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歷史弔詭出人意料（《加拿大都市報》2011-2-18）
 
石夫
 
戀棧30年不肯讓位的埃及獨裁者穆巴拉克，沒想到經不住人民連續17天的示威抗議，灰溜溜交權下台了。這應了孔老夫子的名言：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不論說是“革命”也好，還是“起義”也好，埃及政局這場巨變，撼動了中東和整個世界。原因是埃及的地位太重要了。埃及人口八千萬，是最強大的阿拉伯國家；又是阿拉伯國家和伊斯蘭世界的文化中樞，埃及話是方言隔閡的阿拉伯世界的交際語言；開羅愛資哈爾大學是維繫全球伊斯蘭宗教、文化傳承的重鎮。從國際地緣政治上看，埃及境內的蘇伊士運河，更是扼歐、亞、非三洲的咽喉要地。
 
自從1978年埃及和以色列簽署戴維營中東和平協議以來，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已經有近四十年無大戰。親美的埃及和美國的鐵杆盟國以色列，構成華盛頓穩定中東大局的兩塊基石。華盛頓為鞏固這個格局，每年向兩國提供的軍事援助，占美國對外軍援的三分之二。僅2010財政年度，美國就向埃及提供軍事援助13億美元，經濟援助2.5億美元。埃及是繼阿富汗、巴基斯坦、以色列之後，美國的第四大軍事援助國。
 
穆巴拉克政權倒台，無疑對美國長期以來苦心經營的中東戰略布局是重大打擊。埃及政局下一步如何發展，今後一段時間必定是讓奧巴馬政府寢食難安的問題。現在軍方接管政權，暫時使局面有所緩和，可是形勢並不明朗。自1952年以納賽爾為首的“自由軍官組織”發動軍事政變推翻法魯克王朝以來，埃及一直由軍人獨裁政權統治。因此，埃及政局今後的走向，要看軍方是否兌現承諾，在今年九月如期舉行公正的大選，並向當選的政府完全交出政權。
 
這場革命的參加者，很多人是城市中產階級青年及大學教授、高級公務員等精英人物。他們心目中的新埃及，是實行西方議會民主制的世俗國家。但他們未必能代表占人口56%的廣大鄉村地區的農民，以及為數不少的城市下層市民。而歷史悠久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組織——穆斯林兄弟會對農民和城市下層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兄弟會1928年在埃及創立，現在已經遍布阿拉伯國家和印尼等伊斯蘭國家。兄弟會要求清除西方外來勢力的影響，建立以伊斯蘭宗教法治理的伊斯蘭國家。1982年，兄弟會宣布放棄暴力，與激進的伊斯蘭組織保持距離，力圖向合法的政黨轉化。這次示威抗議過程中，兄弟會表現低調，並未出頭。但在九月份的大選中，兄弟會如果組黨參選，在埃及城鄉可能獲得的支持度不可小覷。
 
如果穆斯林兄弟會等伊斯蘭主義勢力掌握政權，埃及就有可能向伊朗式的伊斯蘭神權國家方向發展。而神權國家嚴苛的政治、社會形態，絕非埃及中產階級精英們所能接受。屆時在兩害相較取其輕的抉擇面前，今天在解放廣場示威推倒穆巴拉克的中產階級精英們，或許到頭來會祈求軍方推出一個新的強人，幫他們對付神權勢力。歷史的弔詭往往就是這樣出人意料，事與願違。當年多少中國知識精英熱誠擁戴毛澤東，誰會想到最後竟被打着民主共和國幌子的毛氏封建法西斯獨裁政權所戕害？從這個意義上看，開羅解放廣場上豪氣干雲的示威者，如果以為短短17天的抗爭便徹底終結了專制統治，那未免過於樂觀了。希望歷史不會和埃及精英們開當年中國那種沉重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