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宝成集团大厦的乔治和石溪，赶去酒店跟小宁汇合后，三人去秦淮河边儿找一家饭店吃午饭。

石溪：“乔治，刚刚在宝成，有没有窒息感，或者说，身陷一个淤泥潭子里，虽然软绵绵滑溜溜，但却让你动弹不得。”

乔治：“你这又是什么奇妙感觉？没有，我没有。我唯一的感觉就是意外，老冯头儿竟然在一家土豪公司当高管，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太小看人家了，唉，人不可貌相，还是老祖宗说得对。”

石溪：“脱离中国太久，我感到自己就像个傻子。”

小宁：“你从小被爸爸妈妈保护得好，从来就没有进入过中国社会。一张白纸的时候，就去了美国，被那里塑造了。现在刚一接触国内现象，反而不适应。你看，乔治就没有你这么大的反应。”

乔治：“我这一回来，感觉很轻松啊。”

小宁：“所以，咱们新到一个环境，先别急着下结论，慢慢看看再说。”

乔治：“我说，石溪，你得先恶补一下中国常识。把你手里那些英文的玩意儿先放放，多看看这些年出版的中文书吧。了解了解中国社会。”

石溪心想，自己这些天经历的幻象一样的事情，好像不是看中文书能解释得了的。

乔治继续：“还有啊，你别说，夜市地摊上，就有很多书呢，成功秘笈，致富宝典，全都没有专业界限的，但凡是个人，照着秘笈，都能发财。”

小宁：“乔治，好歹咱也是在美帝受过正规教育的好不好，批判性思维和创造性思维得有点儿吧。”

乔治：“你看我，身无分文，致富要紧。没有银子，你批评个啥？”

石溪：“critical thinking不是说要批评什么，而是你的逻辑感深入骨髓，任何不合逻辑不合情理的话会让你自然而然觉得不舒服。然后你就自然而然去寻找逻辑上的漏洞。”

乔治：“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书有逻辑上的漏洞？”

石溪看着乔治，没说话。

小宁：“有次我陪石溪去上海一家书店，石溪总结了，那里基本就是三类书。”

小宁转向石溪。

她嘴角翘了一下，说：“第一，翻译的外文书籍明显增多，只是，翻译质量不敢恭维；第二，儿童书籍繁荣昌盛，可见家长的钱包支撑起来一个巨大的市场；第三，国内作家原创中文作品，一个字，惨。”

乔治：“是吗？我觉得不少书写得挺不错的。比如我最近刚买的一本，叫30年后你怎么养活自己，说的是怎么理财的，我还真学不少呢。”

石溪：“书里面各种计算的assumption，无外乎是年APY至少8-10%，然后给你算一个20甚至30年后的天文收益，告诉你复利的力量什么的，对不对？”

乔治想了想：“还真是，有什么问题？”

石溪：“我翻过那类书。虽然我不是金融专业，但是常识告诉我，低利率时代，各个政府都在大量印钞，金融杠杆被贪婪驱动，用到了极致，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长期收益率给老百姓们使用复利？再者，利率计算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数学模型，而财务规划里，有太多可控或是不可控的因素在起作用。那些地摊书投机于老百姓整体教育程度较低，对未来有焦虑感，就把一个小模型当尚方宝剑拿出来兜售，我觉得长久不了。以后更多的人有了略微复杂些的思考能力，这些书应该就没有市场了。”

小宁：“所以那天在书店，你说那个地方让你感觉身体越来越紧张。”

石溪：“而且透不过气。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真让人不舒服。整体感觉中文原创书籍要么是投机打鸡血无敌全能神类，要么是食色性也类。我真是没法欣赏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霸道总裁，女主穿越，CP，耽美，我完全不明所以，也欣赏不来。也有我喜欢的，比如迟子健的感受力，岳南的考证，但太少了。从时代看，还是老舍林语堂那个时代是大量好作品涌现的时间。美国的书店就不一样了，里面有很多高品质的书，要么丰富人的感受，要么帮助人更清楚地看清楚自己和这个世界。”

在美国从来不去书店的乔治和小宁，耐着心听着。

石溪继续：“不知道中文世界是哪里出了问题，媒体用似是而非的关联和耸人听闻的语言伎俩，甚至算不上技巧，去消费所有可消费的，包括人们的好奇心，包括由于缺乏信仰和思考能力带来的焦虑感。反观英文世界，才让人心有些着落。有个叫 Aaron Sorkin 的剧作家说过他不喜欢社交媒体的 原因是 ，There's no depth. Life is complicated. You need to be able to explain complexity. 我想，用他的这句话来评价中文世界更加贴切。”

小宁对着乔治：“所以我家石溪说，大量存在的文字垃圾，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解释复杂。”

石溪：“只会去挑逗人的焦虑、恐惧、或是生理功能，来吸引眼球。”

乔治：“可是，最终是市场在推动和选择，有市场，就说明很多人喜欢那些书。哦对了，其实，也有一些高大上些的读书组织呢，比如糊涂书院、思想读书会什么的吗，估计会合您口味，看起来也挺热门的。”

小宁乐了：“风靡天下的读书会，石溪前两天刚批判过。”

石溪：“我有个表哥，他们公司出一部分钱，要求员工自己出一部分钱，加入了某个读书会。我表哥还把他的会员卡给我，让我去看那些东西。”

乔治装出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入您法眼？”

石溪莞尔，看了看小宁。

小宁：“我也看了些录像，连我这种不太看书的，都受不了。”

石溪：“那些东西，多数算不得文化。无非还是传媒，准确抓住80、90后，甚至一部分70后的心理状态和思考水准，利用似是而非的道理，貌似是提供解决思路，实则是去挑逗他们的焦虑感。在我看来，跟色情产品挑逗人的生理欲望没有本质不同。背后没有思考，没有理解，没有批判，甚至没有真实的信息。”

小宁：“还使用很多貌似抽象，但其实是虚啦吧唧的名词。但是抽象不等同于虚头巴脑。”

石溪：“是啊，他们惯用的一个策略，就是用似是而非的概念，夹杂貌似有理的故事，造一个看起来吸引眼球的构架体系，其实不过是个罩子。多数人，还是被眼目引导的，瞅那罩子稀罕，就多看看。图个新鲜后，也就不去看那个罩子下面，到底有没有东西了。”

乔治：“石神仙，面对您，我无话可说。可是刘小宁，你也这么说我有些意外。”

小宁：“我这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石溪：“小宁毕竟在西北受过严格的科学训练，基本的批判性思考能力有了。”

小宁故意做出得意的样子看着乔治。

乔治：“那么多人追捧的东西，难道一点价值没有？”

石溪：“唯一可能算有价值的，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做了些转化性科普。比如，把西方的科普性书籍，消化一下，加进去一些小故事，讲给中国老百姓听。这些东西，因为有像样的书籍撑着，至少内容还算是可靠，基本思路也站得住。”

小宁：“比如有个被石溪成为貌相清奇的，把人类简史用更易懂的语言讲了出来。”

石溪：“我唯一感觉不舒服的是，那人没有引用他的信息来源，说得好像那些工作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一样。”

小宁：“plagarism。”

乔治：“你们俩，妇唱夫随嘛。不过，一般人不就是挣个钱，吃口肉，喝口汤，然后就是找个老婆生个娃，如此就圆满了。看书不就图个乐儿，解个闷儿嘛。好了，咱吃肉喝汤，吃肉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