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中午,我正准备吃午饭,电话铃响了,我很不情愿地放下刚刚拿起的筷子,起身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亚特兰大中文学校校长的声音,他说一位老师从医院急诊室给他打电话,告知儿子因摔破头,今天不能来学校上课,请我现在火速赶往学校帮忙代两节课,给孩子们讲授如何用中文写作文,距上课时间只剩半小时,时间紧急,请我务必按时赶到。 这样的突然袭击,简直就像军事演习,自从三十多年前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的年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今天我仿佛又回到那个年代。从我家开车到中文学校大约半小时,我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上了路。 学校里真热闹,教学大楼里人声鼎沸,全是华人,人数绝对超过一千,没想到咱们炎黄子孙星期天在这里集中,难怪在旅游景点难得遇见几个中国人。若不是刚才停车场上一大片汽车,我定会以为自己置身于中国大陆的某所学校。踏着铃声我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二话没说,带我去教室,一面走一面介绍情况:该班的学生年龄大小不一,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八、九岁,许多学生是兄弟俩、姐妹俩或兄妹俩,都学了四、五年的中文。 很快就到了教室,好多年没当老师,一见到教室我就来了劲,一见到学生我就特兴奋。校长把我介绍给学生,告诉他们我今天来代课,他们一听就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也不管我能否把课上好。看来喜新厌旧是咱们人的本性。 教他们写作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他们的中文基础究竟如何,于是我请他们翻到上一次学的课文,要他们读一读,我顺便提问,“‘读一读’是什么意思?”坐在前排的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男孩子大声回答说:“read one read”。全班大笑。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学生得意洋洋地补充说,“‘写一写’就是‘write one write’”。又是一阵大笑。看来这些学生要么太调皮,要么就是中文基础不怎么样,我今天的中文写作课可能不好上。 据我所知,这里大多数孩子都不愿意学中文,他们是被父母逼到学校来的。凭我以前多年的教学经验,这种情况下老师能否活跃课堂气氛,能否把课上得生动有趣尤为关键。这对我这个受过专业训练,酷爱讲笑话的人来说不是很难。我决定给他们讲故事,通过讲故事来调动学生的学习热情,启发他们积极思考,从而讲授如何写作。 我问大家是否喜欢听故事,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喜欢。我润了润嗓子就开讲了。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晚上,一位警察在昏暗的十字路口站岗,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嗖嗖的风声。这时候,从路旁的工棚里走出一个老头,老头走到警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返回工棚。警察觉得有点蹊跷。过了大约五分钟,从工棚里走出另一位老头,这位老头看上去显得更老,他来到警察面前,对着警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返回工棚。警察更觉得纳闷。这么个大冷天,为什么会有人来向自己鞠躬?大概又过了五分钟,从工棚里又走出一个更老的老头,他不仅头发花白,连胡子、眉毛都白了。他拄着拐杖,来到警察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回到工棚。警察大惑不解,为什么几个老头接二连三地来鞠躬?他决定搞清楚,于是他向工棚走去。”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片刻。学生们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有的瞪着眼睛,有的半张着嘴,教室里格外安静。 “警察推开门,走进工棚一看,发现四个老头在打牌。警察问道,“你们为什么给我鞠躬?”四个老头中最年轻的一个说,‘我们订好规则,谁输了谁就出去给你敬个礼。到目前为止,我一盘未输。’听到此话,警察恍然大悟。” 我接着对学生们说,“刚才我讲故事时,每个同学都在认真听,这说明故事吸引了你们。为什么这个情节十分简单的故事会吸引你们呢?因为我使用了技巧,叫做悬念。如果我换一种方式来讲这个故事,不用悬念,同样是这个故事,就没有这么吸引人。不信你们听。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晚上,四个老头在十字路口旁的工棚里打牌,他们定好规则,谁输了谁就出去给在外站岗的警察鞠个躬。第一个老头输了,他走出工棚,来到警察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返回工棚。警察觉得蹊跷。大约五分钟后,一个更老的老头输了,他来到警察面前,深深地给警察鞠个躬。警察更觉得纳闷。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一个更老更老的老头拄这拐杖来到警察面前给警察鞠躬。警察大或不解,遂决定把问题搞清楚,于是他走进工棚,看到四个老头在打牌,问,“你们为什么给我鞠躬?” 四个老头中最年轻的一个说,‘我们订好规则,谁输了谁就出去给你敬个礼。到目前为止,我一盘未输。’听到此话,警察恍然大悟。” 通过对比前后两种不同的讲法,坐在后面几排的大同学笑着点头,显然是领悟了什么叫悬念。上第二节课时,我趁热打铁,叫他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或所见所闻,根据我刚才的模式写一篇短文故事,故事里面要有悬念。 二十多分钟后,一位大个子男同学交卷,他是这样写的:“星期五晚上,我给王琳达打电话,邀请她第二天上午出去玩,她说到时候再说。第二天上午,我又给她打电话,催她出来,她说没空,改星期天吧。星期天上午,我再一次给她打电话,她说很忙,改以后吧。她为什么一再推辞?肯定有原因。星期一上午,我见到她就问:‘为什么拒绝我?’她回答说,‘我刚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他英俊潇洒,极有魅力。’” 几分钟后,后排的一位女同学交卷,她写道:“周末我给我最要好的朋友刘露西打电话,她母亲说她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上午我又打,她母亲说她还没起床。下午我再打,她母亲说她出去学琴了。连打几次都没找到她,我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给我回电话?星期一我在学校见到她,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她说根本不知道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还补充说,‘我妈偷听过你来的电话,自从上次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交了男朋友,加上你流露出来的那种异常喜悦和激动的心情,现在我妈在家接电话特别积极。’” 又过了几分钟,前排一位长得虎头虎脑的小个子男同学交卷,他的中文里夹杂着一些英文单词和句子:“星期一,我姐姐没去上课,星期二,我姐姐又没去上课,星期三,我姐姐还是没去上课。为什么她可以不用上课,而我不可以?That’s not fair.我不明白,很想知道。那天晚上,我overhear 妈妈和姐姐的谈话,得知姐姐做了abortion. I wish I had her problem.” 我不得不佩服这些孩子,真聪明,这悬念一学就会。但是,看完他们写的这三篇具有代表性的短文,我脑子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问号。这些短文多多少少反映了他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我们那时候男女同学之间话都不敢说,他们与我们那时候的情形正好相反,是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我风风火火地赶来教他们悬念,没想到他们给我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悬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