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江之戰被俘的黑人士兵

美國的新行為模式

這裡我們第一次看到美國在朝鮮戰爭及之後應對世界變化的行為特點：當要求改變的信號或壓力（通常是外力）出現時，美國或者漠視，或者對抗，以示拒絕改變。然而，當這一信號或壓力增強到無法漠視或者無法抗拒時，美國就會被迫做一點點改變，但卻把改變裝扮成自發的，並且還會竭盡全力阻止進一步的改變。隨着改變的要求在內外合力下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完全無法阻止，美國才會放棄抗拒，讓改變得以完成。

伍達德事件是一個要求取消種族歧視的強烈信號，但是杜魯門只頒發幾道行政命令，而不碰觸最具有種族歧視色彩的種族隔離制度。直到黑人連在戰場上不戰而降的事件發生，才在軍中廢除種族隔離制度。但是，只限於軍內，不推向全國。此後，黑人民權運動在全美興起，聲勢逐年高漲，十多年間，種族隔離制度從一個個城鎮、一所所學校被逐個攻破。但是，美國政府對黑人民權運動的鎮壓也如影隨形，十多年間從未中斷。只是在非洲出現一批獨立國家並將出現更多獨立國家的前景變得明朗時，美國才最終立法，放棄種族隔離制度。美國白人社會對種族隔離制度的堅守，也讓急迫情形下對種族歧視做出一點改變的政治人物付出不菲的政治代價。杜魯門就是典型的一個。前文說過，杜魯門因為伍達德事件而頒布9980和9981行政令，失去了南方州的民主黨支持，使他在1948年的連任競選中險勝。由於朝鮮戰爭的失利，包括在軍中取消種族隔離制度——比9980和9981行政令更為激進的舉措，導致杜魯門在1952年再次競選連任時，在黨內初選中即告失利，不得不宣布放棄連任。這裡留一個註解：這是第一個與毛澤東交手而失去連任機會的美國總統。

取消種族隔離制度只不過是許多次抗拒改變行為的第一次完成的例子。此後美國不斷重複這一行為特點，從而形成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為從抗拒改變到接受改變的行為模式。

就美國的這一行為模式而言，取消種族隔離制度還不是其中最重大的一例展現。1949年美國收到了要求它放棄追求絕對霸權的信號：蘇聯成功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和新中國成立。美國出於本能地選擇與之對抗。這是美國最大的一次抗拒改變的行為模式展現，所有其它的抗拒改變行為都從屬於這一對抗，就像一個大的圓圈套着無數個同心小圓圈。當然，這一抗拒迄今還沒有進到接受階段。但是，早在上個世紀，一些階段性的改變已經完成，其中最為鮮明的一次改變是美國與中國在台灣海峽的對峙：從第七艦隊駛入台灣海峽開始，到尼克松訪華，美國完成了一次舉世矚目的、具有標誌性意義的階段性改變。

一如這一行為模式的特點，此後卡特政府與台灣當局斷交、轉而與北京建交的行動是被迫朝着接受中國統一台灣的方向走出的一步，而美國國會出台《與台灣關係法》，里根政府出台所謂的對台六項保證則是作為抗拒這一方向的行為動作。然而，中國人民共和國政府從建國伊始就制定了一中原則，即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台灣屬於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新中國不但按照這一原則取代中華民國重返聯合國等國際組織，而且還按照這一原則與180多個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使得一中原則成為國際共識。中國每增加一個邦交國，就是邁向最終統一的一個階段性新標誌。70多年來，中國在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標，而美國則是以抗拒的姿勢步步後退。

在這裡提一下中俄關係不無必要。儘管中蘇同盟分裂了，然而，出於反對霸權以維護自身的獨立和發展的需要，中俄兩國又走到一起，形成比當年中蘇同盟更為強大的制約美國霸權的力量。

人類的行為在外來壓力下獲得改變，也會因外來壓力的消失而停止改變，甚或已經獲得的改變出現反彈。1991年蘇聯解體，制約美國霸權的力量大幅縮小，美國反彈為世界獨霸。這裡需要簡單說明一下，美國在冷戰後的獨霸只是相對霸權，且沒有改變美國霸權走向式微的總趨勢。由於毛澤東的天才運作，中國一舉擺脫了在中美蘇之間的不利位置，排除了發展道路上的主要羈絆，從而成長為制約美國霸權的主要力量。

再拿美國的民權運動成果來說，時過境遷，當年迫使美國改弦易轍的力量減弱，美國的種族歧視及其隔離制度會不會捲土重來？川普一句“中國病毒”便能在全美掀起一股針對華裔和亞裔的歧視風潮。聯邦調查局（FBI）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形下，僅僅借用危害國家安全的藉口便能肆意逮捕華裔科學家。最近，佛羅里達州通過了禁止中國公民在該州購買土地、房產的法案，令人聯想到上個世紀早期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這些事件足以成為警訊：即便以最好的願望來揣測，結論也只能是，即使不會完全復原，也會以改頭換面的方式出現反彈。歷史的倒退並不鮮見。更何況對於美國的白人至上種族主義者來說，紅色中國本就是最早推動美國種族隔離制度瓦解的第一波外來壓力，是盎格魯撒克遜版白人至上種族主義的死敵。扳倒紅色中國，才能宣泄當初被迫廢棄種族隔離制度的憋屈。如果紅色中國在上個世紀和蘇聯一起甚至更早垮台，美國不僅不需要補寫黑人連投降的軍史，還可以隨心所欲地改寫朝鮮戰爭和民權運動的歷史，且不用擔心被揭穿。正是在這層意義上，美國打壓遏制抹黑紅色中國，符合維護白人至上種族主義的心理需求，符合追求霸權——包括絕對霸權——的心理需求。

美國白人政府取消種族隔離制度源於外來壓力，並非自覺自愿。美國或許很聰明地閹割了歷史，並且陶醉於自己一手建立的消除種族隔離制度敘述中的自我道德提升形象，未能真心誠意地踐行種族平等的理念，使得初次取消種族隔離制度七十多年之後，美國種族歧視的毒瘤依然沒有得到根除。種族歧視所依據的高人一等的心理在美國國內受到了抑制，蛻變成對所謂的世界領導地位的病態追求，必將遭遇反噬。

“時來天地皆同力”，毛澤東在決策出兵朝鮮時，並未預想到抗美援朝會打破美國的種族隔離制度，然而這一幕的的確確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在朝鮮的九龍江發生了。這是朝鮮戰爭帶給美國的政治改變。下一章將論及朝鮮戰爭帶給美國的軍事改變。

冷戰的最初階段，即二次大戰之後，蘇聯成功試爆原子彈之前，世界曾出現美國實現絕對霸權並走向種族等級金字塔統一體的趨勢。經過朝鮮戰爭，這一趨勢被扭轉了。志願軍是朝鮮戰場上的勝利之師，是改變世界歷史的正義之師。

當我們幾十年之後再來回顧毛澤東當初力排眾議，作出出兵朝鮮這一決定的時刻，我們看到的是歲月已沉澱為歷史長河，一個巨人如高山一般巍然聳立，永恆的歷史長河在他的身邊翻騰迂迴，改道疾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