒有到車間勞動,而是分配到廠長辦公室傳送郵件。每天騎自行車到市區把給工廠的文件等等帶回廠里,也把工廠廠長辦公室的文件送到市裡面相關的部門。

一天,突然聽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大家急忙趕到現場去看,沒想到接着又是一聲爆炸,去圍看的人中有兩人被炸到。一名是副廠長,一名就是他。

爆炸的原因是,廠里有一大批使用過的鐵桶,曾經放過一些化工原料,還殘留許多粘着物在桶壁上。生產科想利用這些桶,就安排人將一些苯倒入桶里,底下生火加熱。這種做法猶如用火加熱汽油,很快就導致爆炸。

幸好,阿朴傷勢不重,很快又恢復健康了。但是,他的災難僅僅才開始。而他的一生也很悲慘的。

他出生在一個當地沒落的大家庭。許多這樣的家庭常會鬧出如《紅樓夢》中的”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那樣的醜劇。他就是他母親與小叔子曖昧後,與丈夫離婚嫁給了小叔子後生的。這樣的出生,難免招人歧視。解放後,其父親又因歷史問題勞改,釋放後繼續遭派出所監控。

而他本人本來在廠長辦公室有一份讓許多工人羨慕的工作了。可是1962年時耐不住飢餓,開始有了扒竊行為。有一天,他和工廠團支部書記一起從城裡回廠。支部書記一路上教育他。到廠門口時,他問支部書記,”你的皮夾呢?“

支部書記一模口袋,發現皮夾不見了,吃了一驚。他笑盈盈的把皮夾遞過去,說在這裡。居然如此炫耀他自己的扒竊技術。

其實,他也沒扒竊多少次,但很快就被送到少年勞教隊去了。本來,是一兩年就會釋放的。然而,有一天勞動時,他前面的兩個人中,後面的一個偷偷扒竊前面人的皮夾,隨即把皮夾交給了他。他就藏了起來。沒想到這是來考驗他的。於是,他被加長了刑期。直到十年後才被釋放回廠。回廠後在鍋爐間運煤,一次不小心,一條腿被機器夾住了。被工人們救出往醫務室送,那條腿沾滿了黑色的煤灰和鮮紅的血液,一路上慘叫。

他就從此終身殘疾了。後來娶了個農村婦女,生了個女兒。2012年,他祖屋拿到一筆補償款,這時,他已經臥床在一家老年中心了。補償款都給了女兒。

10.金某

該廠曾經辦過一個技術中學,其中一位姓金的學生畢業後就留在廠里工作。也算是一名技術員吧,往下就叫他金某。有一次,上海一家大化工企業的總工程師來該廠,發現一根氫氣管道在往外漏氣,就說,”怎麼不堵了?“金某卻說,”不礙事,管道里只有氫氣,沒有氧氣,不會爆炸。“那總工程師一問,知道他還是一名技術員,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十分氣憤。就向廠長報告了。以後,廠長大會批評,繼續在車間勞動。

有一年,要搞一個科研項目,主持項目的技術人員也到這個工段來體驗經驗,發現他很肯干,就乘車間主任外出出差時,把他借調到一起工作。他工作也確實不錯,尤其是動手能力強。以後,那位技術人員又要來了一位有無線電技術的姓單的工人搞自動控制。以後,就把那位工人稱單某。三人合作得很好,關係也很密切。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C市分成兩派。金某出身小資本家庭,就站到了黑派一邊,而且態度非常激烈。革委會成立後,黑派被打壓了。他的態度卻突然大轉彎了。有一天,一台試驗設備出了些小故障,他嚇得發抖,”我要成反革命分子了,我要成反革命分子了......

