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賞析

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五十四

王能全

我思我在攝影

《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南宋】辛棄疾

登建康賞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遊子。

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

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

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這首詞是辛棄疾的傑作之一，寫於南宋孝宗乾道四年至六年（1168年—1170）。此時作者南歸已八九年了，年齡三十左右，任建康（今南京）的一名職位很低的通判。作者登臨賞心亭，面對蒼遼江天，抒發鬱結心底的悲憤。“賞心亭”：在城西下水門城上（今重建於水西門外），下臨秦淮河。

      上片以寫景為主，借景抒情。起筆遒勁，氣勢恢宏。“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清秋季節，登高遠眺，碧空千里，長江之水波濤洶湧，奔向天際。“楚”：泛指長江中下游一帶，這裡戰國時曾屬楚國。“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遙岑”：遠山。遠處的群山，層層疊疊，或宛如美人頭上插戴的玉簪，或像是美人頭上螺旋形的髮髻。秀美的江南山色，沒有引起賞心悅目，卻“獻愁供恨”，令詞人更加憂愁悲憤。

       隨之，詞情由書寫蒼茫的秋水秋山，轉入抒發詞人蒼涼的心境。“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遊子。”“斷鴻”：離群的孤雁。夕陽西下，落日掛在樓頭，不願隨群的一隻鴻雁，在天空翱翔，啼鳴聲哀。為了抗金，詞人從北方敵後奔赴南宋，如今成了“江南遊子”，飄泊，孤獨，就像一隻孤雁。“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吳鈎”：吳地的寶刀。無可奈何地把玩着手中的寶刀，拍遍了賞心亭的欄杆，沒人領會自己登樓遠望的心志，孤寂而悵惘。作者收復中原的理想無人理會，英雄無用武之地，心中的鬱悶只得憑藉拍遍欄杆來發泄！

      下片直抒胸臆。“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晉朝張翰，字季鷹，在洛陽做官，因秋風起而思念家鄉吳中的鱸魚膾，從而辭官回鄉。詞人寫道：不必再說張季鷹辭官回鄉吃鱸魚的故事了，誰不想回自己的故鄉呢？“休說”，反意，實為在說。儘管秋風不停地吹，已到歸鄉的時候，自己卻回不去，因為故鄉已被金兵占領了。以季鷹的典故，表達着對故鄉的思念、對侵略者的痛恨，以及對南宋朝廷苟且偏安的憤慨。“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劉郎”，指劉備；借“求田問舍”的典故，抒發凌雲壯志。作者絕不像許汜那樣，國難當頭只顧私利，買田置產；如果那樣，今後遇到像劉備這樣胸懷大志的人，將會無顏相見。此典故出自《三國志·陳登傳》，許汜去看望陳登，陳登怠慢他，許汜將此事告訴劉備。劉備聽後卻教訓許汜，說：如今天下大亂，你不思國事，只顧買田地、置房產，如果換了我，也恥於與你為伍。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大好年華似水流逝，即便是沒有感情的樹，也會經不住風雨的摧殘而老去，更何況是憂愁國難、感情豐富的人呢？“樹猶如此”的典故出自《世說新語·言語》，東晉將領桓公（桓溫）北征途中經過金城，看到先前自己種的柳樹，已有十圍之粗了，感慨地說：“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樹已長了這麼大，人又怎能不老呢！詞人從內心深處發出韶華易逝、北伐無望之悲。何以排解心中的鬱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倩”：請求。 誰給我叫來一位拿着紅巾、穿着綠衣的美女，為我擦乾英雄的淚水！英雄壯志難酬，紅顏知己安在！

      全詞酣暢淋漓地抒發了辛棄疾年華虛度的沉鬱，無人知會的孤獨，以及報國無門的悲切。英雄柔情，詩人壯懷。激越而又淒婉，悲涼不乏壯烈，文采飛揚，感人肺腑，不愧為千古名篇。辛棄疾之詞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南宋詞人劉克莊在《辛稼軒集序》中寫道：“公所作，大聲鞺鞳，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自有蒼生以來所無。”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圖片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