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多数中国读者而言,荷马史诗可能只是在历史课堂上听到过, 讲述的是古希腊传说中的特洛伊战争以及战争后, 英雄奥德赛(Odyssey) 在海上历尽磨难回家的故事。印象中也就是古希腊的历史和神话相纠缠的远古之作,如中国的山海经。然而,对于由希腊文明直接承传下来的西方文化而言,对这部远古作品如何的膜拜都为之不过。不仅希腊人敬它如圣经一般,相信包涵他们真实的历史,很多西方的文人政客也认为,这是一部充满智慧的人生宝典。据说,历史学教授出身的美国第28任总统威尔逊(Woodrow Wilson),每当空闲时刻都会坐下来,翻开是荷马史诗,从中寻找驾驭政坛的智慧和启示。
但你可能很难想象是, 科学家也能从这部半神话作品中,寻找到科学的光亮。翻开荷马史诗奥德赛卷 现代科学家注意到了这么一段神草传奇: 主人公奥德赛在磨难重重的回家途中漂流到了爱宜崖岛 (Aeaea)。他打发饥寒交迫的船员们去岛上寻找食物和水源。船员们在岛上遇到了貌美的女巫瑟茜(Circe), 并在她的住所里被殷勤款待。到这里所有的读者都会立刻意识到,故事自然不会这样永久的美好下去。爱宜崖岛毕竟还不叫”天堂岛”。果然, 在瑟茜奉献上来的美食中混杂了她配制的“神草”。酒足饭饱之后船员们突然开始忘却了自己的家乡. 紧接着,瑟茜轻挥她得魔杖,船员们纷纷变身为猪。看来把外乡人当猪仔卖,也是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暂切放下这些船员们的命运,读的这里,让科学家读者尤其是药学家们最牵挂的是,这“神草”到底会是什么? 细读下去, 基本上认为这神草很可能就是曼陀罗。曼陀罗在古代社会中随处可寻,包括在地中海地区。曼陀罗在英文中也被称为“吉姆森草”(Jimson weed)和“恶魔网”(Devil's snare)或者是” 地狱钟” (Hell's bells). 草如其名,这样的名字不难想象对人们这一植物的敬畏。现代的药学也研究发现, 曼陀罗的花; 颈和籽中含有大量的生物碱. 科学家成功地从中分离到两个结构相似且神经活性极高的生物碱: 天仙子胺(Hyoscyamin) 和東莨菪碱(Hyoscine). 生理实验发现, 它们可以高活性地且无选择性地阻断神经系统中极为重要的乙酰胆碱受体。而且生物碱可以穿入到中枢大脑神经,会令受害者产生强烈的幻觉和严重的失忆。这和荷马史诗中的描述的症状是何其的相似: “她在食物中混入了恶毒的草, 先让他们忘记了家乡。 她挥舞着魔棒, 把变形的猪们赶入了圈” (看来春节不回家看看,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由于曼陀罗在世界上分布十分的广泛,对这一“神草”的发现其实并不拘于古希腊地中海地区。在北美的不少印第安部落的宗教仪式上,曼陀罗的黑籽常常被用来吞下去. 以通过产生的强烈幻觉, 来达到“人神合一”的感受和效果。但是当大剂量的毒性生物碱进入到中枢神经,对神经的兴奋会转为抑止. 服用者会进一步陷入昏迷和呼吸麻痹。对于这一点, 早就被“中国的瑟茜们”- 比如水浒英雄孙二娘等所发现和利用。在中国古代, 曼陀罗的干花是绿林大盗们制备鼎鼎大名的蒙汗药的必备组份。
当然曼陀罗并不总是在黑道上前行。现代药物学中, 选择性的对特定非中枢神经, 甚至莫些特定中枢神经乙酰胆碱受体的阻断, 也是对很多疾病的有效治疗方法。事实上有很大一类现代药物也是以此为机制. 这些类药物目前正广泛地应用在当今的临床上, 对帕金森氏症, 晕眩症,肠胃紊乱,哮喘, 以及呼吸系统的一些疾病进行治疗。所以,不奇怪的是除了被用在宗教仪式上,曼陀罗在很多文化中也被记载作为草药用来治疗哮喘以及用来麻醉和止痛。针对不同的用途, 曼陀罗的剂量和用法相应的有所不同。更值得一提的是,从现代药物学的角度而言,从曼陀罗中分离到的这些神经活性生物碱,也给现代的新药物发现提供了极好模版和起点。
曼陀罗和从中提取的天仙子胺以及東莨菪碱
再回到荷马史诗, 爱宜崖岛上的这段故事自然不会就这样结束,科学的传奇也居然依然在继续。和女巫瑟茜相遇船员中还是有一个比较机智的家伙, 没有上女巫的当,偷偷的跑回船上,告诉奥德赛猪队友们的遭遇。终于男一号出场了。 古代英雄的背后都常有神助,奥德赛自然不会例外。在他只身前往营救猪队友的途中,天使贺尔弥(Hermes)送来了另一种真正的“神草”来相助。书中是这样描绘的: ”(贺尔弥)交付了神草,展示它性状。 它显黑色的根,牛奶般白色的花。 诸神称之为蘑俪 (Moly),凡夫却难采其真身。” 有了这株新“神草”的帮助,接下来的故事自然不难预料。营救行动中奥德赛将计就计,在女巫瑟茜的住所里,先大快耳颐。然而当瑟茜再次挥动魔杖的时候,英雄却并没有在她预料中变身为猪。奥德赛进而举剑相向,迫使瑟茜释放了他的猪队友们。英雄大获全胜,“蘑俪神草”也在故事中大方光芒。