其實,不過是個小故障,很快就排除了。但是,他的精神壓力依然非常巨大。在車間檢討會上,儘量把責任都往別人頭上推。

工人單某當時家裡有幾間住房,被一些無房戶占了,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把他們全家下放農村。一天,單某到金某家,金某家人問他,你們下放後,房子怎麼辦呢?“單某回答說,”就當作失火燒了。“金某就回廠匯報,說是反革命言論。單某在班組裡被批判了一次。然而,金某不肯罷休,又稱,在清查廠里廁所的一處反標時,單某渾身直冒冷汗,肯定做賊心虛。於是,單某被請進了群專組,寫了幾十遍

”打倒***“和***萬歲。但最後,公安局筆跡對比後,被排除了嫌疑。

金某又接着來第三招,稱有一次到單某家裡打牌,看到他家牆上寫了反標。廠里立刻把已經下放的單某押解回廠審查。當時一起打牌的還有那位曾經邀金某參加項目的那名技術員。那技術員堅決否認有那件事。但是,查的人認為,你們三人原來關係一直很好的,他不會無緣無故咬他一口吧。”那技術員受到很大壓力,最後,廠領導派人到外地去調查另一位也一起打牌的人,同樣也否認了這件事。於是,廠里就把單某放走了。他還憤憤不平,說廠里把一個反革命分子放走了。

若干年後,改革開放了,他忽然又說,當年的運動是封建法西斯主義。有一次,乘坐公交車,偶然遇到了單某,幾次欲想前去,大概是想道歉吧。但單某沒理會他。

11.單某

現在再轉到單某。單某畢業於C市省高中,可能由於出身問題,高考落榜,被勞動局安排的該廠當工校教師。但是,可能與周圍人關係搞得非常緊張,沒兩年就下放到車間當工人。當時這家廠將科室人員下放到車間是唯一一例。到了車間以後,車間主任前後換了兩任,他都鬧個不休。

他數學非常優秀,大學數學系課程的概念非常清楚,後來覺得沒前途了,又鑽研起無線電技術。前面提到的那位技術員就向車間主任提出,讓他來自己的項目中搞自動控制的電器部分。車間主任很大度,也同意了。後來,果然搞得很成功。

但是,禍事來臨,他家房子被他母親家單位無房戶占了一部分,他家不肯罷休,鬧得不可開交,最後,全家下放。他雖然是工人編制,不在當時下放對象中。但是,廠里迫於壓力,也把他下放了。

回城後,混到一個化工工程師的職務,到一些鄉鎮去辦化工廠,但是,他從沒有學過化工基礎知識,搞一處倒一處,不過,錢還是撈了些,在市里買了套房子。

後來其妻子罹患癌症去世。妻子去世後不到兩個星期,他就把照顧妻子的小保姆接來同住,說是等自己老了後,有個照應。不久小保姆生了個兒子,他就抱着這個孩子到處走。外邊紛紛傳言他又生了個兒子。他聽到後,反而得意地咯咯笑。

有一次,岳父慶祝生日,他不僅和兒子、兒媳一起去赴宴,還帶了小保姆一家和那孩子。兒子兒媳從頭到底沒理過那孩子,就當沒看見。

他還為小保姆在市中心買了套房子,兒子也想要。他卻說,那是為小保姆兒子今後上學方便的。可是,兒子也有孩子,同樣有這個問題。父子兩就鬧得好久不相往來。

這時候,他母親家的房子要拆遷了,他立刻忙着和弟弟上法院打官司爭份額,而老父親只能住在垃圾屋裡,完全不予過問。

以後,他的房子也面臨搬遷,他一次次要價不肯搬。開放商就僱人到他家去尋釁,甚至有一次把一馬桶倒在他家門外。他居然也能忍住。還煽動其他鄰居一起鬧事,最後,派出所要請他進去,他就躲到朋友家去住了些日子。

他岳父大約有十多年時間身體欠佳,先後住院十多次,而且,有一次他也住進那個醫院,卻一次都沒去探望。後來岳父去世,他也沒去參加喪事。

2012年左右,他忽然聽說,岳父家祖屋拆遷,可以拿到一筆豐厚的補償款。就立刻到拆遷辦去要補償款,說自己是半子。岳父生病和去世的時候,連影子都不見,看到有好處了居然又自稱是半子了。一次次到拆遷辦糾纏,甚至辦公室主任要中午吃午飯他都擋了不讓去。

