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李江琳女士离世, 我这里收集了她的一个旧作,放在这里,大家欣赏。 可惜原作的照片都不能显示了。
日落时分的康加拉山谷
猴头猴脑的邻居们 (一)
话说我在印度住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虽然远离尘嚣,但并未远离政治。当然,与“历史”更近。走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遇到一个老人,搭上话,一开口没准儿就吓你一溜跟头──说不定就是当年著名的“叛匪头目”,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叛匪”们要是愿意回归祖国,个顶个的,全都能混个各级政协委员,在我党的领导下吃香喝辣,日子过得相当滋润,那干薪不用干活,哪里用着五毛五毛地挣钱,那致富速度也太乌龟了是不是。
不过,我要说的不是"叛匪”的故事,而是我那些邻居的故事。我住的地方面朝康加拉山谷,据说当年唐僧老爷子取经的时候,来过这地方。不过老爷子取来的那些经,被后人给烧掉了,所以咱们伟大祖国在党妈妈的照料下,杀劫遍野。当然,这不关人家唐老爷子的事儿,人家千辛万苦给你们取来了,你们这些不消子孙──Ooops,不是他的直系子孙,人家是高僧──给付之一炬了,宁愿到老毛子那里取一堆歪经,那有啥办法。
扯远了。话说我住的屋子有个阳台,阳台的栏杆是我们晒衣服的地方,阳台下面是楼下人家的屋顶,其实也不算“楼下”,房子依山而建,下头是另一座房子。一般说
来,印度人没有大恶,但是不缺小狡猾,他们的房子总是盖不完。打算盖三层的,先盖上两层,搬进去再说,说是说以后有钱了再接着盖,其实是为了逃税。因此下面人家的房顶上就戳着一簇一簇生锈的钢筋,房子属于“半成品”。同时也成了下面和我们这座小房子住户们的晒衣场,兼我们邻居的游乐场。
我们的邻居是一群猴子。不对,其实是两群。也就是说,我们附近有两个猴子部落。房子对面有一片树林,那里住着一个部落;房子右边还有一片树林,那里也住着一个部落。房子右边的树林里有一种树,一到晚上,就会发出浓郁的香气,据说那树的名字叫做“晚间公主”。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做瑜伽,嗅着那香味,渐渐就入静了,也可能是被熏晕乎了。
又扯远了。对面的那个部落比较大,大约男女老少大约有23-30口子吧。酋长是只雄壮的男……人,不,公猴。那个部落猴丁好像挺兴旺,几只半大不小的女……,不,母猴子,都是现任妈妈,个个肚子下吊着,背上背着孩子。他们通常早晚两次到我阳台下面的屋顶平台上玩儿,跟我的作息时间差不多,所以,一来二去的,我就跟他们混了个脸儿熟,当然,趁机拍了好多芳邻们的照片。这个部落很少集体活动,一般是部分部落民众,不,猴众过来玩儿,其他的在树林里逛荡。来的常常是带着孩子的妈妈们,带着孩子在平台上玩,孩子们游戏,妈妈们坐在一边看着,跟咱们人类妈妈差不多。不同的是,咱们通常是推着孩子上公园。“哲学家”
我给这哥儿们取了个外号,叫“哲学家”。他差不多每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就会独自离群而来,趴在那个“锅”下面,一个“人”注视山谷和树林,一动不动地趴上好久,好像在思考世界革命的战略战术问题。趴了一阵,他会换个姿势,坐起来四处张望一番。有时候他盯着我,我盯着他,我们俩默默无言互相瞅着,彼此琢磨对方在想什么。盯了几分钟,他索然寡味,估计是觉得我挺没劲的,于是趴下去继续注视山谷。我也觉得自己挺没劲的,拍几张照片,进屋。
顺便说一句,我住的那房子,形状是个“凹”字。“凹”字中间那个空档装了一道铁拉门。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防“哲学家”和他的族“人”们。他们时常不请自来,在我们阳台上追打玩闹,捎带把我们的垃圾袋撕烂,找东西吃。我的左邻告诉我,出门一定要拉上铁门,还不能忘记关窗子,要不这些猴头猴脑的邻居们会进屋,什么好玩挑什么带走,万一他们看中你的相机……“哲学家”思考一阵后,从容不迫地离开。他的步态很优雅,不像下面这哥们,毛手毛脚地乱窜,一点都不斯文。可是呢,要是他走到这个地方,就成我的噩梦了。这是我出门的必经之路。他往那儿一坐,一猴当关,万妇莫贻。
刚搬到那座小屋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用小恩小惠拉拢他们,时常给他们好吃的,结果,有一次拍照,不小心侵占了他们的神圣领土,结果,酋长站在我住房上面仰天长啸,霎时间部落猴众一涌而来,我尖叫一声拔腿就跑,还是慢了一步,被一只母猴子抓了一下,害我上医院打了两针。后来我看到那只母猴子,很怨恨地对她说:“大家都是当妈妈的,你欺负我干吗!我又不会抢你家娃娃!你带孩子艰难,你以为我容易啊!”
