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維讀者網（Creadres.Net）20周年有獎徵文稿件　

一、 初到北美

我有個朋友小強，當年來北美留學，是小強平生第一次坐飛機，父母都來送行。小強這個人一向越是關鍵時刻，越是不慌，不管事情如何緊張，我自巋然不動。當年高考他天天睡得香，考試提前交卷，考完就出去旅遊，這次他仍然是睡得着。第二天，小強由父母陪着，帶着兩個大行李，來到北京機場，就這麼大姑娘上轎頭一遭，驗了行李出了關，上了飛機。說來也巧，幾個月前，一個同學給小強打電話，講他們所的一個人有個華中理工大學的叫小傑的同學過兩天就要出國留學，現暫住在他們所宿舍里，似乎他的導師正是小強的導師，要不要見見。小強一聽，馬上騎車前往。見面一談，他的導師果然正是小強的導師，這下可好了，有個熟人就可以幫忙打前站了。小強走之前，就和小傑聯繫過，讓他幫忙找個地方住。飛機上居然還遇見幾個簽證處遇到的，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不太寂寞，well，北美第二天終於到了。下了飛機，打電話和小傑聯繫上，半個多小時後小傑驅車趕到，就幫忙把小強拉到他幫小強租好的住處。

這是地處離學校不太遠的葡萄牙裔聚居區的一所陳舊的洋房，房主是70年代末期從香港移民來的兩夫妻，他們一家四口人住地下室，把二樓、三樓空出來出租，二樓住着原華南理工學院來的一個系黨委書記，以訪問學者名義來的，六四以後他就賴了下來，二樓還住着一個昨天才從小強母校來讀地球物理博士的小丁。小強住在三樓，隔壁還住着個早年華中工學院公費來讀MBA的主，據說此人除英文不錯外，別的什麼都不行。那時打往中國的越洋長途電話很貴，半夜三更打，還得差不多$2一分鐘，給父母抱一聲平安，就趕緊把電話掛了。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呢，小強第二天就去學校報到，見導師，辦手續了。他的導師是這一行的學術泰斗，60歲了仍是精神瞿爍，一把雪白的大鬍子，雙目炯炯放光。老頭子聲名顯赫，著述無數，和工業界關係密切，搞來了大量資金，養了一大批學生，組裡面的先進計算機設備都是老頭子買的。

當天，老頭子就邀請小強和另外兩個學生，一個是去年西南交大來讀博士的小曙，另一個是台灣來讀博士的小侯，一同去他家吃晚飯。這可是小強來北美第一次開洋葷。當晚三個學生乘老頭子的車來到他家，吃的東西很簡單，牛排和沙拉，自己動手，放點油，牛排稀里糊塗的炸兩下，半生不熟的就算好了，什麼都不放，一點味道也沒有。英國傳統下的老外，吃的簡單，但很講排場，高檔、華麗的餐桌、椅子、餐巾、盤子、叉子、刀子、杯子和美酒將氣氛襯托得濃濃的。老頭子愛酒，喝高了就猛講話。他講到，他祖父一戰後回家做股票，發了大財，買下了大片的土地，他們從此生活無憂。他年輕時，原想成為一個詩人，但發現詩人沒得錢賺，就轉學工程，去劍橋讀博士，結果30出頭上就成了名。組裡面和他類似的教授有好幾個，有兩個原是學音樂的，已經達到很高的專業水平，後又轉學工程，也成為這一行的名人。他的太太也是劍橋博士，有兩個女兒，一個在新英格蘭地區某學校讀博士，另一個不太成器，很是讓他不滿。他家中藏有幾幅

名畫，他一件件的指給這三個學生看。晚上，小強回到住處，那三個鄰居找上來，問要不要見識一下資本主義，小強自然好奇得很，四個人便連夜驅車來到一條大街，well，到處是濃妝艷抹、奇裝異服的女子，“紅燈區”，這便是所謂的“資本主義”。

