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土智子坠入地动国 土智子彷佛是在噩梦中,又好像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看见自己的在烈火中燃烧。他的黄头发“呼啦”一下子就化成了灰烬,而他的身体还在烈火里痛苦地扭曲挣 扎着。土智子懵懂之中,不明白是咋回事。为啥他可以站在一旁,目睹自己的身体受难呢?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的身体,高大、健壮。肌肉一块块地鼓出 来,好像要把皮肤撑破似的。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肩背是那样的结实。记得小的时候,黄土崖的乡亲们都说他长得壮,像北方的雪熊。他对这个说法十分 反感。现在看来,他们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可惜的是,他没有充裕的时间欣赏自己的身体。因为没过多久,烈火就把他的身体烧成了一团黑呼呼的东西。那我是 谁?他百思不得其解,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错呀!我有腿,有胸,有胳膊,有脑袋;眼睛看得见,有血有肉有温度,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呀!那么,那个被烧死 的难道不是我?噢,也许这个世界上,有和我长得一样的人,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对了,做陶器的一种常见的方法是“模制方”。先用木头做个模子,再用模子 造出许多一模一样的陶器来。譬如小猫、小狗、小兔子等等。这个想法太奇怪了,人又不是陶器,咋能一模一样呢?他突然明白了:他不是土智子黄仲仁的肉体,而 是黄仲仁的灵魂。他所触摸到的身体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灵魂对肉体的渴望,是灵魂和感觉玩的一种虚假的游戏!当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前所未 有的寂寞和孤独。这份孤独,使他想起了光亮子、童智子、智人师傅、恩智子、灵智子、顺子、乾唐镇、黄土崖、昆仁、张妈和父亲。他一想起这些最亲的人就禁不 住泪如泉涌。他告诫自己不能哭,堂堂七尺男儿,咋能以泪洗面呢?他擦了一把眼泪,正准备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突然,他的脑袋重重地敲到了什么地方,眼前一 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太极星深处的一个洞穴里,有两个看上去像石头,但又能讲话的人形岩石。不知道应该叫他们什么,就叫他们岩人吧。一个身高两丈,另一个身高一丈八尺。高个的岩人张开两块岩石嘴唇道: “花岗,你听,天井里好像有动静。” 那个矮个的侧身听了听道: “辉长,你的耳朵还真灵。” 他们先听到“咚”的一声,后来又听到一连串的“呲呲嚓嚓”的声音。这种声音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很明显,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天井的斜坡上,又顺着斜坡滑了下来。花岗和辉长相视咧嘴一笑。 “守了二十年了,”花岗道,“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响声!看来不是个小东西。走,我们看看去!” 他们沿着火成岩台阶向上走,来到了天井下面的火炼洞外面。大个子辉长伸出灰黑色的岩石手臂,抓住了火炼洞上的岩石把手,把火炼洞的观察窗打开了,火苗立刻从窗口里面窜了出来。 “奇怪,”花岗道,“怎么没有闻到软肉烧焦的味呢?” “可能是一块石头,不是软肉。”辉长道。 辉长把他笨重的岩石脑袋伸进了火炼洞里。花岗站在辉长的身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辉长动一动,只见火苗从辉长的脖子旁边伸出来,跳动在他的耳朵旁边。 “傻大个,什么好东西看个没完!”花岗道。 “是块软肉,不是石头。奇怪呀?” “奇怪什么?” “火怎么烧不着他呢?” “傻大个,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骗人?走开走开,让我看看。” 花岗见辉长还没有挪地方,气呼呼地用自己的花岗岩大脚,在辉长的方形屁股上踢了一下。辉长身子一晃,脑袋从火炼洞里不由自主地抽了出来。 “哎哟,疼死我了!” 花 岗哪里顾不得上理他,马上把自己的花岗岩大脑袋伸到了火炼洞里。呈现在眼前的一幕,惊得他目瞪口呆。他的嘴巴张得太大了,把自己的花岗岩下巴砸在了火炼洞 的内壁上。他忘记了疼痛,只管瞪大石榴石眼球,盯着这块躺在熊熊大火中的软肉。守了这么多年天井,从来没有见过一块软肉会在岩浆大火中呆这么久,也从来没 有见过岩浆火焰会害怕软肉而故意绕开他! 真是奇迹!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岩人不怕烈火,他们在烈火中诞生,在烈火中成长。从天井上面掉下来的软肉可就不同了。他们只要一进入火炼洞,就很快烧成了灰烬,从来就没有活下来的。事实 上,那些软肉往往在没有到达火炼洞之前,就被高温空气烤得昏死过去。所以,花岗和辉长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软肉是什么样子。别说是他们没有见过,就是他们之 前的无数代岩人祖先,恐怕也都没有见过!花岗和辉长一样,通常只是远远地看看大火中燃烧的软肉一眼,就赶快把观察窗闭上。