那天我下面房子的男主人听见我鬼叫,冲出来大吼一声,群猴顿时做鸟兽散。楼下的人告诉我,那些混蛋猴子欺软怕硬,专欺负女人,从来不会攻击男人。他跟我说,遇到猴子,前往别跟他们对视,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就是了。我试过几次,倒也有效。当然不是我故意“以身试猴”,是逼到临头了,没法子,心里怦怦跳,小腿赤7b子差点儿转筋,脸上一层油汗,还得故作镇定,硬着头皮走过去。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大家圣诞快乐。猴头猴脑的邻居们(二)
上次对我的邻居们做了个整体介绍,顺便介绍了该部落的哲学家。关了机才想起来,忘了对我的邻居们做一个详细点的介绍。照片里的部落是住在我对面树林里的那个部落,不是我右边小树林的部落。对面的树林比较大,所以部落也就比较大。不过我得说明,我只能介绍部落里的部分猴众,因为只有部分猴众走出森林,在我附近转悠。我猜想猴部落的酋长比较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开全体大会,把全部落召集来训话。猴酋长手下有几员大将,不过我从未见过酋长阅兵。之所有知道这个部落有2、30名猴众,是因为有几次遇到酋长带着整个部落临时搬迁,可惜他们搬迁的时候,通常我没带相机。一来他们从不事先通知我;二来他们是“搬迁”,不是“拆迁”,所以引不起很大动静,警察、媒体、市民、非政府组织人员、黑社会都不会
参与,所以我从来赶不上热闹。
不过即使带了相机,我也没那份胆量拍照。搬迁的时候,酋长亲自走前走后看着,几员大将走在路边对付几条狂吠的狗,部落里的妇女儿童老人在路边山坡上的小树丛里往前窜,这时候惹翻了他们,可有我的好看。他们搬迁的时候,人类统统靠边站,汽车停下,或者减速慢行,大家十分自觉地让领导先走。
我右边的邻居,我是说,住在我右边的人类邻居,是一位印度医生,家道富裕,盖了一座老大的房子。他们家房子下面有一面草坡,草坡和我住的这几座藏人房子之间有一条细细的土径。据我观察,这条小径就是两个猴部落的“国界”。基本上,这两个部落严格遵守“和平共处五项条约”,互相尊重领土完整,互不侵犯。我们的部落……,oooops,我是说我紧邻的那个部落,连小不点儿都不会窜过那条小径。在遵守国际法这点上,我觉得他们比我们做得好。
长话短说,我这里介绍的,是我们部落,哎,我跟这个部落是近邻,所以,反正,OK,是我们部落里时常出来的那几口子。我估计他们是该部落的“开放派”,不惧走出森林。 酋长大人
这是我们部落的驻地。这片树林离我住的房子也就30来米吧。树林里有棵大松树,那种相当伟岸的喜马拉雅雪松。大松树下面是一片杂木林子,我们部落就住在那片林
子里。当林子里的柳树猛烈摇动的时候,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猴动可以看出,这张照片是在手忙脚乱中拍的。OK,我承认了吧,是在惊慌失措,狼狈逃窜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在最后一刹那按下的快门。按下快门之后,我就被酋长
驱赶出阳台,逃进了小屋,顺手拉上了铁门,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面。再晚几秒钟,很可能我就得把最后几张卢比用来交最后一次党费啦。
是这样的,刚跟那些猴子做邻居的时候,他们不认识我,尚未接纳我为邻,我就胆大包天,站在阳台上,拿着大炮筒子对着他们比划。该部落的“开放派”里有一个三口之家,其中有一个可爱的要命的小家伙,是我的主要摄影对象。正忙活着,突然听到头顶上有点儿动静。仰头一看……我的爹呀!娘呀!大哥小妹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酋长刚要跳下来的时候,我冲进小屋,还不忘先按了一下快门。我容易吗!到底没有辜负党妈妈多年的教导啊!
