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和唐婉 (二) 第二年暮春,唐婉再一次來到沈園。走過去年與陸游偶遇的小徑,穿越迴廊,驀然看見見陸游在粉牆上的題詞。吟讀再三,想起去年在沈園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愁腸寸斷,粉淚盈盈,感嘆聚散何匆匆,此恨應無窮,不由得淚流滿面地和了一闕《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 難 難 難! 。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 瞞 瞞!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唐婉對陸游那份刻骨銘心的情緣,始終留在她情感世界的深處。自從看到了陸游的題詞,她的心就再也難以平靜。追今憶昔,使她更是備受感情烈火的煎熬,日臻憔悴,悒鬱成疾;在秋意蕭瑟的時節,腸斷淚盡,化作一片落葉,悄悄隨風逝去。只留下一闕多情的《釵頭鳳》,令後人為之唏噓嘆息。 秦檜死後,陸游的才華得到新登基的宋孝宗的賞識,被賜進士出身,北上抗金,又轉川蜀任職。幾十年的風雨生涯,依然無法忘卻他與唐婉的悽惋往事,心中的眷戀難以排遣,唐婉的影子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六十七歲的陸游重遊沈園,看到當年題《釵頭鳳》以及唐婉和詩的的牆壁已殘損不堪。園中景色依然,但已物是人非,面對着荒草叢生略顯破舊的沈園,他不禁淚落沾襟,陸游再次題詩以托情懷: 楓葉初丹桷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禪龕一炷香。 七十五歲陸游告老歸來,唐婉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對舊事、對沈園,依然懷着深切的眷戀。常常在沈園幽徑上踽踽獨行,追憶着深印在腦海中那驚鴻一瞥的一幕,又引起他無限的傷懷,寫下了《沈園懷舊》: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詩的開頭以斜陽和彩繪的管樂器畫角,把人帶進了一種悲哀的世界情調中。他到沈園去尋找曾經留有芳蹤的舊池台,但是連池台都不可辨認,要喚起對芳蹤的回憶或幻覺,也成了不可再得的奢望。橋是傷心的橋,只有看到橋下綠水,才多少感到這次來的時節也是春天。因為這橋下水,曾經照見唐婉“翩若驚鴻”的倩影。可以說這番沈園游的潛意識,是尋找青春幻覺,尋找到的是美的瞬間性。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帳然。 接着第一首“驚鴻照影”的幻覺,第二首追問着鴻影今何在?唐琬離開人世已經四十餘年了,尋夢、或尋找幻覺之舉已成了生者與死者的精神對話。在生死對話中,詩人產生天荒地老、人也蒼老的感覺,就連那些曾經點綴滿城春色的沈園楊柳,也蒼老得不再逢春開花飛絮了。美人早已“玉骨久成泉下土”,未亡者這把老骨頭,年過古稀,也即將化作會稽山(在今紹興)的泥土,但是割不斷的一線情思,使他來到沈園尋找遺蹤,泫然落淚。愛,為什麼會能夠如此深沈,生死以之,以致在“美人作土”、“紅粉成灰”之後的幾十年,還讓詩人用將枯的血淚吟出“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的斷腸詩句? 沈園是陸游懷舊的場所,也是他傷心的地方。他想着沈園,但又怕到沈園。春天再來,撩人的桃紅柳綠,惱人的鳥語花香,風燭殘年的陸游,雖然不能再親至沈園尋覓往日的蹤影,然而那次與唐婉的際遇,伊人那哀怨的眼神、差怯的情態、無可奈何的步履、欲言又止的模樣,使陸游牢記不忘,於是又賦《夢遊沈園》: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沈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此後沈園又數度易主,人事風景全部改變了昔日風貌,已是「粉壁醉顆塵漠漠」唯有「斷雲幽夢事茫茫」。陸游八十五歲那年春日的一天,忽然感覺到身心爽適、輕快無比。原準備上山採藥,因為體力不允許就折往沈園,此時沈園又經過了一番整理,景物大致恢復舊觀,陸游滿懷深情地寫下了最後一首沈園情詩;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這是一種深摯無告,令人窒息的愛情,聽者傷心,聞者垂淚。六十年的情感與思念,六十年的無奈與愧疚,始終讓陸游牽掛的美人已隨沈園的落花作古於土下,只可嘆幽夢太匆匆。作此詩後不久,陸游就在一生的牽掛與追戀中溘然長逝了。。在死後六十年裡仍然不斷被人真心悼念,唐婉如天靈有知,一定會百倍珍惜陸游這份亙古未有愛情,享受這種空前絕後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