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zh.wikisource.org/wiki/%E4%B8%89%E5%9C%8B%E6%BC%94%E7%BE%A9/%E7%AC%AC103%E5%9B%9E 三国演义/第103回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 三国演义 目录 三国演义 上一回 第百零三回 上方谷司马受困 五丈原诸葛禳星 下一回 却说司马懿被张翼、廖化一阵杀败,匹马单鎗,望密林间而走,张翼收住后军,廖化当先追赶。看看赶上,懿著慌遶树而转。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树上,及拔出刀时,懿已走出林外。廖化随后赶出,却不知去向,但见树林之东,落下金盔一个。廖化取盔捎在马上,一直望东追赶。原来司马懿把金盔弃於林东,却反向西走去了。 廖化追了一程,不见踪跡,奔出谷口,遇见姜维。同回寨见孔明。张嶷早驱木牛流马到寨。交割已毕,获粮万餘石。廖化献上金盔,录為头功。魏延心中不悦,口出怨言,孔明只做不知。 且说司马懿逃回寨中,心甚恼闷。忽使命齎詔至,言东吴三路入寇,朝廷正议命将抵敌,令懿等坚守忽战。懿受命已毕,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却说曹叡闻孙权分兵三路而来,亦起兵三路迎之:命刘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阳,叡自与满宠率大军救合淝。满宠先引一军至巢湖口,望见东岸战船无数,旌旗整肃。宠入军中秦魏主曰:「吴人必轻我远来,未曾隄备今夜可乘虚劫其水寨必得全胜。」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即令驍将张球领五千兵,各带火具,从湖口攻之;满宠引兵五千,从东岸攻之。 是夜二更时分,张球、满宠,各引军悄悄望湖口进发﹔将近水寨,一齐吶喊刷杀入。吴兵慌乱,不战而走﹔被魏军四下举火,烧毁战船、粮草、器具不计其数。诸葛瑾率败兵逃走沔口。魏兵大胜而回。 次日,哨军报知陆逊。逊集诸将议曰:「吾当作表申奏主上,请撤新城之围,以兵断魏军归路,吾率眾攻其前,彼首尾不敌,一鼓可破也。」 眾服其言。陆逊即具表,遗一小校密地齎往新城。小校领命,齎看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军伏路的捉住,解赴军中见魏主曹叡。叡搜出陆逊表文,览毕,叹曰:「东吴陆逊,真妙算也许!」遂命将吴卒监下,命刘劭谨防孙权后兵。 却说诸葛瑾大败一阵,又值暑天,人马多生疾病;乃修书一封,令人转达陆逊,议欲撤兵还国。逊看书毕,谓来人曰:「拜上将军;吾自有主意。」使者回报诸葛瑾。瑾问:「陆将军作何举动?」使者曰:「但见陆将军催督眾人於营外种荳菽,自与诸将在辕门射戏。」 瑾大惊,亲自往陆逊营中,与逊相见;问曰:「今曹叡亲来,兵势甚盛,都督何以御之?」逊日:「吾前遣人奏表於主上,不料為敌人所获。机谋既洩,彼必知备;与战无益,不如且退。己差人奉表约主上缓缓退兵矣。」瑾日:「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迟延?」逊曰:「吾军欲退,当徐徐而动。今若退兵,魏人必乘势追赶;此取败之道也。足下宜先督战船诈為拒敌之意。吾悉以人军向襄阳而进,為疑敌之计,然后徐徐退归江东,魏兵自不敢近耳。」瑾依其计,逊辞归本营,整顿船隻,预备起行。陆逊整肃部伍,张扬声势,望襄阳进发。 早有细作报知魏主,说吴兵已动,须用隄防。魏将闻之,皆要出战。魏主素知陆逊之才,諭眾将曰:「陆逊有谋,莫非用诱敌之计,不可轻动。」眾将乃止。数日后,哨卒来报说:「东吴三路兵马皆退矣。」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报果然尽退。魏主嘆曰:「陆逊用兵,不亚孙吴,东南未可平也。」遂飭诸将,各守险要,自引大军屯合淝,以伺其变。 却说孔明在祁山,欲為久驻之计,乃令蜀兵与魏民相杂种田:军一分,民二分,并不侵犯,魏民皆安心乐业。司马师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许多粮米,今又令蜀兵与我民相杂屯田於渭滨以為久计:似此真為国家大患。父亲何不与孔明约期大战一场,以决雌雄?」懿曰:「吾奉旨坚守,不可轻动。」 正议间,忽报魏延将著元帅前日所失金盃,前来骂战。眾将忿怒,俱欲出战。