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回国快两年了,可似乎永远无法融入学校以及系上的各样圈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取悦别人,不清楚那些政治到底在如何一出出地上演着,甚至连谁跟谁走得近离得远都不太清楚。他总觉得,虽说自己学术生涯刚刚开始,独立研究能力还没被证实,跟那些被国家高调引入的大千人们没法儿比,因此也不期望熊熊资源从天而降,砸到自己头上。但是,但是,跟这个大学的这个系的同事相比,自己学术能力也是数一数二了。他一厢情愿着,希望一靠不得罪人,二靠闭门造车做研究,多发几篇好文章一鸣惊人。可是,楞就是无论自己怎么不去生事,怎么闷声不吭努力工作,看起来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似乎越来越小了。虽说每日里琢磨他那些课题是真快乐,眼看那个不学无术的陈金水明目张胆找自己麻烦,也真恼火。 石溪上周在南京时,有一次电话里,他觉得小宁有些事儿欲言又止。后来自己诸事繁忙,一直没有来得及好好问问。这个周末返回上海,她打算多陪陪小宁,问问清楚。 “陈金水现在开始没事找事了”,晚饭后,石溪和小宁例行去家附近的江边公园散步。
石溪闭了下眼睛,又是这个陈金水。 “是你上次提到的仪器共用的事情吗?他还是霸占着,自己不用,也不给你用?” 石溪问。
小宁:“唉,那事儿还没弄清楚呢,现在又出来个事儿。系里有几台设备,是学校经费买的。这几台设备常年连续运行,在一个工厂里采集一些数据。那些数据,系里也说过,是共用的,系里的老师都可以用。只是,陈金水到系上后,那几台设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托给他的研究组负责维护着了。系里要求,他必须定期上传数据到系服务器备份,供全系老师使用。现在,我有篇文章想加些数据,发现陈金水早在一年前就没有备份数据了。” 石溪:“跟他要呢?” 小宁:“他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 石溪:“他不是还在贪图你的文章吗?居然已经这么不配合了?” 小宁:“他后来又提了两次文章的事情,我都搪塞过去了。” 石溪:“所以,他对你的文章挂名也不指望了,所以态度就变了。” 小宁:“嗯,好像他最近跟一个加拿大什么学校的华人教授联系特别多,那人发文章都挂陈金水的名字呢。” 石溪:“哦,那人为什么给陈金水这个好处呢?” 小宁:“听说陈金水和院长正在给那个加拿大华人教授申请一个什么学者的头衔,拿到的话,有二百多万的资助还有一些住房和薪资的补贴。” 石溪:“哦,原来如此啊。” 小宁苦着脸:“所以目前陈金水虽然没有公开撕破脸,但是总是无事生非胡乱找我的碴儿。” 看小宁不高兴,石溪存心让他开开心,就拉着声调儿说:“唉,他也算是海归了,海归何苦为难海归呢。” 小宁一乐,扭头。看着身边调皮的她,他心下一阵轻松,骤然间仿佛一切全都不是事儿了。 石溪:“陈金水如此霸道,巧取豪夺,有谁在给他撑腰呢?” 小宁想了想:“最大可能就是院长。院长自己就不是一个学术型的人,招我回来原本也是为完成海归人数的任务指标。他自己喜欢的倒可能是陈金水那种做事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人。” 石溪:“你们院里那公司,有盈利吗?利益怎么分配的?” 小宁:“不知道。” 在宝成工作也有阵子了,石溪对于国内的万千气象,开始有些感受。她感慨:“我爸前两天电话里还说,很多人,在丛林社会生活久了,嗅觉非常灵敏。他们不看长远的合作,也没有什么道德规范约束,价值观这样的词汇对他们而言就是笑话。他们精于算计,所看所想,就是近期、甚至是眼前利益的交换。看起来,陈金水就是这样的人,当年他在国外跟人交流都成问题,现在如鱼得水的,他真是很适合在中国生活。” 小宁也感慨:“是啊,国内这样的人太多了啊。怎么对付他们呢?”