拆遷辦告知他岳父家的家人,查到相關法律,女婿沒有繼承權的,但是,外孫可以繼承。他們父子兩又湊到一起了。按照法律,對家庭貢獻多的,可以多得,貢獻少的少得。其岳父生病時,醫療開支都是子女承擔的,而他們父子兩連人影都不見。現在卻要求均分,說得過去嗎?可是,他兩次寫人民來信到市政府阻擾發放。

岳父家是當地望族,書香門第的人,告訴他們,並不是為了錢財,還打算捐給慈善機構,簽了協議。他不信,特地跑到當地慈善總會去查,總會的人告訴他,必須原辦理人一起來才能看。他碰了釘子後,就要求岳父家人一起去。岳父家代表也同意了。但,他又翻悔了,臨到那一天又不去了。就這麼折騰。

最後,岳父家子女也不想和他糾纏了,同意讓他兒子也得到相同的一份。岳父家拿到補償款後,立刻辦助學捐贈活動,不僅當地電視、媒體做了大量報道,而且全國數十家媒體,甚至香港的相關媒體也做了報道。

第一次捐贈活動會議時,他兒子的單位的一位領導也來參加了。當初,他鬧得人盡皆知,可見這時候他兒子的壓力會有多大。

一年後,他突然寫了封信給岳父家人,問,“原來我們以為你們是為了錢,後來想想又不像,能告訴我原因嗎?還問,我真是個失敗者嗎?”

岳父家人沒給他回答。

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次政治活動中,要求每一個人暴露自己思想。他這樣寫道,“我就夢想能讓全世界的人佩服我,感謝我......

一個人居然會自我膨脹到如此程度,匪夷所思。

 

 

12.耿直的汪工

江蘇省省機關的一個部門裡,有一位姓汪的女工程師,我們就稱她為汪工吧。她的主要工作是統計行業內的生產報表。工作是比較認真負責的。然而,個性比較急躁,還免不了斤斤計較。所以,部門的負責人有一次批評她,”我們這個部門裡每個人,你都吵過了。“

她思維的邏輯性也不太強。有一次匯報工作,講了老半天,還沒人聽出所以然來。領導實在耐不住了,便擺手道,”你簡要些好嗎?“

她立刻不客氣頂回去,”你讓人家把話講完好嗎!“

可是,她滔滔不絕講了老半天,還是沒講出一個所以然來。

領導只能再次擺手,”你簡要些吧。“

她還是毫不客氣頂回去,”聽人家把話講完!”

大家耐着性子聽完,還是沒人能明白她到底要表白什麼。

有一次,一個項目成功了,她也要把自己名字加到研製者名單裡,理由是她建議過要搞這個項目的。事實上,為了搞這個項目,做了大量研究和開發工作。她的建議僅僅是說要搞這件事而已。就好比,看到電燈好就建議搞電燈,能和具體研製電燈的工作相提並論嗎。

退休後,她要求提升為副處級,先後跑了十多次,把相應的上下級單位跑了個遍。

然而,她確實又具有耿直的一面。

這個廳局有一名政工幹部,做宣傳時常常讀白字,平時也顯得腦子不太靈光。後來到省里的不知哪個部門去了一段時間,回來後忽然被提拔為廳級幹部,當時在這個廳局的中層幹部中幾乎是獨一無二的。有一次,省鹽業局送來一個文件要求把原鹽漲價,他也不問所以,立刻簽字同意。原鹽是該省二十多家氯鹼企業的原料,如果漲價這些企業將面臨巨大壓力。頓時,怨言四起。這位汪工就在單位里到處嚷嚷,”怎麼可以這樣辦呢?怎麼可以這樣簽字呢?“完全不顧全廳長的面子,也不怕得罪廳長。

13. 唐工

唐女士是在江蘇省一個廳局裡的一位管理幹部,畢業於上海的一所著名的化工學院,與後來的丈夫是同學,後來雙雙分配到江西工作,以後又調來這裡。當時房間比較多,她就一個人單獨一個辦公室辦公。有時,她就在房間裡抽煙,這在中國女人中是很少見的。現在,她和丈夫已離婚了,她是單身一人。兩人有一個兒子,留在江西丈夫那邊。大約過了一年後,她再婚了。出於所有人預料的是,新婚的丈夫比她小十歲,高中學歷。後來因照顧夫妻關係政策,不久就也調到南京一家研究所工作。