二、 艱苦求學

上課了，小強發現壓力一下子來了，語言還是其次，這裡什麼都要用計算機，當時在國內還大都是IBM大型機或小型機，微機才剛剛出現，這裡用的是Unix機，從來沒有接觸過，編程語言和有關軟件從來沒聽說過，教授上課不太講什麼，列出一大堆參考書和文章讓你自己去讀，讓你自己上機去算。沒什麼辦法，再難也得拼下來，只有夜以繼日的在機房、辦公室干。那時很多人問小強，聽說你住的那個城市冬天很長，雪很大，是不是這樣？你有沒有Culture Shock？小強說我根本就沒有覺得啊，多少年後，小強才發現這裡冬天怎麼這麼長，雪怎麼這麼大，才開始感覺到Culture Shock，他開始讀書的時候，壓力太大，他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去關心、體會別的。功夫不負有心人，小強讀的課目里，成績全是A！除了上課外，小強還要參加導師組織的討論班，完成導師安排的任務，根本是沒有任何假期的，更不用講放暑假、寒假了，暑假裡是要做論文，為導師

出文章的。小強幹的還不賴，他完成的導師署名的文章還被世界著名的出版商SpringerVerlag收書成冊。除了這些，小強還要做TA，他第一次上講壇時，科目是“離散數學”，語言上有困難，他就對下面學生講，任何問題，不會的就提出來，他當堂在黑板上做出來，結果學生們所有的問題他都三下五除二兩下子全都在黑板上做出來了，這下學生們傻眼了，到處講這個TA還真有兩下子。以小強的經驗，國內和北美的名校比，本科生平均差距不大，碩士、博士平均差距很大，有些北美名校的好一點的本科生的畢業論文水平，超過國內名校一般的碩士論文水平，北美名校的碩士論文水平則普遍高於國內名校的碩士論文水平，博士則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北美學生的動手能力及創造思維能力，明顯高於國內學生。

三、同學

組裡有不少大陸來的，除小傑、小曙外，還有清華來的小林，北航來的大美女小路等。小傑祖父原是國民黨雜牌軍的一個將軍，當年退往台灣時就把原配留在大陸，只和漂亮小老婆去了台灣，大陸和台灣關係解凍後才回來與原配相認。當時國內出國留學政策，只有有海外港澳台關係的人，才不用服務五年就可以出國留學，小傑便是憑此關係出來的。小傑是組裡的一號人物，來了就辦移民公司，天天想賺錢，不想好好讀書。多年以後，小強的同學在國內遇到在國內做生意的小傑，提到共同的熟人小強，小強才又和小傑聯繫上了。小曙父親是西南交大的名教授，小神童，英文流利，曾一直住在老頭子家，和老頭子關係很好。後來有一回老頭子問小強國內哪些學校好，小強告訴他除清華、北大外，科大也不錯，老頭子一轉身就拿來一份材料，是科大的一個女生叫小雲，問小強如何，小強說不錯啊。老頭子在小強快離開組裡時當真從科大招來小雲，還從上海交大招來一個年紀很小的小神童小張，可惜據說後來小張和他公司上級關係不好，被炒了魷魚，他的女朋友也離開了他，他居然一氣之下上吊自殺了，年輕氣盛、少年得志有時也會害死人那！

多年後，小強經熟人介紹與一香港友人相識，談話間居然發現他竟然是小曙的妹夫，他告訴小強，小曙與小雲結婚，已育有一個女兒，what you know，小強還算得上是小曙與小雲的大媒人呢！大美女小路的小帥哥同學老公兩年前就來組裡了，那時他們還沒結婚，她一直以未婚妻的名義辦探親，但一直被拒，她心灰意冷，都不想來了，可這時卻天從人願，簽證下來了，他們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小強早已與小路兩口子失去了聯繫，據說他們育有一兒一女，搬到南方溫暖之地去了。

