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上海。 小宁放下电话,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乔治笑了笑。 乔治:“怎么样,你老婆在宝成还好吧。” 小宁:“两周后要随董事长访问北欧几个国家,目前也在筹划一个跟振华大学的院企合作。” 乔治:“我就知道,石溪属于到哪儿都能受人重用那种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放弃在上海的顶尖外企和北京的财大气粗的国际机构,去了一家民营公司,这步棋走得不妥当。” 小宁:“石溪说在她的行业,外企在中国拿不到项目,她要了解中国市场的话,就得去民企或是央企。这不刚好你介绍了宝成嘛,她也就过去了。” 乔治:“民营说出去真丢分。石溪她根本不知道,她放弃的那两家,多少中国人想进都进不去。” 小宁:“我觉得石溪不在意那些外在的东西,她更看重的是实实在在要做的事情。“ 乔治:“想想也就两年多前,老冯在咱们眼里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笑话,可是现在,石溪居然也跟他共事了,还是他手下。真是替你老婆不值。” 小宁思索一下:“石溪单纯,她不会想那么多的。而且,乔治,我告诉你啊,千万别跟石溪说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什么值不值的。” 乔治:“好了好了,不说了。”
乔治又打开一瓶啤酒,跟小宁碰了下瓶子,说:“唉,现在我身边,也就你一个能说说话的人了。” 小宁:“当我朋友的话,就别把话闷肚子里。” 乔治:“兰兰吧,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她的,为人实诚,没啥心眼儿。从大学时候就看着她长大的,算是知根知底的,可是,咋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小宁:“我一直也不好问你,到底你们俩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兰兰不像是嫌贫爱富的人啊,再说,你八面玲珑的,走到现在真是不应该啊。” 乔治:“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当初石溪跟流铭,不好意思啊,我得提提流铭这个人。” 小宁:“没事。” 乔治:“石溪跟流铭经历那么大的变故后,我看石溪没说啥呢,兰兰却一下子变了。她开始跟我说人生太无常,说石溪和流铭那么优秀的人都被老天爷折磨,她要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 小宁:“兰兰说得对。” 乔治:“加上后来兰兰老板莫名其妙就炒了一个在公司呆了7、8年的员工,兰兰对于自己公司的事儿就更上心了,那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替她老板操心。她说她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她要珍惜。所以,我决定放弃博士学位的时候,她很不赞同,说我不珍惜自己拥有的,好高骛远,还跟我吵了很多次。可是,他妈的生物博士,那就是个坑,我读出来也不还啥都不是吗?所以那段时间我们关系非常紧张,很冷淡。” 小宁:“然后呢?” 乔治:“然后兰兰跟别人走得近了起来,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后来也就没有联系了。” 小宁思索:“我总觉得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事情,可能兰兰没有告诉你。” 乔治愣了一下,随即甩甩头,说:“都过去了,不提了。你呢,在中国的象牙塔里也呆了一年多了,对国内感受如何?”
小宁:“唉,最大的感觉就是,国内现在真是有钱了,你能看到很多的经费在天上飞,但是,你就是抓不住。” 乔治:“同感。” 小宁:“我这一年吧,要说系里院里也支持,给了不少启动经费。我也拿了几个小钱,比如自然科学基金的项目。可是,那些几百万上千万的大项目,我是门儿都没有。” 乔治:“是不是经常是自己刚听说有个什么大项目,那个项目就已经被瓜分了?” 小宁:“对,就是,经常这样。而且,那些大项目都是流到我们这个专业的几个山头了,每个山头都有一个人在把着,要么院士,要么长江的。” 乔治:“所以你不能太清高了,你也得去找个山头靠一靠。” 小宁:“我们这种本科毕业就出国留学的,跟国内的关系真是个软肋。我也想着,是不是找个大树好乘凉,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反而那些在国内读完博士甚至工作过一阵子又出国镀金的,因为有关系有基础,回国后看起来做得风生水起的。” 乔治:“噢对,你们系不是有个名人,叫陈金水吗?我看他就像是那种在国内很能折腾的。不过,媒体上说他在美国就挺牛了。” 小宁:“我要说他就是个骗子,你会不会说我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乔治噗哧一笑:“当然会。” 小宁:“咱不说学术能力,那人的本事我真是望尘莫及。刚回来就跟我们院长打得火热的,跟院长一起拿着学校的牌子和资源开公司,吸引公司投钱进来。而且,最近院长拿了个大项目,他分了个子课题,也好几百万了。可是,那个子课题跟陈金水的研究方向差很远,最后项目结题验收,要真有懂行的来查,他就麻烦了。” 乔治:“小宁,人家不会有麻烦的。是你弱啊同学,是你没进入那个圈子,你懂不?” 小宁:“我去,别这么直白好不好?” 乔治:“说正经的,石溪知道吗?你这边压力挺大的,你老婆脑子灵,能帮你出出主意,替你分担分担。” 小宁:“不能跟石溪说,她自己还一堆事儿呢,我也帮不上忙。我这儿的事我自己担着。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我能忍,能等。” 乔治:“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哈。咱们在美国的时候,感觉那个社会整体上还是挺公平的,当然也有黑暗的地方,比如石溪那个闹到国会的项目。可是,回到中国,你就根本见不到所谓公平合理。人们连最基本的对事情的判断能力都没有,或者说,人们的判断能力都用在算计上了,如何防范别人,党同伐异,利益交换。” 小宁:“可能,这是由于在中国,社会的资源是自上而下分配的,人为的因素很大。所以万事都是人的事。” 回国这些日子,所见之事,对于小宁,也是匪夷所思居多。临睡前,他打开电脑,去找石溪跟他提到的那部纪录片。看到梁思成回国后曾经说过:“我国营造之术亦惨于此时,堕入无知识工匠手中,西式建筑因实用上之方便,极为国人所欢悦。然工匠之流,不知美丑,任意垒砌,将国人美之标准完全混乱,于是近数十年间,我国遂产生一种所谓“外国式”建筑,实则此种建筑作风。不惟在中国为外国式,恐在无论何国,亦为外国式也。” 小宁叹了口气。他在国内这段时日,所见所闻,见过的打着外国的旗号,做着不伦不类事情的实在太多了。甚至,每每跟学校或是有些企业来人会谈,看着那些很少或是几乎从没有出过国的人,用着毫无边际的想象力,大谈美国制度怎样高明,或是外国设计如何先进的时候,他都深感无奈和可笑。更可笑的是,倘若大放厥词的那个人屁股底下的位子在高处,那即便那人放了个屁,周边都是一片叫好声。 在送石溪去南京的路上,石溪曾经跟他说,她觉得美国真正有生命力的地方,在于那个国家的信仰支撑着的文化。即便是制度,也是需要人在一个一个节点上执行。如果文化坏了,制度也就流于形式了,因为人永远有足够的机心去跟最严密的制度做游戏。他开始理解她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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