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父亲身体还可以的日子,早上我会陪他在家属院晒太阳,顺便买菜。我们在老干活动中心的小凳子上,背对着太阳静静坐着。院子里的老人们就会在旁边夸:女儿回来伺候爸妈了?孝女啊!你看这满院子出去的谁回来这样伺候了? 我成了“道德楷模”,故事和名号被他们传颂并带回家教育各自的儿女,他们的儿女再传回我这里。没人知道那会我心心念念想回加拿大治病,生怕自己得了癌症或者大出血死在中国。也没人知道我的先生头发一小片一小片的掉,怎么都长不好,难得他从来不抱怨。 一个60后朋友在院子碰见我,直接否定了我这样的生活:你这样不对,有悖人伦。我公公八十多脑溢血,两个儿子轮流伺候几个月累得都不行了。就这样老人走了,我婆婆还整天感叹老头子没被照顾好,我当时就说:妈,两个儿子尽心了。要是还要我爸那样活着,再搭进一个儿子的命你愿不愿意? 90后小朋友对我也不见外:阿姨通吃啊,收割一票30、40、50到60、70、80后粉丝。我苦笑答:那我不就成你们说的“圣母婊”了啊。人家一翻眼睛:无所谓,现在“绿茶婊”“心机婊”各种婊到处都是,愿意就当呗,自己不累就行。反正我不会被我的爸妈道德绑架,他们现在跟我说话,不讲道理只讲伦理(绿茶婊,豆瓣解释——特指装纯的婊子,貌似素面朝天但暗地化妆,特质是装出人畜无害、心碎了无痕的多病多灾模样,其实野心比谁都大。其他婊同理推解)。 同样的90后儿子上个圣诞假期回去看爷爷,见我那么狼狈。原来支持我的他烦躁地说:养老应该是社会的事啊,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时代巨变激荡,东西方游走的我们被夹在了更多的不同之间。这个年龄,我们已经活不成传统稳定人生应该有的样子。就像我加拿大的两个朋友,一个聪明能干,先生成功儿女出息,国内妹妹给妈妈养老出钱出力,现在她回去觉得自己连出力都好像出不对,像个受气包。另一个原先在中国就当领导,现在妹妹国内给妈养老,电话上向姐姐抱怨几句老娘,被她愤怒指责为不孝。于是她满怀豪情回去陪母亲半年,三个月后差点被老娘气崩溃了。 好在日子本身朴素简单,不需要名号只看初心,善良的人们自然都会互相理解。一次去银行替父亲取降温费。正不知道那堆乱七八糟的卡是哪个,父亲的朋友L叔叔也来取钱。他帮我理清楚各种卡的用途,边理边说:你这样怎么办呢?你也有家,也要生活啊。L 叔叔的话,让我那段时间糟乱的心一下稳了好多。本来一和人说话就想哭的我,竟然自黑还说了句实话:谁让我当初“能不够”,现在上贼船下不去了。当然也赶快再补一句:开玩笑啊叔,谁让我爸对我好了一辈子呢。 最后为我解难题的,也是像L叔叔这样善良的普通人。父亲进护理院后非常不满,每天看他从那儿出来我总是满满的负罪感,想方设法给他买东西补偿,母亲也不愿去养老院。正为难的时候,父亲的好朋友Y叔叔一人悄悄去护理院看了一趟,回来把我妈和我叫在一起,指着地上我买的那些营养品说:不用了,你的心院子里人都看见了。我专门在那里等着看你爸吃了顿饭,他身体和那个地方都还可以。也给他做了工作,他安心些了。你回去治病吧。 我和我妈都在哭,最后妈说:娃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不能再拖累她了。 不管是“圣母婊”或者是“道德楷模”,名号都是烦恼。 普通人的日子不敢求始终,有那点初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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