其經過情況大致是這樣的。她和前夫雖然是同學,但長期夫妻不和,吵鬧得很厲害。他們手下的一名年輕工人,也可以算是他們的學生吧,就在中間做工作,希望他們能和好。可能看到她極度苦悶,一次次耐心安慰,沒想到演變成師生戀,最後,學生和師娘成了親。

第二個丈夫志向很高,但因為學歷只有高中,在研究所只能做比較低檔一些的工作,非常鬱悶,常常喝了酒就亂發脾氣。她就勸他,好好努力,總會出頭的,還舉了其他的她知道的自學成才的例子。

沒想到,他竟然說,你就是認為我不如人家!

事實上,自學的道路確實不是容易的,不僅要天賦和毅力還要有機會。

另方面,她似乎有某種自我強迫的問題,有時會半夜時分覺得隔壁房間牆上的鐘可能掛歪了,要丈夫起床去看看。

後來,可能其第二個丈夫也不勝其擾,就儘量選擇出差,幾個月不回家,回來後還是鬧得不愉快,最後,她的第二段婚姻也走到了盡頭。

身體漸漸差了,在廣東的兒子有時也會來照顧她。照顧了一陣後,也吃不消了,說很能理解第二個丈夫為什麼會離開她了。

2012年的時候,她患了乳腺癌,只能自己一人解決,拖着病體騎自行車上醫院,排隊掛號和看病,再騎着車回來。後來,賣掉了住房,住進了省級機關養老中心。當時,沒有什麼有效的藥物可以治療,她就自己查資料,想辦法。同在養老中心的許多患癌症的人都一個個走了。她堅持了七八年,周圍人都認為是奇蹟了。這時候,有了一種英國的新藥,她注射了兩年多,但是後來注射部分的肌肉腫脹到沒發再注射了。她又聽說,一種美國的新藥可以治療乳腺癌晚期。但是,乳腺癌有好幾種類型,她的類型不適合。服用後就強烈嘔吐,反應非常重,只能停藥。沒多久,癌細胞轉移到了肝臟,僅僅兩三個月後就去世了。但,她和癌症總的對抗了近十年,也很不容易了。

14. 兩位善良的人

這兩位都是很善良的人,原來都是在一省工業機關供職的。

第一位姓吉,我們往下稱他為吉主任。他身材高挑,皮膚白淨,看上去一表人才。但為人卻十分和善、謙遜,家聚會時,他總是在一邊微笑着默默不言。1977年左右,開始改革開放了,該單位組織了一個三四個人的小組承辦設備出口任務,他是這個小組的負責人。然而,當時的國際情況是中國的技術已經遠遠落後於世界先進國家。此時,他另闢蹊徑,開始進行進出口貿易活動。當時,北京有化工進出口總公司。江蘇也有專門的外貿公司,都已經運行了多年來,這樣沒有絲毫經驗的人,能開展得了嗎?甚至不倒閉就不錯了。可是,他還是堅持了下來,一次次對手下的人說,“我們從游泳中學會游泳,只管放膽敢。”業務漸漸壯大,沒幾年就成了該廳局所屬的公司中業務量最大的一個公司。

儘管如此,他的職務一直得不到提升,雖說他領導這家公司,卻始終是副職。每次向上級匯報工作時,還總要愛訓斥。匯報回來後,精神非常沮喪。他也只好一次次說自己水平不夠,希望上級派正職的幹部來領導。後來,正職幹部調來了,是一家工廠調過來的,年齡比他輕,而且毫無外貿經驗。他就被靠邊了。