石溪想了想,反问:“是啊,怎么应对呢?” 石溪眼前出现佩佩、流铭,还有老冯的脸,她想起来那年在拉斯维加斯关于相对道德和绝对道德的讨论。 小宁:“我也不知道啊。可惜我不是大千人回来那些,可能还是自己不够强吧。” 石溪:“你也知道,有些大千人,包括我们认识的你先前在西北的一个老师,就是想借此挣些外快而已,根本没打算放弃国外职位。” 小宁:“不过,看起来也有人是真回来的。” 小宁提了两个名字,然后说:“听说他们的实验室每年上亿的经费呢。” 石溪打趣:“眼红了?” 小宁:“有点。不过,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的。” 石溪想想:“可能,就是扰乱了正常的科研秩序吧。不过,如果没有国内host的急功近利,没有评价机制的混乱,就没有投机的那些千人的生存空间了。还是绝对和相对道德的道理。” 小宁听石溪提到道德,心念一动:“上次给高教授的外甥安排工作,我总担心你心里过不去。” 那件事情,石溪确实不愿意多想,包括此刻。虽说结果是好的,可是过程毕竟有些交换的性质,她说不清楚这种交换她该不该做。 她没有接着小宁的话题说下去,她停下来,转身面向小宁:“小宁,有没有觉得,精于算计的人越来越多?算计的方式也越来越高明?” 小宁看着石溪清澈的眼睛,他跟不上她的思路,不过,对于眼下这个问题,他倒是有些观察:“我发现,确实是这样的。” 石溪:“我想,因为生存总是人最强大的本能,所以,可能人心天然地会对看到的负面的现象形成强烈的感觉。哪怕每经历10件好事才遇到1件坏事,但这1件坏事就足够在人心理掀起巨大的波浪,足以淹没另外9件好事形成的体会。” 小宁:“所以人心更容易变坏?” 石溪点了点头:“所以,在没有一个绝对道德标准的群体里,只有一条路,就是下坡路,并且下坡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石溪继续:“甚至,有些人,比如陈金水,说他想进行利益交换可能都是高估他了。他的做法和贪图心,比利益交换更低下,他其实就是要欺骗,甚至就是明着骗。找准一个可能的牺牲品,他就骗一下。如果他得逞了,那么就得到好处。如果没有得逞,那也无所谓。他会继续寻找下一个欺骗的机会。比如,他问你要双通讯作者那事儿。”
石溪继续思索:“他现在跟你对抗,估计是他觉得你不会为他所用,他也难以在你身上贪图什么,或者,至少在他能看到的短期内,你身上没有他可贪图的,那么,他就本能地要限制你发展。你越失败,他就越高兴。对了,那些数据,你是非要不可吗?” 小宁:“有的话,会让文章更完整。没有的话呢,我去找些别的数可能也行,就是要再花些时间。” 石溪想,这类矛盾和冲突,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避免其发生。但是,这对小宁要求太高了。因为,这需要小宁一方面在单位内部了解那些人之间利益相互关联或者是相互牵制的关系,另一方面小宁也要通过包装自己,以某种方式进入那个利益网格。这两个条件小宁都不具备。再者,小宁的学术能力,虽然突出,但算是在刚刚容易引起别人嫉妒的范围,还没有到达别人无法嫉妒的地步。 想到这里,石溪只好跟小宁说:“两手准备吧。你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数据充实你的文章。同时,陈金水把持的这批数,你看,是不是有可能让你组的学生,私底下去问陈金水的学生要过来?”
小宁:“不好吧,这样文章发出来,陈金水看到,他那学生不是就遭殃了?” 石溪:“你想得还真周到呢。” 小宁扑哧一笑:“回国时间长了,有些是就想到了。” 石溪:“那,找找看陈金水有没有快毕业离开的学生。到时候就算被他发现,他学生也不在他手下了。” 小宁点头。 石溪又一转念:“另一方面,你觉得你去找你们副系主任聊聊,他可能帮你吗?” 小宁:“不好说。” 石溪:“试试吧。尽量从你回国不久,资源什么的都不够,开展工作不容易讲。看他有没有可能帮你。反正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不管呗。对了,你们副系主任跟系主任关系怎样?” 小宁:“不清楚,看起来还好。” 石溪叹口气,如果小宁清楚的话,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状况。 几天后,副系主任听完小宁陈述,当场大声批评陈金水那种心胸狭窄的行为。而且,立刻打电话给科技办,要求办公室主任拟定一个有关公共仪器和数据公开使用的规章制度。办公室主任当即表示,一定照办。过后小宁去落实此规章的拟定时,办公室主任跟小宁说,其实类似的制度早已经有了。 小宁从主任那里拿来一份规章,再次上门找陈金水,陈金水简单直接跟刘小宁说:“你告去吧,你告谁我都不怕。” 小宁气得浑身哆嗦,不知道为什么此人如此嚣张。好在,小宁手下一个学生办事机灵,把数据偷偷要回来了,这事也就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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