那么这株帮助古代英雄“道高一丈”的“蘑俪神草”又到底是什么呢?这无疑吊起了科学家们更高的胃口。现在基本上认为,这株“神草”很可能是古代已经广泛分布在中东以及地中海地区的雪花莲。首先,其形如史诗中描绘的一般,有“黑色的根”;“牛奶般白色的花”。然而更神奇的是,现代科学证实了它相克女巫瑟茜魔法的活性和机制。
早在七十多年前,在前苏联科学院工作的药理学家马绍科物斯基(Mashkovsky)注意到在苏联高加索山中的村民们常常会把雪花莲的干花摩擦在皮肤上用来止痛。此外,村民们还把它作为草药服给患小儿麻痹症(脊髓灰质炎)的儿童,来治疗疾病引起的残疾。由此启发下,他和同事从采集下的雪花莲中分离到了一种具有神经生理活性的生物碱: 格兰塔碱(Galantamine)。针对分离得到的这个生物碱,他们展开了一系列动物实验,果然发现,这个化合物对神经系统有很好的保护作用,可以抵御,甚至抗击疾病或毒素对神经系统造成的可能伤害。进一步的生物机理研究更让人称奇。它在人的大脑中实际上是选择性地阻断了乙酰胆碱分解酶,从而使大脑神经提高乙酰胆碱的浓度,进而激活和保护了乙酰胆碱受体。这简直是曼陀罗毒素在人脑神经系统中的“神对手”!
雪花莲和从中提取的”格兰塔碱”
爱宜崖岛之后奥德赛的历险还要在史诗中继续,而“神草”雪花莲也并没有只停留在帮助古代英雄战胜了女巫上。几千年后, 在科学的指引下, 它再次和现代人类站在一起,去战胜另一个更凶险的敌人-阿茲海默症. 阿茲海默症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老年痴呆症。它的一个重要病理表象就是乙酰胆碱受体蛋白在大脑中的逐步丧失,从而引起记忆以及认知功能的丧失。通过雪花莲中的格兰塔碱对大脑中枢乙酰胆碱分解酶的抑制, 自然可以阻断, 至少减缓这一病理过程。又经过前苏联科学家们所进行的一系列研究和临床实验, 从雪花莲中提取的格兰塔碱以“奈我莲”(Nivalin)为商品名, 从1959年开始作为现代抗痴呆药物逐步地推上了东欧和前苏联市场。可惜由于冷战造成的科学世界的分离,西方社会对这个药物的发现到很晚才慢慢知道。
东欧市场上的抗阿茲海默症药“奈我莲”(Nivalin)
没有人真正相信是因为奥林帕斯山上,诸神的“金苹果之争”才最终引发特洛伊战争。但一百多年前的德国商人施利曼(Heinrich Schliemann), 仅仅作为一个业余考古爱好者,还是在荷马史诗的指引下,在土耳其的西海岸挖掘出了特洛伊古城, 震惊了当时的世界。同样, 也绝不会有人真正相信古代英雄奥德赛和女巫瑟茜的这一段离奇神话。但是这里记载之中的“神草对决”却让我们管窥到古代社会中人类的草药智慧。拨开传奇,摒弃人类曾经的和认知局限相伴随的迷信,用现代科学的观点和手段,才能真正挖掘出人类千年智慧积攒下的瑰宝。我想这对当前中医药的前途之争,无疑也是一个可贵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Matt Kaplan. Science of the Magical: From the Holy Grail to Love Potions to Superpowers published by Simon & Schuster Inc. 2016 2. Grieve, Maud (1971). A Modern Herbal: The Medicinal, Culinary, Cosmetic and Economic Properties, Cultivation and Folk-lore of Herbs, Grasses, Fungi, Shrubs, & Trees with All Their Modern Scientific Uses, Volume 2. Dover Publications. p. 805 3. Arnett AM (December 1995). "Jimson Weed (Datura stramonium) poisoning". Clinical Toxicology Review. 18 (3). 4. Heinrich, M.; Teoh, H.L. (2004). "Galanthamine from snowdrop – the development of a modern drug against Alzheimer's disease from local Caucasian knowledge". Journal of Ethnopharmacology. 92 (2–3): 147–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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