小林是清華高材生，雖出身於高級知識分子家庭，但並沒有任何海外港澳台關係，按當時規定必須服務五年後方可出國留學，他拿到全獎後不知如何是好。一日出外辦事，在火車上居然巧遇他父母的一個同事，閒談之中就提到了他現在的這個情況，這位伯伯說我哥哥在台灣，小林聽了心裡就是一驚。不久，小林的母親告訴他，這位伯伯來提親，想將大女兒小雪嫁給小林，當時小林聽了大喜，一是出國有望，二是小林自幼與小雪相識，雖上大學後就再也沒見過，但記得小雪一直是個大美女。出國期限不等人，小林和小雪匆匆結婚、辦手續、出國。與小雪結了婚後，小林有些失望，小雪和幼時的印象完全不同，人倒也還漂亮，但脾氣暴躁，又風騷的不對路，經歷複雜。小強見到小林時，小雪還沒有來，覺得小林待人真誠懇切、聰明好學、很有思想及創見，沒有很多清華人常有的壞習氣，但有些書呆子氣，成天想着拿博士做教授成名成家，還有讓小強不太感冒的是小林是當地氣功協會的頭子，總跟一幫神神道道的留學生在一起，一會兒這個活動，一會兒那個活動的。

四、 鄰居

後來小強從原住處搬出來，住進研究生宿舍，和小林夫婦、小路夫婦、小傑夫婦、以前的鄰居、校友小丁夫婦、吉林大學來的小文夫婦作鄰居。小丁夫婦待人熱情誠懇，兩口子都聰明過人，小丁知道地球物理專業沒有前途，便和太太一起攻GMAT，準備考MBA。他們為了省錢，就去書店看GMAT的書籍，居然楞看出了個好成績，雙雙考取MBA。他太太是全職上MBA，他還得繼續完成他的地球物理博士學位，MBA是業餘。他太太先畢業，但當時工作難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瑞士銀行的職位，去歐洲呆一年，再去香港工作，無奈，他們只好分開。小丁兩年後拿到地球物理博士學位和MBA學位，馬上找到了香港一家金融機構的職位，專門與小強道別，小強衷心為他們兩口子能在香港團聚感到高興，祝願他們一生幸福，永不再分離!小文也是地球物理專業，知道沒前途，他們兩口子的選擇是做生意。多年以後，小強和小文夫婦見面，他們已有兩個兒子，盤了一家咖啡店，還打算盤一家加油站，幹得好啊!小林太太來後，請組裡的人到他家去玩，小強也去了，小林太太確是漂亮，但氣勢逼人，小林與她在一起雖貌似郎才女貌，但小林太太明顯壓小林一頭，這便是小林麻煩的開始。

快到碩士論文答辯、博士資格考試期間，大家都明顯感覺到小林神不守舍，情緒不對，後來終於從側面了解到他太太正和他鬧離婚。據說她這個霸道漂亮的太太和他根本沒感情，常在外有不軌之情，終於發展到與他人同居要和他離婚的地步。不過小林還硬是挺了過來，完好的通過了答辯，但他一改拿博士做教授成名成家的初衷，在準備博士資格考試的同時，開始找工作。那時工作十分難找，博士資格考試快開始了，他的工作還沒有什麼眉目。這時，他做了個大家都覺得不太理智，近乎破釜沉舟的決定：退出博士資格考試，一心一意找工作。大家都為他此舉捏着一把汗，誰成想，蒼天有眼，好人終會有好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就在他獎學金就要沒有了的最後一個月，他在附近另一個小城市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他走的那天，大家都為他送行，都誇他有志氣，是條漢子，早晚會有真正喜歡她的女子和他在一起的。從此以後，他就斷絕了和以前所有認識的人的聯絡，消失了。多年以後，小強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裡和小林再次相遇，還見到了他美麗、聰慧、賢淑的妻子小凡。小林性情甚至模樣都與以前大不一樣，完全沒有了書呆子氣，行事通達圓融、入情入理、外圓內方，琴心劍膽又頗具智慧，對世事、世情洞若觀火，而懷赤子之心。