以後,公司脫離了化建總公司,他也不得不從化建總公司的南京住房裡搬出來,住進一小間裡。

在後來,公司改制,原來的小組一個個成為私人公司,有很多業務量很大,有些人也成了億萬富翁。但他並沒有建立自己相應的公司,也就這樣退休了。一家人就擠在小間裡生活。

最不幸的是,2022年新冠流行,雖然所屬退休部門感染的人還不少,但他是唯一因感染導致白肺而離世的。

另一位姓程,後來當上了經理,往下就叫他程經理。他出生在蘇州的一家大戶,據說,房屋就有上百間。1956年從上海一著名化工學院畢業後,分配到江蘇一專業廳局工作。反右鬥爭開始了,單位里找不到合適的右派對象,因他是出生在舊社會有錢人家,為了滿足指標,就把右派分子的帽子給他戴上了。知道他是受委屈的,1959年就給他脫帽了。但畢竟還是脫帽右派。1963年左右,他被安排到C最大的那家化工廠蹲點。他在現場非常勤勞,前前後後到處細察,有一次還特地潛入一水池的水面下摸情況。

他走後,該廳局另一位年輕幹部來廠蹲點,卻一天都沒有到車間去,成天呆在宿舍里。

他在廠里呆了大半年,此時也年近30了。看中了一名廠里的中專畢業的女技術員。工廠領導也很想成人之美,然而,女孩的家庭因他是脫帽右派,堅決反對,只好作罷。他對那女孩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有一次,南通一家廠的人來該廠後,特地想看看這個女孩。因為,根據他說的印象,覺得那女孩應該是貌若天仙。其實,那女孩身高不足一米五,臉蛋非但難看,而且還長了個至少兩公分大小的黑色胎記。

1968年上山下鄉運動,他被下放到蘇北一家化肥廠工作。已經是三十五六的年齡了。工廠領導非常同情他,給他介紹了廠里的年齡較大的女工,不識字。他也就和那女工結婚了。1977年以後,他被調回廳局工作,妻子安排在下屬一研究單位附屬幼兒園當保姆。妻子不會生育,兩人領了妻子妹妹的一個孩子作為自己兒子。

以後,落實政策,派他到下屬單位去當領導。最後是在一家企業當經理。後來,他就在那家企業退休,退休工資只相當於廳局人員的三分之一,甚至妻子因為是事業單位退休的,退休工資還是他的兩倍多。

而那位當年同樣下廠蹲點的年輕幹部後來以正廳長職務退休。

他的遭遇是非常坎坷的,但他天性非常樂觀,和人談話總是滔滔不絕。家裡養了兩隻貓,每天下午還去南京大學校門附件去給好幾條流浪貓餵食。現在,他也年近九十了。

15俠女禮露

2010年之後認識了一位名叫禮露的女士。為人不拘小節,十分瀟灑,在女性中很為少見。有一次,她提議大家第二天聚會,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人都到齊了,卻不見她人影。就到她家門外敲門,半天沒有反應。大家就走了。大家聚會了好一會兒後,忽然接到她的電話問,”你們在哪裡呀?“回答說,“之前一直在找你,你在哪裡呀?”她這時候才說,”不好意思,睡過頭了。“睡得那麼沉,連那麼響的敲門聲都沒聽見。

交往多了,也聽她講了很多自己的經歷。她是滿族人,退休前在北京的一家民族出版社工作。出版了一本題為《發現伍連德》的書,是紀念拯救數以萬計中國人的白衣天使伍連德的。

她還講述了自己的一次驚險經歷:

   2003年4月7日,她陪伴一位老人去醫院做檢查 當時,已傳言有疫病傳播。但還沒有正式宣布是SARS,官方的說法是“非典”在醫院裡樓上樓下地跑,掛號、取藥、劃價什麼的,來來回回不知跑了多少遍。一直忙到12點半,忙得一口水都沒喝。

回家第二天,沒什麼異常。9日那天特別暖和,可是卻覺得特別冷,把棉襖都找出來穿上了,還是覺得冷。睡到半夜竟然冷醒了到了下午,體溫接近39攝氏度,壞了!找到中文資料說此病目前沒有對症療法,一般情況下感染到肺部,出現肺炎,然後是發病5到7天后窒息死亡。到了13日,開始渾身疼,而且胸口開始有憋悶感覺。直接去人民醫院的急診。胸透顯示,肺部沒什麼事。

