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听说我母亲所在的养老院（护理院）刚开不久就已经满员，热切地说:养老院看来是个好生意，咱也弄一个吧，眼看着房市有问题了，这钱总得有个去处啊。

   如果习惯了挣快钱，养老院的钱算快吗？轻易就获得高成就感的事情有多少呢？

   我老娘极爱干净，可养老院的太阳能浴室冬天水温不够，没有敢给老人们用。这几个月可把老娘熬坏了，我曾经安排朋友和以前家里的钟点工，请他们在养老院附近酒店包个钟点房，帮老太太洗个澡。没想到赶上两场大雪没有洗成。就在我回去前不久，老娘电话时第一句就说：我洗澡了，大家都洗了。院长说，过节前一定要把澡洗了，太阳能不热用电也要洗。老娘话音里透着爽润干净，听得我舒服无比。

   我知道给这群老人们洗澡意味着什么。人老了一般就比较不爱洗澡，怕摔跤、怕感冒、怕麻烦，爱泡澡的老人如果腰腿痛坐进浴盆都比较困难。这澡洗得越不方便，每次洗澡的准备就越多，时间就越长，阵仗就越大。父亲刚进养老院时还是夏天，每周三是他那层楼的洗澡时间。他看过太阳能浴室后就拒绝洗，因为他在家里从来就没有洗过淋浴。不难相像，这样的浴室几个护工一次要给一层楼的老人轮流洗，每五六个人一组也只能是简单冲淋。为了让父亲洗澡，我自告奋勇地进去给他洗。第一次洗不说条件简陋，水温不稳，光一件事就让我和父亲当时就有点崩溃，一个老年精神病人刚洗干净还没有穿衣站在那里开始大便，护工当时就骂......

   这次春节我还没回去，养老院通知群里发出一则提示：“请所有老人家属相互转告家里亲朋好友，来我院探视老人最好最多两人，老人们体质都比较弱，探视人员太多会将院外的细菌带入，给老人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谢谢配合理解！ ”关于老人作息规律的问题也是一提再提，比如亲朋给老人带吃的或者带老人出外用餐，每次用饭一定要通知护士，特别是卧床鼻饲病人，怕的就是人乱手杂重复喂食。院长曾经就告诉我，一个儿子从国外回来带老父亲出去吃饭，平常清淡饮食习惯了的老爷子，一出去大鱼大肉还抽烟喝酒，春节还没有过完人就去世了。

   几个月没回来，第一天到养老院就发现院里又有了大变化。大厅里摆满了康复设施，各种绿植和装饰也更漂亮了。节前院里人流不断，老人们和志愿者联欢，猜灯谜看《芳华》，来看望老人的亲朋们提的各种礼物各楼乱串，有几年难得来一次的亲戚孙辈们，经常是把别家爷爷奶奶认作自己的家人，说了几句才发现不对。腊月二十九，我和妈还在家的电视上看到了养老院的新闻报道，妈指着正在给老人洗脚的护士长还挺激动。

   节后，负责老娘的护工C还给我们讲了她大年三十的惊魂一幕。那天值班的照护对象之一是一个被害妄想症患者，她一直说有人来抓自己，经常就有跳窗逃走的冲动。当天C一个没注意，病人的一半身子已经挤出了半封闭的窗户，吓得C连忙拉住大叫人来帮忙，再把人弄下来绑在床上。到了晚上，C看她睡着，于心不忍又把捆绑松开。没想到半夜C打个盹醒来，床上的人就不见了。而且找遍全院也没有见人。吓得C下楼边哭边围着楼看人有没有摔下来。六十多岁的C是个来自农村的厚道人，她见过也处理过这样跳楼人的惨状。那会她一边怪自己一边怪养老院，过去她干的养老院只收卧床的，一个护工要看五六个病人，吃苦受累也就罢了，现在收的连疯带傻什么都有到处跑，真的是干不起这个活了。就这全院找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再返身回来查监护录像。从录像看人下到一楼就不见了。第二天早上，厨房做饭的才发现，老太太蜷缩在一堆花盆中，屎尿满身......

   有人提醒我，你母亲是全养老院里身体最好的，就吃饭让人送，洗澡让人帮，其他什么都能自理。好多让人伺候更多的病人和你母亲一样收费，你应该让他们给你减费。 我没有回答。在送父亲来养老院的当天，曾经对从事这项工作十年，送走一千多位老人的养老院院长说过一句：大部分从业人员的基本素质摆在那里，对养老院我没有过高的想象。是我没有能力了，请尽量善待我的父亲，我也愿意尽力为养老院做些什么。当天我回家后大哭一场！

   现今中国的养老院有太多问题，但是对这样的工作和其中工作的大多数人，对他们挣的这份钱。我心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