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南京入职宝成集团前一晚,石溪和小宁在江边公园散步。 小宁:“那个陈金水,今天来找我,说想跟我一起发论文。” 石溪不解:“可是你跟他的研究方向毫不搭界,怎么一起发?” 小宁:“我也这么觉得的,不过他说挂名就可以。他发的文章挂我的名字,我发的也挂他的名字。” 石溪:“要我肯定无法接受。嗯,你的事你决定。” 小宁:“我刚来系上没多久,不想把同事关系弄太僵,以后不好共事。而且,看起来系主任对于陈金水非常欣赏。这阵子系里拉一些企业投资,系里技术入股成立公司,系主任委托给陈金水在张罗。” 石溪:“或者你先答应着,然后就拖呗。啥时候有跟他研究方向有点关系的论文发表,问问他的意见, 让他参与一下,加上他的名字也无所谓。” 小宁有些迟疑,不情不愿地说:“他其实,是看上了我那篇打算投nature的稿子了。” 石溪:“他好精明。” 小宁:“而且,他还想当双通讯作者呢?” 石溪傻眼:“这样的事,他居然能张得开口?” 小宁:“是啊,他说的时候,我也是一愣。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 石溪:“是够厚的。那你后来怎么说的?” 小宁:“我脑子慢,他一提出那个要求我就懵了,怎么都想不到这样的要求他都敢提。所以,当时想不出来该怎么回应他,就先同意了。” 石溪:“啊?” 小宁一脸愁:“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了。” 石溪:“一篇文章从投到审到改到发,步骤繁多。你作为通讯作者,即使到最后,也有权决定作者的增减。” 小宁:“说是这么说,但最终如果不加他的名字还是要给他个理由,毕竟是同事。” 石溪:“就说其他合作作者不同意,或是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找借口。” 小宁眉头皱着:“我咋那么希望那稿子干脆直接被editor给据了拉倒呢?” 石溪瞅着他。 小宁:“还有更意外的呢。陈金水总是说他在美国名校和联邦政府做过很好的研究,可是我听我的学生跟我说,他的英文其实挺烂的。他最近在写一篇英文文章,说是他拿了一篇类似题材的范文,打算照着那些句子,一句一句模仿下来,只是数据换成自己的。” 石溪:“听起来也算是勤奋了。我知道的是他在大学做过两期博士后,按说英文不该这么烂的。唉,其实我也闹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就成EPA首席科学家了,且不说EPA也没有这类头衔。” EPA首席科学家的事情,石溪自然是搞不明白的。Dr. Chen第一期博后到期,他老板觉得Dr. Chen除了听话,似乎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的独立研究的能力,而且,说话费劲,写文章也指望不上,就决定不再续聘。可是,Dr. Chen 毕竟也是有把年纪了,老婆孩子都在美国。起初招人家来美国,自己过于想当然,没有电话聊聊,也是自己的失误。加上Dr. Chen人看起来老实巴交,见人就笑,也愿意泡实验室,所以即便没有成果,态度却没啥挑的。他老板就决定不为难Dr. Chen,在他申请下一个博后的时候,推荐信上开了把绿灯,说Dr. Chen是个听话可靠的人云云。只是为了避免日后影响自己声誉,推荐信上,Dr. Chen的老板还是晦涩地加了一句:“Dr. Chen来美这两年,交流能力有巨大长进”云云。 于是,Dr. Chen到了芝大做第二期博后。芝大的项目是EPA资助,相应的,EPA有一个专门的项目官员负责进度监督,对了,那位官员就是Indy事件里的凯西。Dr. Chen在芝大的项目进入第二年时,芝大的新老板跟Dr. Chen前任老板一样,开始头痛起来。博后需要的独立筹划和写作的能力,Dr. Chen都显得吃力。跟Dr. Chen的交流,每每给他带来鸡同鸭讲的挫败感。不仅仅是发音和语法的问题,而是Dr. Chen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对路。每每要讨论科学问题,什么前提假设归纳演绎,这些基本的逻辑思维Dr. Chen貌似都没有。这个急性子的老板每每面对Dr. Chen,感觉其人脑力如同在厚重的猪油里缓缓运转一般,半天都转不开分毫。这次Dr. Chen没有上次的运气,芝大这个新老板是新英格兰来的,年轻气盛,属于心狠手辣类型,盘算着是不是提前终止Dr. Chen的合同,即便这样做操作起来不太容易。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EPA的凯西提到Indy项目的事,Dr. Chen的新老板一向跟凯西私交甚好,就出主意,索性让Dr. Chen去Jeff实验室调查一下。心想这样安排,自己也就能从厚猪油里解脱出来了。Dr. Chen的老板跟凯西的原话是:“他能给你提供你想看到的数据和信息。” 凯西会意,即刻决定拿一笔经费出来,让EPA另一部门把Jeff早先的一份申请书调出来批准了。