接下来,酋长和我隔着铁拉门,对视了几分钟。我进屋拿出一块我特爱吃的“安多饼”,满脸堆笑,扔给他一大块。他叼着饼子大模大样地走了。不过这家伙脑容量有限,后来他站在同一地方,一声长啸调兵遣将对我实行包围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这块安多饼。不过至少说明,人家到底是“拒腐蚀,永不沾”。这就是害我差点被酋长暗算的一家三口。这位妈妈是个伟大的母性,我对她有很多观察,常常觉得在妈妈这个角色上,我实在是自愧不如。那个小东西,我管他叫“小罗卜头”,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到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粘妈妈了,常常看到他跟着妈妈后面颠颠地跑。不过这时候,他不是抓着妈妈的肚子,就是贴在妈妈背上。老祖母
她很少走出森林。有一天,秋天的阳光温暖灿烂。她慢慢跳上平台,步履颟珊走上台阶,努力往上一窜,攀上墙头。墙边有一排铁架,从上往下安装了3个水箱。她慢
慢地跳上一个个水箱,在中间那个水箱上坐下休息了片刻,松松垮垮的腹部一起一伏,显然是在喘气。两只干瘪的乳房长长地垂下来。我正在阳台栏杆上晒衣服,看到老祖母如此光景,心下不忍,赶快进屋去拿饼干。等我出来,她攀到了最高的水箱上,趴着晒太阳。我拿着一包饼干比划了半天,她趴着一动不动,忧郁地望着我。我只好把饼干放在墙下。过了一阵子,再出来,饼干不见了,老祖母依然趴在水箱顶上,忧郁地看我。
我们部落的四条汉子。一般说来,酋长是最强壮的汉子,不过他手下也有几个少壮派。他们时时刻刻在密谋篡党夺权,取酋长之位而代之。不过目前酋长还处于身强体壮的时候,他们的阴谋尚未实现。
有一天大清早,我被群猴一致的吼声惊醒,一听那动静就知道准有大事,立刻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跳下床(请勿过度解读),冲到门口,隔着拉门往外一瞅,只见酋长率领三条大汉,排成横队,高唱义勇军进行曲,sorry,I mean,高声吼叫着,步伐一支,队形整齐,朝草坡那边冲去。估计是那边的部落蠢蠢欲动,企图单方面撕毁协议,入侵我部落的神圣领土。有道是:“犯我大猴者,虽(不)远必诛!”酋长亲自披挂上阵,全体部落同仇敌忾,男子汉领头,众妇人抱着孩子在后面连喊带叫,必叫来犯之敌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对方显然被我军强大的力量镇住了,只听一阵吱哇乱叫……战场在我的房子侧面,看不见战况,我那个抓耳挠腮啊……!没过多久,我们部落的妇人们安静下来了,
看情景,显然是我们部落大胜。喂,我说,你们干吗呢!没听说过“有伤风化”吗?!也不知道避着点儿人!对了,你们酋长批准了吗?啥?不干我的事?不是说你们酋长才有权留种吗?你没见我手里的相机?我要拍了啊!我跟你们说,我真的要拍了啊!你们当我不敢啊!信不信,我还给你们放到网上去,给你们来个“暴露在光天大日之下”!噢,是的是的,本来就是在光天大日之下……不在乎就不在乎!哼,你们都不在乎,我干吗在乎!今儿个我正好换了长焦,嘿嘿,连你们俩的表情都一清二楚。我按快门了啊!
向胡主席保证我没有窥私癖,这可是赶早不如赶巧。再说,赵老师不是说了吗,这本来就是件挺美好的事儿……
雨季,云雾像堵墙一般,朝山谷掩来……部落里的青年一代,望着满天云雾,心情迷茫。我望着他小小的身影,读出了四个字:百年孤独。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只有你和我,相濡以沫……
部落里这两个青少年,被排斥在成猴世界之外,只能互相支持。他们常常在一起,有时候互相捉虱子,有时候一同游戏。累了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歇息。看得我鼻子一酸
……嗨,我也是“过度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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