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那些大妈大婶们,大概知道母亲的过去,虽说没有露出鄙夷之态,但基本上与母亲没什么可聊,只顾自己之间说些闲话,谁家的老母猪要下崽啦,谁家的闺女要说婆婆啦,谁家的媳妇不孝顺啦,真的假的粗得细的都能拿来掰扯一番。 真正陪母亲拉话的,只有妇女主任一人。妇女主任和父亲年龄相仿,都是大队干部,她丈夫和我父亲属于不出五服的同宗本家,算是八竿子能打得着的亲人。这位主任心直口快,见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心计,母亲上炕刚坐好,她开口了:“大妹子,你看你真有福气,年轻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竹梅这闺女又好看又能干,你刚过门就帮你看孩子,你以后跟着大兄弟享福就行了。” 这些话,在一个正常女人听来,大概会觉得很高兴,但进入母亲耳朵,却像是句句都在讽刺她。母亲为了能让一家人吃上饭,不惜献出自己的身体,最后却由父母做主结了鬼亲嫁出去,实际上是让父母赶出家门,心理上受到极大伤害,性情大变,不再相信任何人。或许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母亲变得猜忌多疑,对每个人都抱有戒心,把人总往坏处想,常常正话反听,这时听妇女主任这样讲,叹一口气说道:“唉,嫂子,我哪有那么好的命?有口饭吃,没有人欺负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说着,已经流出眼泪。 妇女主任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让新媳妇流泪,忙安慰母亲:“大妹子,你放心,大兄弟以后敢欺负你,尽管找我,我给你做主。” 旁边一个大妈插话道:“放心好了,咱们妇女现在翻身得解放,那个男人敢打老婆,敢在外面偷鸡摸狗不三不四,让咱主任知道,绝不轻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母亲心里暗暗咒骂这个老太太,眼睛却盯着妇女主任说:“以后还请嫂子多帮忙,多照顾!” 妇女主任借机又开始夸奖父亲和大姐:“大妹子,不是我嫉妒你,你看咱这个小村,就大兄弟这么一个人,又有学问,又有人材,把个竹梅调教得知书达礼,心地好,又孝顺,将来给她找个好婆家,少不了你一大笔彩礼!” 听主任又夸竹梅,母亲心里产生一丝不快!或许是嫉妒心在作怪吧,母亲和竹梅只相差十岁,更像姐妹而不是母女,想想自己在竹梅这个年龄,早已停学回家,挑起一家人生活的重担,而竹梅还在上学,又不需要象自己那样风里雨里水里泥里干农活,再看竹梅皮肤白白细细的,穿戴又干净又整齐,那像个农村孩子!自己怕亭亭饿给亭亭一块鱼花,竹梅还要亭亭先洗手再吃,这分明是看不起自己! 母亲越想越歪,越歪越想,本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却变成了自伤自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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