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谷歌公司于２０１０年１月１３日对中国政府在互联网的严厉政治管制发出挑战并以撤出中国相威胁以来，各界对谷歌方面的动机以及此事对它的利害关系，已有诸多分析与预测。或以为谷歌因在商业竞争中落后于百度而企图更改游戏规则；或以为中国政府绝不会让步，而中国市场又太重要，谷歌最终除服软认输外别无选择；或以为谷歌的中国业务只占其全球业务的几个百分点，因反抗政府管制而干脆退出，有助于提升其全球声誉，在商业上反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以为这是谷歌勾结美国政府对中国发难的一起政治事件等等，不一而足。 但这一事件关系最大的，其实并不是谷歌。中国再大，即使在人口上也只占了全球的五分之一。没有中国，对谷歌，互联网和世界当然都是损失，但未必就是致命的。以为无论谁失去了中国的市场就必然无法生存，并无多少根据，而是在信息受管制的特殊环境下坐井观天的妄自尊大。中国自１９４９年以后闭关自守的那几十年，也正是西方各国经济社会飞速发展的时期。没有谁是不可缺少的。退一步说，即使谷歌因此而破产，也自会有起而代之者。因为全球的互联网还会发展，对搜素引擎的需求还会增长，新公司和新技术就一定会应运而生，来满足这种需求。 倒是由此一事件所聚光的中国互联网政策，最后如何取向，对于中国将来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直接关系到每一个中国人的生存处境，需要进一步探讨。 互联网虽是所谓“虚拟空间”，其中储存与流通的各类信息却与其他媒体所负载的一样真实。它同时具有的无远弗届的覆盖面，瞬息即达的传播速度，文字、画面（动态与静态）与音响的多功能性，各类信息之间的紧密连接性，使用者在自我选择信息方面的主动性，信息传送者与接收者之间互动的高度即时性，传送方式的无线化，以及上网工具的便携化与普及化，正在使它迅速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来源。广告和商业信息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举凡科学、技术、新闻、教育、政治、法律、历史、文化、宗教等各种情报与知识的收集、存储、检索、加工、流通、传播等无所不包 ―― 维基百科全书与日俱增的影响，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 信息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不同于其他资源，信息资源具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特性，因而除真正的机密以外，一般利于共享，无需排他。而人们将信息投放到互联网上，首要目的就是将其广泛而迅速地传播开去，为尽可能多的人所共享。搜索引擎如谷歌的作用，就是帮助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在这浩如烟海的网上世界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信息。为此目的，引擎本身的开放、中立和透明，都与它的高效率一样至关重要。 以过滤、屏蔽、删除、篡改、封锁甚至对作者与传播者的人身迫害等方式在一个国家内对互联网进行严厉的政治管制，是政府单方面对自己的国家、社会和人民进行信息封锁，是自绝于世界范围内的信息共享。即使这种管制果真能局限于所谓政治信息的范围之内，也仍然不能不损害本国社会与民众对世界全局的了解，最后损害其各种决策（包括经济决策）的全面、及时与准确性。更何况这种信息管制，从来就没有也不可能仅仅局限在政治领域内。这样一种人为造成的信息不对称，对本国经济政治文化诸方面带来的长期负作用，较之明清两朝的“海禁”政策，将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在今天这样一个“人手一机，手机上网”的时代，互联网正在变成每一个人的视觉、听觉、言语与思维器官的直接延伸。而政府的互联网政策，则将决定每个人这些器官的延伸程度与真实功能。维护互联网自由的社会，其成员能够成为一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信息丰富准确及时，想象力活跃，思维敏捷的人，并与其他社会成员进行着及时顺畅的交流与沟通；破坏互联网自由的社会，其成员最终只能成为一个个半聋半瞎半哑，信息残缺错乱滞后，想象力贫乏，思维迟钝的人，并与其他社会成员处于半隔绝的状态之中。前者既能及时充分地共享人类信息建设与发展的成果，又能以自己独特的贡献及时充分地参与这种建设与发展；后者则正相反：既无法共享，亦难有贡献。 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与世界，面临着一系列严峻的新问题新挑战，如恐怖主义，贫富分化，能源危机，资源枯竭，环境污染，气候暖化等等，要求我们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信息，发挥前所未有的想象力与创造性来寻找应对之道。在此关键时刻，作茧自缚，掩耳盗铃，以一国之昏昏，对万国之昭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政府的互联网政策，将必不可免地造成信息时代中一个民族真实的生存环境，最后决定了一个民族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知道什么，思考什么，互相说什么，创造什么，有什么样的竞争力。它决定了这个民族作为信息时代世界民族之林成员之一的根本生存状态与命运：她是什么，以什么方式竞争并生存，或最终能否生存。世界有谷歌，中国有百度，北韩有半度，应该担心的，是谷歌与世界，还是中国与北韩？是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还是每一个中国人与北韩人？ 互联网自由如此重要，对此自由的破坏与摧残如此有害甚至致命，为什么居然还会有政府在自己的国家坚持这样的倒行逆施呢？ 是因为这个政府的统治已经完全丧失任何合法性。它所依据的意识形态早已在世界范围内彻底破产，它的政治制度也早已不再具有任何历史合理性。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说，“因为这种制度的精神已经被驳倒。这种制度本身并不是值得重视的对象，它是一种按照应当受到蔑视的程度而受到蔑视的存在物。”在互联网时代，它就是亿万网民嬉笑怒骂的对象和他们黑色幽默的永不枯竭的灵感来源。这个政权得以存在至今，靠的是暴力与欺瞒，它维持自己统治的唯一希望，也在于这种暴力与欺瞒的延续及强化。到了互联网时代，就要求以过滤、屏蔽、删除、篡改、封锁甚至对作者与传播者的人身迫害等方式破坏互联网的自由，要求将整个民族的眼睛蒙上，耳朵捂牢，嘴巴缝起，要求将整个民族弱智化，要求将整个民族在智力、思想与精神上完全阉割掉。在信息时代的二十一世纪，这一互联网政策在本质上是将民族中的每一个人非人化，它是一种反人类的罪行。 为了一己的生存而必须将整个世界永远笼罩在黑暗之下的，除了那些见不得阳光，没有明天的吸血鬼们（vampires），还能是什么呢？
２０１０年２月９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