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战士在九龙江淌流冲锋
黑人连在九龙江不战而降 1950年11月初,志愿军发起第二次战役。据中方战史记载,11月27日凌晨,隶属39军347团2营的4连在九龙江边的公路遭遇美军的一个分队。4连迅速包围了该分队美军。没多久,美军的一个加强连渡过九龙江前来增援,与4连发生短暂交火,6名美军士兵被打死,美军加强连逃到公路边的山上。志愿军347团调动1营封锁了美军的退路,2营进行正面攻击,将该连美军包围。战斗过程中,志愿军发现美军几乎全是黑人,遂开始阵前喊话,劝其投降。被围的美军在不断喊话下停止了战斗,而后指挥官斯坦利上尉(Capt. Milford Stanley)率领全连115人投降。他们隶属于美军25步兵师24 团C连,90%以上是黑人。连队编制148人,战死33人。 美军军史对这一事件长期讳莫如深。要等到1988年,也就是朝鲜战争结束35年之后,美军才开始采访当事人,包括投降人员,根据他们的回忆补写这段军史。等到这段军史完成补写,已是1996年了,距离那场战争的结束已经过去了43年。 补写的军史大致如下:此前一天,也就是11月26日,25师指挥官下达了全师后撤的命令。黑人连没有收到命令,原因可能是该连电台的电池没电了,或者是命令的传达出现了混乱,该连就此与上级失去联系。27日凌晨,黑人连误打误撞地来到了九龙江,然后被志愿军的炮火赶到了山上。陷入包围的全连情急之下,既没讨论,也未投票,便在指挥官的带领下放下武器,向志愿军投降。 美军高层对此事是如何处理的呢?接替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指挥官的马修·李奇微(Matthew Ridgway)在他的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当我还在指挥第8集团军时,我曾收到当时美军第25 师师长威廉·基恩少将提出的一项深思熟虑的建议:合编白人和黑人士兵。基恩曾有充分的机会观察黑人部队,包括和平时期在本宁堡【注:位于美国乔治亚州的陆军基地】,以及在朝鲜期间,全部由黑人编成的第24 步兵团是他指挥的一部分部队。他觉得无论从一个人还是一支军队的角度,把士兵按种族隔离,这完全是低效的,更别说是不合适了。这一建议与我的见解完全一致,我便计划于一九五一年三月中旬寻求麦克阿瑟将军的同意,在他依次寻求华盛顿的批准之后,立即着手合编工作……六月初,在国防部长马歇尔访问朝鲜和东京期间,我与他讨论了自己的计划。他将这份计划带回了华盛顿。计划最终获得批准。我立即在自己的战区付诸实施。此后,美国陆军全部实行了这项早该实行的改革,并在提高士气和国民接受程度上达到了全部预期的有益效果。” 基恩少将就是黑人投降连所属的第25师师长。李奇微的这段话是在告诉我们,他率先在自己管辖的战区军队里取消了种族隔离制度。他是根据第25师师长基恩少将的建议作出这一改革的,并得到华盛顿的批准。得到华盛顿的批准就是得到杜鲁门的批准。杜鲁门终于在朝鲜迈出了取消种族隔离制度这一步。但是,只是一小步,只限于军队,并没有推向整个国家。这说明他并没有在全国取消种族隔离制度的政治追求,只是因为志愿军把美军驱赶了300公里,打出了大有把美军赶出朝鲜的磅礴气势。黑人连队的不战而降是一个危险的征兆,如果其他黑人连队效仿,将危及美军在朝鲜的整体作战,杜鲁门和他的高级将领是不得已而为之。 尽管如此,这仍不失为一项突出的成就,这是美国第一个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举措,值得大书特书。然而,李奇微的叙述中显然漏掉了一个事实:他把25师师长的建议归之为他对黑人部队的长期观察,偏偏不提刚刚发生的黑人连不战而降一事。常理告诉我们,黑人连的投降带给基恩少将的冲击远非之前他对黑人部队的观察可比,他是在黑人连投降之后才提出这一建议的,这就说明了一切。李奇微不提黑人连投降一事,意在掩盖触发基恩少将所提建议的直接动因。说到底,李奇微不想把消除种族隔离的第一个里程碑与黑人连投降相联系,因为黑人和白人士兵合编这一足以载入美国史册的改革,其实发轫于对黑人士兵的不信任,是为了避免黑人部队成建制投降的事情再度发生,而不是出于消除种族歧视的高尚动机。也就是说,美国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第一个成果是被黑人连的投降阴差阳错催生出来的,这当然使重视美军荣誉的军队高层难以启齿。