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石溪回到住處。她立在窗前，看着湖水隨着漸暗的天色，逐漸蒙上了一層昏黃。白天的經歷終於暫時地離她遠去，她又安靜了下來。她不想打開屋裡的燈，在一秒比一秒加深的黑暗裡，想着流銘的樣子，神思恍惚。

那一晚，在大峽谷，流銘 看起來很意外地問她“你們大陸的小孩子，也聽粵語歌？”

那個模樣，再一次臨到她的眼前。甚至，隔着五年的距離，隔着生死，她閉上眼睛，都可以聞見他的氣息，可睜開眼睛，她看不見他。

“你什麼時候才能穿過雲端，穿越時光，再回來找我呢？”她問那個影子。

陪伴着她的是一首歌。

星月相掩於大海上

微風搖曳細雨也彷徨

流霞飛舞

群青深處

你我曾相遇的地方

你是否已化作風雨

穿越時光來到這裡

生命旅程

往復不息

每一個夢都會有你

她再次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去體會他的存在，寧可相信他就在身邊，因為她能感覺到他。她還想去看見那雙清澈的溫柔的眼睛。月光混着窗外的燈光，灑在她白皙的臉上，她心裡又開始疼了。

流銘離開後的日子，精神凋落到一片荒蕪。即便小寧和爸爸媽媽伴隨着自己，可是，沒有誰能夠像流銘那樣，走到她精神世界的最盡頭，陪着她去探索那片神奇的地方。也沒有誰能像他，自己的一絲閃念，都在瞬間被感知和了解。她希望人鬼情未了的故事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歌聲還是停了，她突然感到後悔，甚至罪惡。自己是跟小寧有了婚約，無形之中似乎有一道枷鎖在她心上，讓她在思念流銘的時候有負罪的感覺。此刻，她再度相信自己最適合的生活的就是一個人終老一生。這一生，有一個人思念已經足夠了，為什麼要讓小寧進來呢？過去這一年多，小寧的喜怒哀樂幾乎從來都沒有進到自己的心裡，她從來都沒有顧及過。反倒是小寧一直在圍着自己，努力地用他能想到的方法，哪怕是無效的努力，讓自己快樂起來。此刻，想到小寧，她深感不安。

這樣心思百轉的夜晚，自從流銘離開後，有過許多許多個了。如此輾轉反覆，直到把自己的全部體力消耗殆盡，才沉沉睡去，今晚，應該也不會例外了。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推開了一切看不見的東西，是小寧。

小寧的電話讓石溪回到了現實里。她用力甩了甩腦袋，接起電話。

小寧：“溪，今天工作情況怎麼樣？”

石溪：“各種意外接連不斷。真沒想到國內公司跟美國這麼不一樣。”

小寧：“學術界也是一樣的，跟美國完全是兩個世界。”

石溪：“我記得在Beck上班的第一天，Larry就把illinois州相關的code of regulations發給我學習，同時給我一個小項目，開始進行有關的計算。但是在寶成的第一天下來，我感覺就像掉進了一個兔子洞，而且，兔子洞裡都是朦朦朧朧的紗，什麼都看不清楚，也使不出力氣。還有啊，他們連我的職位都沒安排好，匯報關係也不清楚。”

小寧：“我剛回國到交大報道的時候，他們也是什麼都不清楚。”

石溪：“可是學術界原本就是自由的啊，公司應該是一個機器，不能這麼鬆散的。那些人說話也特奇怪。一早老馮說我的工作內容由董事長定，可是見到董事長後，董事長又說其實上周就交代了讓老馮定。他們的交流很讓人費解。”

小寧：“耐心些，慢慢來。”

石溪想了一下，說：“我記得讀過一句話，說不要沉湎於思考，而應當去闖蕩四方。還有一句話，說我們生活在表象之中，生活的真正的藝術正是在這些表象上順利滑行。”

小寧沒有聽太明白，不過，他努力去鼓勵石溪：“嗯，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別想太多。”

石溪笑：“還是你說的簡單明白。對了，有一個跟振華大學合作的項目，看起來也是大而無當的。你們學校跟企業的合作，都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寧：“我自己還沒有橫向課題，不過，我可以幫你了解一下，橫向課題都是怎麼操作的。”

石溪：“好。還有，兩周后我要陪董事長去北歐考察，其實也不知道要考察些什麼。”

小寧：“還有誰去，去哪些地方？”

石溪：“只知道是一個副市長帶隊，有個瑞典首相的七拐八拐的親戚在安排行程。”

小寧：“那你提前回來上海一趟，我給你收拾好行李。”

石溪：“對了小寧，有部紀錄片，一個叫胡勁草的編導拍的，少見的高質量。挺有意思的，說的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事情，你有空看看。裡頭也提到他們當初歸國時經歷的各種不適應，跟咱們挺象的。”

小寧笑，他口頭應着石溪，心裡的甜蜜隨着“咱們”二字，又升起來了。

放下電話，石溪已經完全走出了情緒。她想了想，決定給Larry發個email聯繫一下。她視Larry為自己的良師益友。

Larry：我跟Beck駐滬的負責人Michael聊得很愉快。此後又接觸了其它兩家外資機構，發現中國的外企，似乎普遍面臨和Beck一樣的狀況，就是無法進入中國市場。即便說中國政府有一些條條框框，限制着外企拿項目，但是，我感覺有一些深層次的原因，在制約外企在華的發展，我還在了解。我最終決定加入一家中國當地企業，這家公司項目能力很強，Beck駐滬機構目前也在努力通過跟這家公司建立合作來介入項目。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感覺跟當初在Beck的第一天特別不一樣，就像掉進了一個兔子洞，我在適應這些新的情況。對了，兩周后我會隨一個副市長帶隊的10人考察團去北歐考察一些項目，如果Beck在北歐那邊有什麼好項目，很希望能實地看看。

半小時後，Larry回信。

Elaine：很高興得知你開始了新的工作。Beck在華業務這些年發展得確實不盡人意，從各方面反饋來看，我認為是文化上無法融入。其實我早先有個私心，想讓你去發展Beck在華的業務，不過，我相信你做出了最好的選擇。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堅信你能做得非常出色。北歐那邊，我可以跟他們打個招呼。你們會到哥本哈根嗎？Beck在那裡做了幾個好項目，我讓相關分公司配合你們的行程，安排項目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