懿笑曰:「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坚守為上。」诸将依令不出。魏延辱骂良久方回。 孔明见司马懿不肯出战,乃密令马岱造成木栅,营中掘下深堑,多积乾柴引火之物;周围山上,多用柴草虚搭窝铺,内外皆伏地雷。置备停当,孔明附耳嘱之曰:「可将葫芦谷后路塞断,暗伏兵於谷中。若司马懿追到,任他入谷,便将地雷乾柴一齐放起火来。」又令军士画举七星号带於谷口,夜设七盏明灯於山上,以為暗号。 马岱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魏延吩咐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讨战,务要诱司马懿出战。不可取胜,只可诈败。懿必追赶,汝却望七星旗处而入;若是夜间,则望七盏灯处而走。只要引得司马懿入葫芦谷内,吾自有擒之之计。」 魏延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高翔吩咐曰:「汝将木牛流马或二三十為一群,或四五十為一群,各装米粮,於山路往来行走。如魏兵抢去,便是汝之功。」 高翔领计,驱驾木牛流马去了。孔明将祁山兵一一调去,只推屯田;吩咐:「如别兵来战,只许诈败;若司马懿自来,方併力只攻渭南,断其归路。」孔明分拨已毕,自引一军近上方谷下营。 且说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入寨告司马懿曰:「今蜀兵四散结营,各处屯田,以為久计;若不趁此时除之,纵令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难以摇动。」懿曰:「此必又是孔明之计。」二人曰:「都督若如此疑虑,寇敌何时得灭?我兄弟二人,当奋力决一死战,以报国恩。」懿曰:「既如此,汝二人可分头出战。」遂令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去讫。懿坐待回音。 却说夏侯惠、夏侯和二人分兵两路,正行之间,忽见蜀兵驱木牛流马而来。二人一齐杀将过去,蜀兵败奔走,木牛流马被魏兵抢获,解送司马懿营中。次日又劫掳得人马百餘,亦解赴大寨。 懿将解到蜀兵,詰审虚实。蜀兵告曰:「孔明只料都督坚守不出,尽命我等四散屯田,以為久计;不想却被擒获。」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夏侯和曰:「何不杀之?」懿曰:「量此小卒,杀之无益。放归本寨,令说魏将宽厚仁慈,释彼战心;此吕蒙取荆州之计也。」遂传令今后凡有擒到蜀兵,俱当善遣之,仍重赏有功将吏。诸将皆听令而去。 却说孔明令高翔佯佯作运粮,驱驾木牛流马,往来於上方谷内;夏侯惠等不时截杀;半月之间,连胜数阵。司马懿见蜀兵屡败,心中欢喜。一日,又擒到蜀兵数十人。懿唤至帐下问曰:「孔明今在何处?」眾告曰:「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西十里下营安住。今每日运粮屯於上方谷。」 懿备细问了,即将眾人放去;乃唤诸将吩咐曰:「孔明今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安营。汝等於明日,可一齐併力取祁山大寨。吾自引兵来接应。」眾将领命,各各準备出战。司马师曰:「父亲何故反欲攻其后?」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若见我兵攻之,各营必尽来救,我却取上方谷烧其粮草,使彼首尾不接,必大败也。」司马师拜服。懿即发兵起行,令张虎、乐綝各引五千兵,在后救应。 且说孔明正在祁山望见魏兵或三五千一行,或一二千一行,队伍纷纷,前后顾盼,料必来取祁山大寨,乃密传今眾将:「若司马懿自来,汝等便往劫魏寨,夺了渭南。」眾将各各听令。 却说魏兵皆奔祁山寨来,蜀兵四下一齐吶喊奔走,虚作救应之势。司马懿见蜀兵都去救祁山寨,便引二子并中军护卫人马,杀奔上方谷来。魏延在谷口,只盼司马懿到来;忽见一枝魏兵杀到,延纵马向前视之,正是司马懿。延大喝曰:「司马懿休走!」舞刀相迎。懿挺鎗接战。不上三合,延拨回马便走,懿随后赶来。延只望七星旗处而走。 懿见魏延只一人,军马又少,放心追之;令司马师在左,司马昭在右,懿自居中,一齐攻杀将来。魏延引五百兵皆退入谷中去。懿追到谷口,先令人入谷中哨探。叵报谷内并无伏兵,山上皆是草房。懿曰:「此必是积粮之所也。」遂大驱士马,尽入谷中。懿忽见草房上尽是乾柴,前面魏延已不见了。懿心疑,谓二子曰:「倘有兵截断谷口如之奈何?」