更为尴尬的是,追根究底,促成美国取得这一历史进步的第一波推力实际上来自敌军,来自于朝鲜战场上与美军作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是一座坚固封闭的堡垒,是志愿军第一次在战场上撬开了这座堡垒。李奇微在回忆录中描述这一事件时的隐瞒掩饰,折射出他在十多年以后撰写这段文字时,美国高层依然不能正视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外来推动力,不能正视自身的道德缺陷。 美国关于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历史叙述,首先提及的通常是联邦最高法院对“布朗诉托皮卡学校董事会”的判决,予人这是第一个里程碑的印象。1951年,堪萨斯州托皮卡市的黑人布朗为女儿申请入读一所白人小学,被拒绝后把学校董事会告上法庭。在地方法院败诉后,他一直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1952年,联邦最高法院接受了案子,并于1954年5月17日判决布朗胜诉。这当然是取消美国小学种族隔离制度的第一个成果,但不是美国取消种族隔离制度的第一个里程碑,因为早在1951年3月,李奇微就拟定了在第八集团军取消种族隔离制度的方案并提交上级。同年6月,杜鲁门批准取消了第八集团军内的种族隔离制度,并且在1953年7月朝鲜停战之前,在美国全军基本实现了白人与黑人士兵的合编。之后,在53年秋季学期,美军的军校也取消了种族隔离制度。明明是美军第八集团军第一个取消种族隔离制度,却要把联邦最高法院对布朗案的判决捧成是第一个,其中的奥妙何在?即使不得不提及第八集团军取消种族隔离制度,也要隐瞒黑人连不战而降——直接触发军方高层决定取消种族隔离制度——的事实,而要归功于杜鲁门的9981号行政命令,而实际上1948年7月签署的该行政命令根本不是针对种族隔离制度,行文中甚至连种族隔离的字眼都没出现,更不要说9981行政命令所设立的咨询委员会早就因为难以运行而解散,致使9981行政命令形同废弃。把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捧成第一个里程碑,或者把军队的黑白士兵合编说成是总统行政命令的结果,就此掩盖了美国种族隔离制度瓦解的外来推动因素。这关乎取消种族隔离制度的道德形象:是源自于美国白人领导精英的主动改正,还是外来压力下的被动之举?抹去外来推动因素,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历史叙述就变成了美国的自我道德提升。在这一叙述中,由白人法官判决黑人原告胜诉,展现了白人统治阶层的理性道德形象。要使这一叙述完美呈现,就必须淡化乃至隐瞒因为黑人连在朝鲜不战而降、导致第八集团军在全美第一个取消种族隔离制度这一历史事实,为此,直到该黑人连投降40多年之后,消除种族隔离制度的道德叙述已然成形,才煞有介事地补写这段军史,不露声色地隐去了黑人连投降迫使美国采行第一个取消种族隔离制度举措的史实。美国式的春秋笔法令人叹为观止。然而,这一掩盖回答不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黑人会在20世纪50年代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民权运动,而且在不断镇压下持续了十多年的时间?只有真实的历史,才蕴含着真实的启示意义。朝鲜战争打破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中国士兵一改此前世人眼中羸弱怯懦的形象,把世界首强的美国白人士兵驱赶了300公里,迫使有着全胜战争记录的美国签下停战协定,创造出有色人种新的力量图腾,不可避免地会给白人至上种族主义当道的世界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改变了世人——包括美国黑人——对种族力量的认知。在这个大背景下,历史留下了这样一个具体记录:九龙江之战迫使美军黑人连全体投降,推动美军在朝鲜取消了种族隔离制度。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是在远离美国本土的朝鲜,一个有色人种的国家,与一支有色人种的军队作战时开始瓦解的。