因为,他们只要一嗅到软肉燃烧的 那种气味,就想呕吐。花岗看了一会儿,突然嘿嘿地笑起来,把自己的大脑袋从观察窗里抽出来,道: “辉长,想不想到造海洞去干大事?” “谁不想?做梦都想!可想有什么用,能去吗?” “你看见那个软肉,他就是我们去造海洞的筹码!”花岗道。 “你又骗我!一个半死不活的软肉还是个筹码?” “死脑筋!听我说,把软肉烧不着的奇事给大王说一说。他一高兴,我们说要换工作,他还能不准?” “说了他会信吗?” “当然不信!傻瓜才会信呢!” “那有什么用!” “说你是个死脑筋还真是!不信有什么不好?不信,我们就让他亲自到这儿来看看。他来了,我们就可以在他面前显摆显摆。到时候大王肯定高兴,何愁调不到造海洞去!” “还是你脑子好使。你去见大王吧,我可不去!” “你想去我也不让!拙嘴笨舌的,弄不好会坏了大事!” “就你能!” 花岗撇下辉长,向火成岩洞穴的深处走去。他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地消逝在远处。辉长还是觉得好奇,忍不住又打开观察窗,把灰黑色的岩石脑袋伸了进去。他一边看,一边嘿嘿地笑,两只辉长岩脚掌,在洞底的岩石地上不停地跺着,嘴里道: “好玩,嘿嘿嘿,有趣,嗨,动一下嘛,叫我知道你还活着。好,再动一下,好,好……” 花岗在通往地动国王宫的地下洞道里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洞道渐渐地变宽,两边洞壁上的晶体颗粒越来越大,两侧沟槽里的岩浆缓缓地流动着,把洞道里面照得灯火通 明。石英、长石、绿柱石、石榴石等各种晶体交相辉映,光彩夺目。花岗知道,王宫就在前面。他放慢脚步,刚刚向左转了一个弯,就听见王宫的卫士喝道: “谁?” “花岗。” “你不去嗅软肉的气味,跑到这儿来干嘛?”一个卫士调侃道。 “不就是个看门的嘛,神气什么呀!”花岗道,“你问我跑这儿来干嘛?你说我跑这儿干啥?当然是要见大王!” “嘴还挺硬,大王不在!”那个卫士道。 “去哪里了?”花岗道。 “去哪里能告诉你吗?你算老几!”那个卫士横眉立目地道。 “那怎么办呀?”花岗嚷道,“我有急事儿要向大王禀报!” “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另一个卫士也道。 “这……” 花岗急得搓手跺脚,卫士只是不理他!花岗突然计上心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那几个王宫守卫冲过来制止他。正吵得难解难分,突然,一个岩人少年出现在王宫 的门口。他看上去结结实实,浑身上下全是黑中带白的晶伟岩。那少年一边把一个石榴石晶体球,在左右手之间传来传去,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吵什么?” “他要见大王,我们说大王不在,他就乱喊乱叫!”卫士们一起指责花岗道,“他叫花岗,是个守天井的。” “你为什么要见我父王?”少年问道。 花岗见是小岩王,停止了叫嚷,低了头。 “这件事太重要了,”花岗很神秘,“我必须单独向大王汇……” “父王不在,告诉我也行。”小岩王道。 花岗不想让卫士们听见了,招手把小岩王叫到了一旁,在他的耳边“叽里咕噜”了好一阵,把火炼洞发生的怪事,给小岩王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小岩王听得眉飞色舞,没等听完了,就把手中的石榴石球扔进王宫里。 “你说的是真的?” “谁敢骗你!” “我不信,除非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带路,我去看看。” 花岗一听,正中下怀。虽然不是老王,小王也可以。王宫卫士听见小王要和花岗去火炼洞,都道: “大王吩咐过,不让殿下出宫!” “没你们的事,有事我担着,和你们无关。”小岩王道。 花岗和小岩王一路来到天井下面的火炼洞外,见辉长的脑袋还伸在火炼洞的观察窗里。花岗拍了拍辉长的背,大声道: “出来吧,看谁来了。” 辉长把脑袋从观察窗里抽出来,转身看是谁来了。花岗和小岩王一看见辉长的脸,都哈哈大笑个不住。辉长有些恼了,冲着他们嚷道: “笑什么?我脑袋上又没有长犄角!” “你……你的脸都烧红了,鼻子都……都化掉了一块,哈哈哈!”花岗指着辉长笑道。 辉长摸了摸自己残缺不全的鼻子,哭丧着脸站在了一旁。花岗也马上止住了笑,默默地站在一边,低下头,对辉长小声道: “傻大个,低头!那是小岩王——晶伟。” 辉长听了,马上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儿发软。 小岩王把自己的晶伟岩脑袋伸了进去,见火炼洞的底部有许多网状小孔。从小孔下面向上喷着岩浆火苗。火焰吞没了火炼洞里的每一个角落。奇怪的是,里面的那个软 肉,好像会什么法术。火苗害羞地躲开他。小岩王不解地打量着那个软肉:他黄脸黄发,四肢发达,赤裸的背上有摩擦出来的伤痕。他不时地把身子侧一下,嘴里咕 隆着什么。 “嗨,你是什么呀?”小岩王问道。 软肉似乎神志不清,没有回答。小岩王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把头从窗口里拔了出来。 “你们俩个把他送到我的宫里去,别让人知道!”小岩王道。 “可是宫里到处都是卫兵呀?”花岗道。 “我自有办法。” “好,我们一定把他送来!” 小岩王告诉花岗和辉长如何把软肉包裹起来,在什么地方接头,怎么向宫里可能遇到的人敷衍等等,一一作了交代。讲完了,小岩王晶伟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宫里,准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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