因此,就如此一步一步把Dr. Chen送入Jeff的实验室。 Dr. Chen从最初就知道自己去Jeff实验室做博后是明,为EPA窃取情报是暗。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个活儿做完后,EPA就打算跟他撇清关系了,毕竟没有integrity是犯了大忌的,美国文化是真小人尚可以接受但伪君子是万万不能的。只是Dr. Chen天真地以为,如果这次做得好,得到凯西欣赏,可能还会进入EPA混个哪怕是实验室的全职工作。只是再后头,事态发展不如人意。自己被Jeff赶走后,去找芝加哥大学的老板求收留,却被告知目前经费紧张,无法再雇佣他。Dr. Chen又去找凯西,凯西说现阶段太敏感,媒体报道铺天盖地,自己也无能为力。最后,凯西冷静地跟Dr. Chen说了句good luck。再后面,Dr. Chen在美国游荡一年,四处碰壁,签证已经out of status 快六个月了,直到遇到救命神仙,交大“海外招聘团”。跟中国人交流,是他擅长的,由此,他得到一个职位,终于也海归了。 不过,即便到了如此风光的今天,Dr. Chen仍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在IndyStar上写那篇报道的记者恨恨着。要不是那篇报道,说不定他后来就是EPA的正式职员了,那就能撬动国内更好的机会了,说不定到什么地方当个市长助理甚至省长助理都可能。 小宁和石溪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巧了,陈金水正在一个访谈节目上,操着闽南口音侃侃而谈着呢。 主持人:”我们知道,陈博士在美国一个非常著名的行业协会,拿过一个很难拿的大奖,可不可以跟观众分享一下呢?“ 陈金水:“其实我这个人对那些奖呢,从来不觉得怎么样。工作嘛,就是闷头干活,这个那个奖,都是额外的东西,没什么可看重的。” 主持人:“陈博士真是非常淡薄名利,非常低调啊。听说你那个奖还是你的同事偷偷帮你申请的。” 陈金水:“唉,说起真是没办法。有几个EPA的同事呢,你知道,美国人嘛,总是热心好事的,所以就在我实验室的电脑上,把我那些工作翻出来,替我填了表。最后,我一看,人家都帮我做这么多事了,我不能不领情是吧,就把大奖的申请提交了,没想到还中了。” 主持人:“可见我们陈博士是多么谦虚低调的一个人啊。” 电视机前,石溪自言自语:“什么大奖,还是同事给申请的,匪夷所思。” 小宁:“美国有这么好事的人吗?我怎么没有遇到过如此好人好事呢?” 石溪乐。 电视上,主持人继续发问:“那么,请陈博士跟我们说一说您的研究工作吧,不过,请一定用最浅显的语言,否则我们老百姓听不懂的哦。” 陈金水:“我们都说艺术是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其实,科学也是。我记得,有一年,我去美国黄石公园南边的jackson hole度假,遇到一个老先生,满脸皱纹。我跟他聊天儿,他就问我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我是做一些毒理学研究的,用一些水生生物进行毒性检测。然后,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主持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陈金水继续:“那老先生就问我,他最近看科学杂志,上面有一篇相关的论文,他问是不是我写的。我听他一说,还真巧,就是我的论文。” 主持人:“可见陈博士的工作在美国已经人所周知了。” 陈金水:“过奖了过奖了。我想说的是,美国在科普方面,老百姓对于科学问题的兴趣和追踪方面,跟国内相比还是挺不一样的。” 主持人:“陈博士实在是谦虚。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工作家喻户晓,怎么可能路遇一个人就知道您的名字呢?” 屏幕上的陈金水,羞涩地呵呵着。 室内,石溪呆住了。半晌,她说:“这个陈博士,他话说得真是好听啊,包装自己不显山不露水的。他是不是我在美国知道的那个,Emily口中的沉默寡言的陈金水博士呢?还是他的孪生兄弟?” 小宁那边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跟石溪说:“别说,他还真有一篇science的文章,只是名字在40多个作者里头排大概30位吧。” 石溪:“中国好神奇,我觉得有些错乱。” 小宁过来,搂了下她,说:“晚了,该休息了。明天一早的动车呢。” 石溪起身,走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小宁看着她的背影,他愿意慢慢等下去,等到她情愿接受自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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