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夺敌人的生命是最高的境界(上)
那时,我是一名技术兵种的少尉(尚在大学中,被特调入军),第一次上前线心情很是复杂。
离枪炮声越来越近了,一同坐在行驶中军用卡车上的某连三排的战士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似乎都不相同,有的阴郁,有的平静,有的带着奇怪的笑容,有的话语不断……。但每个人的
眼睛里都或多或少泛着一丝丝红光,出发前道是吃饭有酒也喝了些,量不大,每人也就三小杯。
我明白这红光是何物,那分明是充血现象在起作用。
车上二十多人中印象较深的是一位贵州兵李尚凯(化名)班长,前前后后就听他一人嗓门大,
说些趣事开个玩笑等,不一时,满车的士兵情绪开朗了许多,猛一看上去还真有点要去参加
会餐的气氛似的。
终于要分手了,我和另一名技术兵在三线指挥部报道。首长从帐蓬里出来,下达了简短的军令,
车上的战士们下车,身背肩扛着枪械弹药步行向一线前进。
临别时没有挥手拥抱说再见,我只是向他们静静地行了一个军礼。眼看着他们一行人静悄悄的
消失在树林后面,心里想:他们定会于数日后完成任务,欢声笑语的回到这分手的原地的。
我的工作是做模拟分析,多数情况是和他人一同去二线甚至一线,用高倍数望远镜观察或现地
考察地形等,努力用脑用心记住,而后回指挥部绘制作战图,不停的计算着时间地点方向速度人
员配置火力分布等等。当然,沙盘也根据需要时时更新的。
这次我军行动的目的是要打开一个类似于葫芦口形状的山地狭长地段,如果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全
面控制就意味着我军后续部队无法顺利通过,并且,军需补给也决无保障可言。因此,清理干净
方圆30公里内的一切有腿有生命移动物体、包括平民百姓是最重要的环节。敌人也深知丢掉这里
意味着什么,越军亦投入了其王牌部队,对我军进行了多重手法的阻扰和抵抗。
是午,前方的火炮声大作,指挥部内的首长们显的异常焦急,不停的在几台步话机前渡步。五、
六个声音频道交织在一起,几乎无间断传出来自一线不同的报告声音,听着就让我心惊肉跳。那
不是说话,是呐喊,是嘶叫,是狂啸,让我不能忍受的是,经常能听到惨烈的哀号声加杂在其
中,那显然是临死前的绝望气息。我偷眼看看身边的几位,知道一场遭遇战正如狂风暴雨般的进
行中。
半小时过去了,我军的推进仍然毫无进展,指挥部里的人坐不住了,大家聚集在地图前焦躁不安
地寻找着新的突破方案。
首长命令我和一名参谋及一名通信兵前往一线和二线的中间地段,查清种种疑点,而后报告本部。
通过望远镜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幅幅今生今世永远难忘的场面,被炸飞了得鲜活肢体尚在抽抽,被
子弹击中的躯干仍在地上阵阵蠕动,他们没有死,但是,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救他们,我只能隔
着几层望远镜的镜片,眼睁睁地远远地看着他们慢慢的死去,心理受到了异常的震撼,一瞬间感
到生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我们三人潜行至山脚的反向,看见的又是另一景象。在山间一条小河旁的二十多米见宽的开阔地
带上,我军的六十多名士兵被越军打的头都抬不起来,从口形上看去,连长好象是在不断地喊:
冲啊、冲啊!
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跳起身来向前行动一步,道是能看到时时有人往后移动着身体。
身旁的参谋小声地对我说:
他们是第一次参加战斗,挺过这一关就好了。
我怎么努力也无法将这一切和电影中那些伟大的光荣的视死如归的战无不胜的情节挂上钩,心中
暗暗地感叹一声:
初次参加战斗,谁人不是这样?