 4月15日又去了一趟人民醫院打針,一天比一天咳嗽多起來,憋悶得很厲害,還是渾身疼,天黑開始體溫達到39.5攝氏度到40攝氏度。4月16日已經是發燒第6天了,拍片子上寫着:“左肺葉右下感染。”

  17日白天病情更加嚴重,上午就燒到39℃多,氣都上不來了。一站起來眼前都是黑的,出現缺氧狀態,臉上跟有小蟲爬似的,可能皮膚上的血液開始缺氧了,臉都黑了,嘴唇變紫了,手也變色了,很危險了。再一次去了人民醫院。

還是在門診打針。門診照例不少人,很多人都在發燒咳嗽。這一天增加了一個新規定:在門診打針的人必須得交肺片。於是把“左肺葉右下感染”的肺片交給了打針的護士。再次做了透視右肺也感染了兩肺全壞了問兩位護士“如果得了‘非典’,而且已經發燒好多天了,能不能住院?”

回答是,要等病房門口等着,排號,如果有車來接就轉院,沒車來接就等着。這時候其中一個護士問另一個:“門口那個轉走沒?”對方回答:“還轉什麼啊,死了。”聽到這話,都嚇得發抖

 4月18日,還得去醫院打針,護士和患者隔開,有個小窗口把胳膊伸進去打點滴,而且護士全副武裝,連護目鏡都戴上了。

  正在打針的時候,接到了協和醫院副院長於曉初打來的電話:“你別打了,趕緊回家。”於曉初讓記下來幾個藥名,讓趕緊去藥房買回來吃。於曉初他們和專家在研究治療方案,應該是最先得到治療方案的。告別了五進五出的人民醫院。

   這時候意識到必須寫遺囑了。生命即將結束之時,最重要的事情無非是孩子、財產這些問題。

  寫完遺囑後,往瀋陽妹妹那邊打電話孩子也寄養在那兒。又跟兒子說話第一次告訴他不是自己親生的……最後說:“劼克,和媽媽說再見吧!”可是他那邊一直沉默着,就是不說“再見”這兩個字。而妹妹就一直在哭。

  靠着最後一口氣,挨到了協和醫院。當時的感覺非常不好。每一次呼吸都覺得非常費勁,一陣陣想咳嗽,但感覺沒有進氣,憋得厲害,似乎肺已經不工作了,就只剩下嗓子眼裡這點氣用了激素之後,21日下午,我感覺體溫轟然而退。這個時候已經燒了11天了,第一次恢復了正常體溫。22、23日體溫都開始正常。身體慢慢康復,終於在5月12日這一天出院。整個病的過程中一滴眼淚沒掉,可是再重進家門的時候,忍不住號啕大哭,感覺有如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7月份複查,大夫看了胸片說:“你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後來才知道,在協和前期收治的106名“非典”患者當中,是最危重的16人之一。8月5日那天,再去檢查身體的時候,報告上寫着:胸透未見異常。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終於和正常人一樣了,這怎麼可能!

  此段內容可詳見;非典”倖存者禮露口述:從那段經歷中,我們能反思什麼?   三聯生活周刊)

文中提到的她的兒子劼克確實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她前夫家領養的孤兒。

那年屠殺事件後的第二天,她前夫想買食品品嘗,她氣憤極了,責罵道,”死了那麼多人,你倒還有那麼好的胃口,怎麼吃得下的!“

兩人感情破裂,最後離異。劼克患有自閉症,前夫家庭不願再收留,想依舊送到孤兒院去。她卻把那孩子領到自己身邊當兒子。這遠不是一般女性能做到的。

以後,母子兩就相依為命。她兒子有自閉症,但很能鑽研,熟悉電腦技術。兩人在網上搞群,發表議論。群常常被封,有時今天開明天就封。她開始非常氣憤,後來也習以為常了,封一個就立馬再開一個。每建一個群要拉幾百號人進群,也夠他們母子兩忙的了。到現在為止,至少辦了幾十個了。

可真有女俠之風啊!由衷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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