五、高科技老炮

就在不久前，在一個聚會裡，小強又遇到小林，閒談之中提到他老婆最近和他聊老炮之類網上的八卦，還提到高曉松講了個老炮的專題，說什麼高曉松也是你們清華的，和你也差不多大，你也聽聽你們校友講些你們那個年齡段的故事。小林就聽了一下高曉松的節目，他對小強說：北京的孩子在我們班成績都是墊底的，用我們江蘇同學的話說，北京的孩子的分兒在他們那兒，連預考的資格都沒有。高曉松說他們學校一考就幾百個清華、北大，可能是沒錯，但都是墊底的。他說四中的孩子多麼牛，我的一個室友就是四中的，他們四中的同學也常來，看着挺規矩的，沒什麼牛氣的，不過他們以四中為驕傲倒是真的。說四中的孩子痞，北京的孩子有不痞的嗎？！但最痞的是清華附的孩子，一有舞會就來搶女孩子、打架，把外地來的學生打得一塌糊塗，結果外地孩子貼大字報、要上街遊行，把校領導嚇夠嗆。

小林接着說：不過，高曉松對老炮的定義我到還是有些感觸，他說老炮當年是戰士，到老了就退下來，和年輕人談起往事，什麼都是雲淡風清了。你說咱們，不就也是高科技老炮嗎？比如我吧，清華畢業去中科院讀碩士，畢業了來美國讀博士，Springer我就發了好幾篇文章，現在一幫子碩士、博士還沿着我當年趟開的路子在做呢，Google一下我的文章，索引我的文章的文章就一大把！教授咱沒當上，着急賺錢咱搞了高科技，從Unix開始，又轉Windows 95、98、XP、Vista、7、 8；從C++起，又轉VB、VC++、.NETC#；搞了Client/Server，又搞Web、SOA；Oracle、SQL從最開始的6.5、7、2000、2012到現在的2014及所謂的大數據。看着Microsoft一步步起，一步步垮；Apple一步步垮，一步步起；Google、Yahoo、Amazon、Facebook等等等等從無到有，到現在這麼大；今天這家公司起來了，明天那家公司沒有了，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

公司就換了不知道多少家，軍事方面的海軍、空軍項目做過，Logistic、CRM、Retail做太多了，電訊、網絡安全、搜索引擎、網店做過，銀行、信用卡、保險、醫藥做過無數家，不僅在美國作，還去加拿大、香港作，還海歸過。大、中、小型項目都做過，大的項目十幾億美金，幾百號人馬，得干好幾年；中的千萬美金，幾十口子，干一兩年；小的就自己一個人養活幾個月。多大、多小的公司都混過，高層、中層、低層、同事，不管陰謀還是陽謀，搞什麼鬼花胡，一厥屁股，就知道拉什麼屎，老遠就猜到了，都能對付。在國內，高乾子弟、貪官、奸商、黑幫、小姐都見識過，裡面是怎麼回事都知道。被人管就不用說了，老兵油子了，自己也開過公司，當過老闆，管過人，招過人，炒過人，知道公司是怎麼個做法。

剛開始的時候，上級是叔叔輩兒的，特尊敬，幹活特賣力；往後上級變成大哥級的，大哥仗義，咱也就不含糊，幫大哥長臉；再往後上級成小弟了，咱們也客客氣氣的，當今高科技世界就大概沒什麼活兒咱不會的、不懂的，幹活兒花1/3時間、精力就足足富裕了，或許1/3的時間、精力都不用；現在上級都是侄子輩兒的了，咱們還是客客氣氣的，該幹啥幹啥，就事論事，也不擺架子，不擺老資格，什麼事兒都雲淡風清，真正老兵油子，真正的老炮！別說咱們，公司里一大堆作mainframe、cobol的香港老頭、老太太，都六十多了，不也就這麼混嗎，他們可都是爺爺、奶奶了，那才是老兵油子，老炮！

其實咱們也開始進入爺爺、奶奶行列了，我們侄女的孩子，都比我們小孩大，我們是先升級作爺爺、奶奶，然後才作父、母的。小強說：沒錯，我在澳大利亞的原來我們化工大院的同學，現在都當奶奶了，但在facebook上，她還是當年大美女的形象。咱們還真是高科技老炮了，其實按照孔子他老人家的說法，咱們現在就是在“不惑”之年。

（Creaders.net專稿，未經書面授權請勿轉載）

更多精彩有獎徵文請點擊：http://www.creaders.net/events/zhengwen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