傍晚,战斗终于有了突破,枪炮声离我们远了,指挥部的人这才有了喝口水吃口干粮的时间,我
惊魂未定的吃了口水果罐头,却对五餐肉罐头产生了厌恶恐惧感。首长过来对我说:吃饱点,今
晚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你有新任务。
我想可能是要收拾指挥部的资料设备等,而后向前线推移,为快速拿下下一个纵深目标干些什么
罢了。
然而,完全不是那样的,我接下来的所为,可以说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观。这件工作,让我从
一名普通士兵立刻「进化」成为了一名战斗激情高涨的合格的军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见一丝亮,我就被叫醒,天气和前一天一样,仍然是又潮又闷。当我和其他
几位抬着担架,带着被单,沙布,消毒水,大号帆布袋等上路之前,才被通知说是去打扫战场,
搬运尸体。
尽管早些年,我也曾经见过上吊的死尸,跳楼自杀后脑袋都进了胸腔的奇怪尸体,车祸严重变形
的躯干等,心理素质不能说差,但这次太残酷,太现实,太触目惊心。
从他们身上的番号看,有几具遗体是与我同乘一辆卡车来的某连三排的战士,那些没有生命的躯
体真重,一付担架两人抬着直往下沉,我咬牙坚持着。当我抬了七八具尸体后,我脸上的汗水和
泪水混合着往下流着,也不知为什么,恐惧渐渐转化为悲愤,虽然牺牲的战士们非亲非故,但我
确实强烈地感到失去兄弟般的痛苦在撕咬着自己的心灵和肉体,还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唇亡齿
寒,没有了他们,自己的生命难道不是少了一份保障?
想不通,就是想不通,刚才还是阳刚之躯生龙活虎的五尺男儿,现在,胳膊腿不见了,脑袋爆裂
了。。。一半以上的遗体面目全非,我的视觉味觉触觉样样都受着巨大的折磨,心中有一股情绪
在躁动,有一股复仇的烈焰在不知不觉中冉冉升起。
在阵亡登记簿上我发现了李尚凯的名字,看着他的遗体我想起他的家人,想起很多很多……。
几个小时后,我们清理完自己的战士,每个人都呈虚脱状态,但是现场那里还有许多越南兵的尸
体,我们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保管或埋葬他们,都需要太多的时间和人手。多搁置一个小时就是
罪过,人体发紫并浮肿,恶臭扑鼻,血已是深褐色,肉继续腐烂发酵……尽管撒了不少来苏水也
无计余事。仇恨归仇恨,理性归理性,不是我们不愿掩埋他们,而是那一刻我们确实没有一丝心
力和体力处理他们,不在那环境中,你是无法理解的。这并不是没有人性,没有了道德,没有了
伦理,而是麻木,是无奈……对待那些尸体我们只是象拖半扇猪一头羊一般,简单地将尸首堆到
一处平地上,砍倒了几棵树,稍作遮盖,浇上汽油,头都不回的点一把火一去了之。
人的心变硬了,眼睛色盲了,环视四周好象只能看到灰色和红色,山不再青,水不再绿,出身于
军人世家的我,那时只想端起一把枪,只想上第一线杀敌!
尽管坦率的说,冷静时刻细思索我常常想家,想念亲人,我也怕死,但严酷的现实环境绝对可以
重塑一个人。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道德?战场上没有,绝对没有。唯一有的只有一个铁则,杀死对手!打赢战
争!仁义慈悲那是我手上没有沾上一滴血时候,却被敌人一枪送上西天,躺在棺材里以后的说
辞!
今后的一次战斗中,当我身旁的战友们一个个倒下去,当死亡的绝对值大于生存时,当全队人员
快要一名不剩、达到百分九十以上阵亡率时,我产生了长时间的错觉―――不死、是不正常的!
「癞活不如好死」这种心理,未参加过战争的人们,有几位可以理解?
我明白了董存瑞为何要舍身炸碉堡,我明白了黄继光为何舍身堵枪眼,我明白了邱少云为何火海
不动身……。
战士,这个称号,其实就是一个个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的 神!
对特定环境的某时某刻来说
活着就是受罪!
老黑鱼 2005.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