这象征着美国坚守了半个多世纪的种族歧视的最后堡垒——种族隔离制度——被攻破了。其影响反弹回美国国内,激发出一场席卷全美的民权运动,激进的黑人民权活动分子奉毛泽东为精神偶像,拿起武器进行武装反抗。其中罗伯特·威廉是最典型的例子。1955年,他从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回到家乡北卡罗莱纳州,公开组织黑人武装自卫队伍,反抗美国政府及其白人种族主义者的镇压。他四次逃过暗杀,被美国肯尼迪当局通缉,流亡古巴。他两度给毛泽东写信,正是在他写信请求下,毛泽东于1963年8月8日发表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斗争的公开声明。一言以蔽之,20世纪50年代兴起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与朝鲜战争在时间上的密切衔接不是巧合,而是存在着因果关系。有色人种的志愿军打败了美国白人士兵,这一事实激励了美国黑人追求平等的斗争意识。美国的社会政治生态由此改变:战前,美国社会弥漫着狂妄的麦卡锡主义浪潮,战后,麦卡锡主义如泡沫般破灭,被争取种族平等的浪潮所覆盖。这一浪潮持续了十多年,直到1964年《民权法案》出台,取得了重大的阶段性成果。从1951年美军第八集团军废除种族隔离制度到1964年《民权法案》确立,经过了13年的时间。这一段美国黑人的民权运动过程,展现给世人的是黑人的游行示威队伍与镇压的白人军警交织在一起的混乱画面。这些画面传出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美国的白人统治阶层不愿意取消种族隔离制度。那么,为什么到了1964年美国国会出台了《民权法案》,展现出愿意接纳黑人的姿态呢?你可能会以为这是美国黑人的抗争终于打动了白人领导层。其实不然,真正迫使美国领导层改变的是外来压力。中苏同盟挡住了美国武力征服世界的战车,东西方两个阵营的形成和对峙意味着世界权力达成了某种平衡。那么,什么力量会改变这一权力平衡呢?朝鲜战争之后,殖民地独立解放的武装斗争风起云涌,在中苏的鼎力支持下汇成世界潮流。到了60年代初,非洲出现了一批独立国家。这些独立国家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歧视黑人的美国,也因此会义无反顾地在两个阵营的对垒中倒向社会主义阵营。这些国家本身的力量不大,但是它们会增加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改变既有平衡,就像砝码改变天平的平衡,这才是美国的噩梦。世界变了,既然征服不了这个世界,美国就必须跟着改变,以适应改变了的世界。废除黑人在美国社会中遭受系统性歧视的法律制度,以求得一个与这个改变了的世界——特别是改变了的非洲——最起码的相处方式。只有具备了最起码的、能被新兴独立国家接受的相处方式,才能提供外交空间,借助综合国力阻止新兴独立国家倒向东方阵营。由此可见,外交不仅是中小国家的生存之道,也是超级大国美国的生存之道。一言以蔽之,十五世纪之后的全球化时代,外交决定了每一个国家——包括超级大国——的前途命运。鉴此,美国武力征服不了的中苏同盟,才是催生《民权法案》的必要条件。而志愿军在朝鲜的英勇作战才是《民权法案》的催生素。美国的历史因《民权法案》的颁布施行而改写。在这一改写过程中,美国白人统治阶层有意识地剥离美国霸权中的白人至上种族主义元素,着力营造所谓的善良霸权形象。鉴于美国在西方世界的首要地位,这一历史改写在形式上完成了殖民帝国对300年的白人至上种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最终摒弃。当然,帝国仍在,且没有放弃对绝对霸权[1]的追求。
[1] 绝对霸权是笔者在另一篇文章里所作的定义。霸权可分为两种:相对霸权和绝对霸权。相对霸权是受到约束力的霸权,譬如受到俄罗斯(苏联)和中国制约的美国霸权。所谓绝对霸权是指没有任何约束力的霸权。设想一下没有俄罗斯(苏联)和中国制约下的美国霸权。那将是一个美国为所欲为、没有任何国家敢于违背美国意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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