言未已,只听得喊声大震,山上一齐丢下火把来,烧断谷口。魏兵奔逃无路。山上火箭射下,地雷一齐突出,草房内乾柴都著,刮刮杂杂,火势冲天。司马懿惊得手足无措,乃下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皆死於此处矣!」正哭之间,忽然狂风大作,黑气漫空,一声霹靂响处,骤雨倾盆。满谷之火,尽皆浇灭:地雷不震,火器无功。司马懿大喜曰:「不就此时杀出,便待时何!」即引兵奋力冲杀。张虎、乐綝亦引兵杀来接应。马岱军少,不敢追赶。司马懿父子与张虎、乐綝合兵一处,同归渭南大寨。不想寨栅已被蜀兵夺了。郭淮、孙礼正在浮桥上与蜀兵接战。司马懿等引兵杀到,蜀兵退去。懿烧断浮桥,据住北岸。 且说魏兵在祁山攻打蜀寨,听知司马懿大败,失了渭南营寨,军心慌乱;急退时,四面蜀兵冲杀将来,魏兵大败,十伤八九,死者无数,餘眾奔过渭北逃生。孔明在山上见魏延诱司马懿入谷,一霎时火光大起,心中甚喜,以為司马懿此番必死。不期天降大雨,火不能著,哨马报说司马懿父子俱逃去了。孔明叹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后人有诗叹曰:「谷口风狂烈燄飘,何期骤雨降青霄。武侯妙计如能就,安得山河属晋朝?」 却说司马懿在渭北寨内传令曰:「渭南寨栅,今已失了。诸将如再言出战者斩。」眾将听令,据守不出。郭淮入告曰:「近日孔明引兵巡哨,必将择地安营。」懿曰:「孔明若出武功山,依山而东,我等皆危矣;若出渭南,西止五丈原,方无事也。」令人探之,回报果屯五丈原。司马懿以手加额曰:「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令诸将坚守忽出,彼久必自变。 且说孔明自引一军屯於五丈原,累今人搦战,魏兵不出。孔明乃取巾幗并妇人縞素之服,盛於大盒之内,修书一封,遣人送至魏寨。诸将不敢隐蔽,引来使入见司马懿。懿对眾吞盒视之,内有巾幗妇人之衣,并书一封。懿拆视其书。略曰:仲达既為大将,统领中原之眾,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卦敌。 司马懿看毕,心中大怒;乃佯笑曰:「孔明视我為妇人耶?」即受之,令重待来使。懿问日:「孔明寝食及事之烦简若何?」使者曰:「丞相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焉。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懿顾谓诸将曰:「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使者辞去,回到五丈原,见了孔明,具说:「司马懿受了巾幗女衣,看了书札,并不嗔怒,只问丞相寝食及事之烦简,绝不提起军旅之事。某如此应对,彼言『食少事烦,岂能长久?』」孔明叹曰:「彼深知我也!」 主簿杨顒曰:「某见丞相常自校簿书,窃以為不必。夫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譬之治家之道,必使僕掷执耕,婢曲爨,私业无旷,所求皆足,其家立从容自在,高枕饮食而已,若皆身亲其事,将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婢僕哉?失為家主之道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昔丙吉忧牛喘,而不问横道死人;陈平不知钱穀之数,曰:『自有主者。』今丞相亲理细事,汗流终日,岂不劳乎?司马懿之言,真至言也。」孔明泣曰:「吾非不知,但受先帝託孤之重,惟恐他人不似我尽心也!」眾皆垂泪。自此孔明自觉神思不寧,诸将因此未敢进兵。 却说魏将皆知孔明以巾幗女衣辱司马懿,懿受之不战。眾将俱忿,入帐告曰:「我等皆大国名将,安忍受蜀人如此之辱?即请出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敢出战,而甘心受辱也:奈于子明詔,令坚守无动。今若轻出,有违君命矣。」眾将俱忿怒不平。懿曰:「汝等既要出战,待我奏淮天子,同力赴敌,何如?」眾皆允诺。懿乃写表遣使,直至合淝军前,奏闻魏主曹叡。叡拆表览之。表略曰:臣才簿任重,伏蒙明旨,今臣坚守不战,以待蜀人之自敝;奈今诸葛亮遗臣以巾幗,待臣如妇人,耻辱至甚!臣谨先达圣聪:旦夕将效死一战,以报朝廷之恩,以雪三军之耻。臣不胜激切之至! 叡览讫,乃谓多官曰:「司马懿坚守不出,今何故又上表求战?」卫尉辛毗曰:「司马懿本无战心,必因诸葛亮耻辱,眾将忿怒之故,特上此表,欲更乞明旨,以遏诸将之心耳。」