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生命的记忆作者:赵晓
有一天,一位朋友问我,作为经济学者,你分析了好多生命的行为和现象,包括情感与审美,可是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生命呢——我指的是,完完全全来自个体的,与你的教育和文化无涉的生命。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的生命体验? 这是个非常难回答的问题,难,就难在准确地捕促住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状态。 对我来说,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所遇所思不过象蒲公英一样,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全然不留一丝痕迹。但生命中,也有一些东西,像风雨过后的泥土,先被冲刷,渐渐沉淀,直至融入生命的最深层。多年以后,即使细节全然忘记,记忆却更见鲜明。 它们是生命火山中的岩浆,流出后凝固成石头,再成为我生命河床中最坚硬的底部。 年岁愈长愈清楚地知道,这些记忆就是我的生命,生命无非记忆。 母亲,是记忆河床中最温馨、挚爱的部分,牢牢占据着我记忆的中心,却不敢轻易碰,不敢写一字。因母亲太苦了,我是她最钟爱的孩子却未曾有过滴水的恩报。 涤去许多酸甜苦辣,我愿记取母亲在冬去春来的日子,利落地抱满怀棉被拆洗、晾晒。那样的日子,春日的花朵格外美丽,天空的太阳格外温暖,浆洗的棉被上太阳的清香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日子悠长,康健的母亲竟阔别我已达13年之久。
童年,是记忆河床中最欢快的部分。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上山可摘果,下河可摸鱼,只道是欢歌无限,又道是梦中天堂。 多少年了,童年的一草一木却像刻石一样永不忘怀。就像沈从文梦中的湘西,白塔、黄狗以及翠儿。 后山是我儿时的最忆。有参天的枫树,在风雨夜它们会呼啸作响,让人惊恐。但在平时,我和小伙伴们尽可纵情嬉戏、捉迷藏、奔跑,痛快地消耗和生长着童年时的力气。后山已入我灵魂。我,注定永远是那个后山孩子,在尘世与城市却不过匆匆过客而已。 上学后,不能磨灭的记忆亦有许多。奇怪的是,原来以为很重要的一些事已变得不重要,原来并不看重的一些事却在记忆中却如火星般闪烁。 读周作人,才知道初恋原可是不经表白的青春骚动,并发现自己可能也是有过初恋经历的。只是当时的表达方式格外奇特:明明心里对一个女孩子有好感,却故意找茬和她吵架,看她红颜皓齿因生气而格外有生气。 某一年的一个冬天,我自外地来到县城车站转车回家,竟不期而遇阔别的她。彼时的她是位怀抱小儿的年轻母亲。我拿出从上海买的大红苹果送上,她竟眼中竟有泪水流出,我无言以对。 一切都已老去,包括这样的纯洁与有趣。就像一条远帆的船,我已飘离童年和故乡远矣。只是,在午后、在黄昏、在子夜,如许的记忆却会时常泛起,让我惆怅莫名。我们在人世的日子如同影儿飞过,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所幸有这些记忆,它们是我生命中的记忆珍宝。
林贝卡 2009 秋 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