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一天中午午睡前，给护理院打电话，老娘说她刚吃完饭

我：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啊？

老太：开联欢会，哦，我还唱歌了呢。

我惊得坐直身子：你唱歌？唱啥啊？

老太：雄赳赳气昂昂，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啊

  没想到，在护理院“憋死”的老爷子走了不到百日，老太太在这里火（活）了。

  虽然她也经常半夜一个人的时候哭，虽然在电话里偶尔我也能够听见，她对护理人员说话时的客气讨好。但护理院的确给老太太换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天，亲戚把一张报纸的截图发给我，老娘笑着打电话的大照片醒目地印在报纸上，那是重阳节老人专题报道。我打电话告诉她，老太太说：哦，哪个记者写的？有好几个记者采访我了。

  说实话，老两口进养老院，我们刚开始最担心的不是老爷子，是怕老太太在不适应！过去几十年她一直呆在家里，长期神经衰弱不出门不活动不和人交往。老头子把家里所有的事情全包了，她每天早上吃鸡蛋都是老头子剥好送到手上，我们背后偷偷叫她“老公主”。但这样的生活更让人抑郁而彻底放弃，每天她想的说的全是过去我爸家的人如何对不起她，她如何受罪。以前我给家里打电话，她每次都是长吁短叹，感叹活着没意思。没想到来到护理院，打起精神应对环境的老太太“潜能”被全部激发出来，帮助瘫痪室友，作为老人代表接受采访，积极参加各种文娱活动。像她这样头脑清楚表达明白，能够半自理的的老太太护理院基本没有，护工都喜欢不多事的老太太。更好的是国内的志愿者队伍发展很快，每周三、六、日，都有不同的志愿者来给老人们献爱心，陪伴聊天、唱歌跳舞，洗头修脚、老艺术家大学生小朋友都来送吃送喝。我家老太太的世界打开了，性格也渐渐自信开朗。

  每次在一旁听电话的先生都很感叹，世事难料啊！

  都算半自理，父亲后期恢复好了以后，几乎可以算是全自理。在这个被称为护养一体的护理院，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多次轻松撑起双杠，并在上面自如来回摆动的老人。每次，这样的动作看得大家都惊呼，他也很享受这种优越。按理，这里有让他安心的所有保障：24小时的医生、药、氧气、护理员，甚至还有党支部活动。我上上下下为他逐人仔细打点；甚至为了让他心气平和，我找了信教的医生帮他。但胆小懂事的他，表面的隐忍平和下面是一颗无限抗拒的心，对护理院上下，他客气自觉，给他买的好东西他都先紧着让他的护工吃，因为这样这里更让他害怕羞愤。安顿好他和老娘我离开中国回来看病，我走的第一天，他就给我托付照顾他的朋友打电话，一天打了几十个，目的就是让人家带他离开养老院，理由当然是回家拿药买药，闹得朋友都不敢去接他，怕他回去就不回护理院了。吓得我和照顾他的朋友，用各种借口不带他回去，只要能拿的药都给他拿来，但我们都不知道，焦虑和羞辱让老爷子彻底放弃了，最后走得这样刚烈急促，“回家”成为他的遗愿，以致受托付的朋友现在都很内疚，这也成为我夜夜的噩梦。后来我想老人是认知已经有问题了，养老院的屈辱和不自由，让他意识不到自己需要帮助是常态了。一般北方男人也没有女人的平和与柔韧，特别是军人的刚烈和离休干部的面子不允许他随遇而安。怎么能要求一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了一辈子的人，这么老放下身段？

  天堂和地狱，一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