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系主任办公室里，小宁镇定地坐在他对面。

副系主任早年从澳大利亚海归，早早拿了杰青。游刃有余于人情世故当中，但对学术依然有追求。所以小宁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

小宁问：“听说部里要预算一个上亿的研究项目，咱们系是什么打算？”

副系主任：“我估计，那个项目咱们系这次进不去。应该已经被清华和科学院的两个所分完了。”

小宁：“可是，从研究领域来看，咱们系是最强的。”

小宁压着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研究刚好就是这个方向，而他在西北的导师，则是这一领域国际知名的学者。小宁觉得，即便从整个中国范围来看，他都是最适合做那个项目的人选。

副系主任知道小宁在想什么，不过，这样的大项目，总是关乎政治和利益均衡，学术考量是最次要甚至无关紧要的。小宁归国之前，部里有另外一个大项目，交大进去了。所以，这次按规矩，交大不应该再争了。而且，明年副系主任自己还想冲一下院士，当然也要主动让出一部分利益，以表姿态，也显得自己懂规矩，这样清华和科学院那两个所相关的一些老头子们才不会为难自己。

这样的考虑，他清楚，小宁这样年轻的海归是肯定悟不到的，他也不打算跟小宁说明。当然，他作为一个老海归，对于小宁的学术水准相当欣赏。他们系里，这么多年，没有发过什么太上档次的论文，而小宁刚回来一年，就投了一篇nature，还已经过了一审了。他自己先前试着投的nature和science，都是主编那一关都没通过，直接就据稿了。他今后也想拉小宁一起发一些好文章呢。

副系主任：“我同意你的看法，咱们系在这个方向确实是国内最强的，而且，你的导师也是国际上公认专家。只是，背后很多事情太复杂，我们这次很难进去。”

小宁：“我这人不聪明，但是我有韧性。如果我还是想争取一下的话，您看有什么建议吗？”

看着一根筋的小宁，副系主任的脑子里，快速把项目相关的几个人的名字过了一遍，然后他说：“这样吧，我给科学院的一个人打个电话，问问他，如果可以的话，你去见他一下。”

小宁惊喜，说：“那太好了。”

副系主任：“目前什么都保证不了的，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小宁：“我会带着必败的决心去尝试。”

副系主任要推荐的那个人，姓高，高教授会在项目中拿到一个2千万的子课题。副系主任知道，高教授最近迫切需要好论文去评院士，所以，他在电话里，特地强调了小宁的发文章能力。高教授也在电话里明确，他不保证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小宁如果想见面，他看在副系主任的面子上，会抽个时间见见小宁。

高教授从一开始，纯是因为小宁副系主任的面子，所以才答应见下小宁。他很清楚，这样的项目，经费分完，项目也就算是做完了。因为最磨人的最伤脑子的就是经费的分配。钱分完后，怎么做，做成什么样，是没人太在意的。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四六不靠的刘小宁要分钱，他觉得此人实在不懂规矩。当然，副系主任说这个刘小宁刚投了个nature，也不知道稿子审到什么地步了，要是能把自己的名字加进去，哪怕是个co-author，也是他们所里头一个了。另外，这个刘小宁刚从美国回来不久，他也打算了解一下，看这人有什么自己能用得上的其它资源。

小宁当然不清楚，自己这次要敲打的这扇门背后，会有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些年一步一步走来，靠得就是比常人更多的耐心，更强的对挫折的承受力，以及更勤勉的工作。他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运气，他靠的就是坚持着去走面前的这一步路。至于这步路最终会引领自己到什么地方，他看不分明，也想不清楚，所以也就不再去看去想了。

一周后，高教授约小宁在北京的一家饭店会面。为了这次会面，小宁特地准备了一个ppt，阐述他会如何研究这个课题，另外，他还打印了自己的一份简历，说明他经历的相关性。

饭店里，边吃边聊，气氛算得上和谐。

很快，小宁的背景，高教授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高教授眯着眼睛问小宁：“你可是一路名校读下来的呢。你这样的人才，在美国也是吃香的，怎么会想起来回国了呢？”

小宁回答：“起初是因为我太太的缘故，不过，回国到现在一年多了，我发现国内比国外热闹多了，回来挺好的。”

高教授：“哦，你太太？她也是你同学吗？”

小宁：“她本科北大的，出国后在斯坦福读了个硕士就在芝加哥工作了。”

高教授：“所以，是她想回国，你就随太太一起回来了？她现在在做什么？”

小宁：“对，是因为她所以回国的。她目前在南京一家公司上班。”

高教授：“南京？是哪家公司？她这样的人才肯定很多企业抢着要的。”

小宁：“叫宝成集团。她确实挺出色的，现在正陪着他们集团董事长在国外访问呢。”

高教授其实有些意外。宝成虽说是一家有知名度的民营企业，但是，刘小宁太太这样的背景，一般都会选择去央企或者外企这类光鲜亮丽的企业。现在竟然去了民企，如没有意外，肯定是会得到重用的。因为这样的企业，太需要那些标签来粉饰门厅了。

高教授笑了笑：“你们夫妻两个，一个清华一个北大，真是一对人才啊。”

小宁：“您过奖了。我们回国不久，什么都还在熟悉中。这次您愿意花时间赐教，我非常感谢。对了，那个交通部的项目，很多地方都跟我博士论文紧密相关的，我有不少想法，还做了个ppt，想请您指教指教。”

高教师面露难色：“那个项目吧，最近有些变化，预算可能要砍一些，相应的研究内容也要调整。所以，今天咱们就先不说课题的事儿了，随便聊聊吧。听说你还投了篇nature？”

小宁一时懵了。自己飞来一趟，不就是想谈谈项目吗？为什么对方突然不谈了呢？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他什么都没法说也没法做。他只能顺着高教授的话题，说了说那篇nature稿子的内容。高教授追问了一下稿子的作者都有谁，然后叹了口气，自然地说去趟洗手间。小宁心知肚明，叫服务员来买单。

离开饭店，眼看高教授上车离开，小宁拿着根本没有机会展示ppt的平板，彻底楞了。想着自己为这个面谈，昨天就从上海飞了过来，昨晚在酒店，还仔细拿捏一些话题的分寸和字句，结果自己的想法连说都不让说一句。他胸口一阵闷，回想这顿饭，就像吃了个苍蝇。斯文的小宁，终于愤愤地骂了一句：“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