叡然其言,即令辛毗持节至渭北寨传諭,令勿出战。司马懿接詔入帐,辛毗宣諭曰:「如再有敢言出战者,即以违旨论。」眾将只得奉詔。懿暗谓辛毗曰:「公真知我心也。」 於是令军中传说:魏主命辛毗持节,传諭司马懿勿得出战。蜀将闻知此事,报与孔明。孔明笑曰:「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也。」姜维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彼本无战心;所以请战者,以示武於眾耳。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请战者乎?此乃司马懿因将士忿怒,故借曹叡之意,以制眾人。今又播传此言,欲懈我军心也。」 正论间,忽报费褘到,孔明请入问之。褘曰:「魏主曹叡闻东吴三路进兵,乃自引大军至合淝,令满宠、田豫、刘劭分兵三路迎敌。满宠设计,尽烧东吴粮草战具,吴兵多病。陆逊上表於吴王,约会前后夹攻,不意齎表人中途被魏兵所获:因此机关洩漏,吴兵无功而还。」孔明听知此信,遂长叹一声,不觉昏倒於地:眾将急救,半晌方甦。孔明叹曰:「吾心昏乱,旧病復发,恐不能生矣!」 是夜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十分惊慌:入帐谓姜维曰:「吾命在旦夕矣!」维曰:「丞相何出此言?」孔明曰:「吾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天象如此,吾命可知!」维曰:「天象虽则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之?」孔明曰:「吾素諳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如何。汝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和执皂旗,穿皂衣,环绕帐外;我自於帐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閒杂人等,休令放入。凡一应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运。」 姜维领命,自去準备。时值八月中秋,是夜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人守护。孔明自於帐中设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乱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顾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马之劳,誓讨国贼。不意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曲延臣算,使得上报君恩,下救民命,克復旧物,永延汉祀。非敢妄祈,实由情切。」拜祝毕,就帐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日则计议军机,夜则布罡踏斗。 却说司马懿在营中坚守,忽一夜仰观天文,大喜,谓夏侯霸曰:「吾见将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军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乱不出接战,孔明必然患病矣。吾当乘势击之。」霸引兵而去。 孔明在帐中祈禳已及六夜,见主灯明亮,心中甚嘉。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髮仗剑,踏罡步斗,压镇将星。忽听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问,魏延飞步入告曰:「魏兵至矣!」延脚步急,竟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而叹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请罪;姜维忿怒,拔剑欲杀魏延。正是: 万事不由人做主, 一心难与命争衡。 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